“哥,那姓楚的小子人呢?”迴雪問。
子衿神情一動,不由側起耳朵。
“哈哈,好叫韓小姐得知。那小子已被將軍神劍曬成飛灰了。”一真道長微笑說道。
“死了?”迴雪顧視韓志公,一臉恨恨。
韓志公輕輕點頭,轉口道:“那女子悍闖中軍大帳,劍術詭奇,不可小視。我們還是速去掠陣,以策萬全。”
“你胡說,相公不會死的。”衆人方欲邁步,忽聽得耳邊一聲嬌叱。
子衿見夭夭花容慘淡,雙眸無主,不由地輕柔一嘆:“夭夭小姐,楚相公乃是修行之士,術法精微,參透陰陽。你且不要太過痛傷,只要他一息未喪,定會趕來與你相會的。”
夭夭盈盈一笑,眸中卻流下淚來,她看看子衿,輕聲道:“是啊,我相公有移山架海之能,豈是一把凡劍所能鎮伏。”
韓志公輕哼一聲,他的佩劍乃祖宗傳下,珍逾性命,由不得別人道個不字。忍不住哂道:“那可邪了,我屬鏤劍下還從來沒有殺不死的亡魂。”
子衿黛眉微凝,譏誚地看他一眼,淡笑道:“你的佩劍是絕世利器,天下無雙,自然是寶貝的緊。傷人都不沾血的。”
韓志公聞言大覺尷尬,乾咳一聲道:“大師、道長,咱們……”
他尚未表達完應援之意,只聽夭夭冷聲問道:“我相公可是被你所害?”
“怎麼?”韓志公皺眉看時,不由心頭一訝。夭夭緊握碧玉杖,眸光如冰,五指似玉,竹杖上竟然散發出淡淡青色光霧,隱隱有寒泉吞嚥之聲。
“受死。”夭夭清聲一喝,音如碎玉,霎時間好像換了一個人般。竹杖斜劃,帶出一道道殘影,綠意如刀,筆筆好似削竹。
韓志公瞳孔一張,扣動機簧,‘屬鏤劍’發出一聲清越龍吟,金光流動,炙目而出。
夭夭娥眉輕挑,杖頭綠意濃處在劍鍔上輕釦,‘屬鏤劍’炙氣譁然崩散,劍出半鞘,嗆啷一聲還入鞘中。
“大哥——志公——。”迴雪二女不虞夭夭忽然施展如此手段,韓志公和她過手,竟然連佩劍也拔不出,不由驚呼出聲。
“還我相公命來。”夭夭眉目清寂,手上竹杖忽焉如劍,綠芒泠泠,朝韓志公脖頸劈斬。
“夭夭小姐手下留情啊。”子衿急叫一聲,恬淡的面龐終是露出驚惶之意。
“啊——。”韓志公按劍而立,面如死灰。對屬鏤劍的強大自信忽然崩潰,竟爾無力抵抗,心膽俱碎,束手待死。
千鈞一髮之際,一根黑黝黝的柺杖忽然從天而降,疾如流矢,‘砰’的一聲將玉竹撞開半寸,其勢不絕,‘卟哧’插在地上。
夭夭微微一訝,那拐頭卻是一個碩大的骷髏,眼眶含着兩團碧幽幽的磷火,詭秘駭人。拐身黑氣纏繞,忽嘯間有鬼哭之聲。
韓志公揀回一條命,神思一醒,腳尖點地,橫劍飛退。
“娘娘劍下留人。”一個嬌嫩的聲音笑呵呵傳來。衆人尋目看時,只見兩個青狐武士擡着一頂肩輿健步如飛而來。
肩輿中靠坐着一個雞皮鶴髮的黃衫老嫗,眉眼細長,娃娃臉,看起來笑眯眯的,乾枯的手掌綽着一支旱菸袋,不時卟哧卟哧吸上兩口。
“見過地姥。”雷寶和一真道長瞧見老嫗來到,精神一振,上前執禮甚恭。兩人都是『陰陽天』頂尖的修爲,向來自視甚高,但方纔看夭夭的劍意,揮劍殺人卻沒有一絲殺伐氣,境界比他們不知高了多少。
地姥笑呵呵地道:“兩位大師請了。”擡手一招,將‘鬼磷杖’綽了在手,倚放在肩頭。
“韓郎,你過來。”地姥笑咪咪地朝韓志公招招手。
韓志公麪皮一紅,下意識地朝迴雪二女看去,子衿眉眼低垂,扭着衣角好似若無其事。迴雪粉臉漲得通紅,緊捏着短劍別過臉去。
韓志公輕咳一聲,擠出一絲微笑,走到肩輿旁邊。
“韓郎,你沒傷着吧。”地姥一臉殷勤幫他整理戎裝,眼中頗有幾分柔情似水的味道。
“沒。”韓志公勉強一笑。
“娘娘,咱們也有五百來年沒見了吧,怎麼今天頭回相見,您就要殺老婆子的丈夫呢?”
地姥手持旱菸在拐頭上磕了磕,仰起頭笑道。
碧玉杖上傳來絲絲寒意,夭夭情不自禁打個寒噤,扶着有些暈乎的額頭,冷聲道:“他殺了我相公?”
地姥愕然一笑,“娘娘乃是天齊帝后,您的相公可是天齊帝殷相如,千古一帝,叱吒一世。跟我韓郎又有什麼相干呢?”
“你胡說,我不是。”夭夭心頭一震,碧玉杖上綠芒大盛,光團模糊,好似要抽絲拔芽一般。
“咦,你看那是什麼?”地姥怪叫一聲,擡手在‘鬼磷’杖頭一拍,眼眶中兩團磷火暴射而出,朝夭夭身旁打去。
兩道火焰從虛空中嘶卷而出,和磷火呲牙交鬥,過了片刻,齊齊黯淡下去。
“夭夭,你怎麼了?”楚煌收了隱身術,看夭夭神情悽楚,連忙關切問道。他本想隱身暗處,以收奇效。料不到夭夭忽生變故,便顧不得隱跡藏蹤。
“楚煌,你真的沒死。”迴雪見楚煌現身,當先叫出聲來。子衿明眸隱約,韓志公三人更是面有驚色。
“相公……。”夭夭抓着楚煌前襟,急促說道:“我……我好像快死了。”
“不會的,告訴相公,你哪裡不舒服。”楚煌看她眉目之間隱隱生出一團青氣,微顫着捧住她嬌膩的俏臉。
“我……”
地姥咕咕笑道:“白旄節鉞,無情碧劍。娘娘歸來——”
夭夭渾身一震,明眸清亮,驟然射出冷厲之色。玉杖上青霧騰騰,沉碧如水,飛快向她身上傳來。
楚煌見此變化,心中一驚,探手朝竹杖抓去,急道:“這是害人的東西,快把它扔了。”
“不……相公,別,這是爺爺留給我的。”夭夭濡濡說道。
楚煌未即握實,只覺杖上傳來不盡幽寒之意,青霧滾滾中,隱約現出一個柳眉鳳眼的女子影象,觸手一僵,忙以定魂砂護定。
“你是何人?還不與我滾開。”夭夭驀地嬌叱一聲,反手揮竹向楚煌削去。
楚煌冷冷一哼,劈手將竹杖拿住,竹杖上青芒攢射,碧玉竹琉璃般剝落,化出一把三尺碧劍來,劍身有如青玉,流動着沉潭般的脈脈幽寒。
手上定魂砂和青氣交觸,竟爾融化似的飄散起來,掌中頓有鮮血溢出。
“不要以血氣污我。”夭夭驚叫一聲,用力將碧劍從楚煌掌中拽了出來。
“你不是夭夭,你到底是誰?”楚煌看那女子容貌衣着雖與夭夭一般無二,冰冷神情卻分明是另外一個人,心頭暗驚:“難道夭夭已被此女奪舍?”
“夭夭,什麼夭夭。世間何來什麼夭夭,只有我景旒兒。”
那女子傲然一笑,碧劍隨手一劃,青芒流轉,劍尖血跡細屑般剝散,一道紅痕微微一亮,沒入青碧之中。
“景旒兒?”楚煌冷聲道:“你真是五百年前的天齊帝后?你手中可是無情碧劍?”
相傳景旒兒出身通天六隱之一的洱海雲府,聲名顯赫。正因爲有了她身後的雲府擁護,天齊帝才得以掃平天下。她不但貴爲帝后,更是一等一的女將軍,假白旄節鉞,得專征伐,爲天齊帝滅國無數。
景旒兒冷冷地瞟了楚煌一眼,笑顧地姥道:“地婆婆,許多年不見,你倒是更本事了?不但主霸一方,還找了個這般俊俏的小郎君。”
地姥吃吃笑道:“我老婆子是個本份人,天緣讓我和韓郎做了夫妻,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娘娘你嫌別我話直,我老婆子的眼光還真不比您差呢?”
她說着瞟了楚煌一眼,再看看韓志公,更是越看越愛。
景旒兒俏臉微沉,明眸一轉,感嘆道:“五百年滄海桑田,王室巢燕,盡入百姓家。我今日破界而出,舊時的老人,也不知道還使不使得動?”
地姥聞言一愣,拱手道:“娘娘說哪裡話。您的吩咐,老婆子哪有不聽的。想當年,娘娘西征受創,終至不治。也是老婆子粗心大意,當時隨侍左右,竟爾不知道娘娘一縷精魂,早被封入碧劍之中,白白讓您受了五百年幽禁歲月,老婆子該死。”
景旒兒擺手道:“過去的事情,還提它作甚?眼前我有一事,勞你治辦一下。”
“娘娘您請吩咐?”
景旒兒一指楚煌,“把他給我殺了。”
地姥微微一愕,掩口笑道:“也是。娘娘身份何等尊貴,當時神思不明,和後生無用之輩情愛癡纏,着實可笑。”
“廢話少說。今日之後,莫要讓我再看見他。”
景旒兒說完,一劃碧劍,騰騰青霧卷地,駕雲而起。
“夭夭……。”楚煌大喊一聲,擡手紫氣盤繞,將蛇矛招在手中。
“哈哈,小哥兒,人生多煩惱,癡愛生怨懟,不如讓老婆子送你一程,落個耳目清淨,可好?”地姥一抓‘鬼磷杖’,從肩輿上飛了下來。
“景旒兒,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我誓要取你性命。”楚煌冷淡說完,挽個矛花,砰的一聲,扎矛入地。無邊氣浪漲潮般掀涌開去,金光紫電駭人眼目。
“你勝過地姥再說吧。”景旒兒輕哼一聲,駕雲遠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