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長天來到講經室,將事情和紫薇掌教說了:
“……總之,若我們要和魔教作戰,那麼鐵城山便是一根釘子。”
“若是進取關中,對方只需以鐵城山爲跳板,即可隨時切割然後圍殲我們的前鋒。”
“魏魔頭之所以提出要爭奪關中,也是因爲看透了我們無法將鐵城山拔掉的緣故。”
“與其冒這個風險,還不如與蜀山合作,讓他們向西北方向進逼。”
“有蜀山於側翼威脅,便是六道要借鐵城山進攻崑崙,修羅道也決計不敢答應。”
“嗯。”紫薇掌教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說道,“長庚,你說的沒錯。”
“你覺得,師門長輩以前想不到這點嗎?”
“徒兒正是因此有惑。”秋長天低聲說道,“爲何不與蜀山交好?”
“因爲蜀山無需和我崑崙交好。”紫薇掌教悠悠說道,“長眉仙人畢生所願,便是要重現峨眉劍門之榮光。”
“遠古時期,峨眉劍門爲天下第一大宗。如今流行於人族修士的御劍術,最早便是從峨眉劍門發源。”
“峨眉劍門全盛之時,天下修士無不以劍仙爲尊。修道天賦最好的弟子,全都往峨眉而去……再看如今,蜀山依舊是第一劍門,但說到天下第一,誰會想到蜀山上清派呢?”
“師父。”秋長天有些悵惘,“峨眉劍門、闡教……這些曾經盛極一時的宗門,爲何如今都紛紛不在了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紫薇掌教沉默良久,卻未直接回答,而是打了一句機鋒。
秋長天:?
所謂逆旅者,旅店是也。師尊這裡的意思是“此世於我不過只是旅居暫住,我終歸還是要復歸到旅行中去的”。
聯想到天球交匯,仙人羽化飛昇,他似乎大概明白了什麼。
總而言之,按紫薇掌教的說法,那麼想爭第一的蜀山和佔據第一的崑崙,彼此間存在着無法調和的矛盾。
除非崑崙願意將天下魁首的虛名讓給蜀山,否則兩派很難達成足夠緊密的聯盟……反過來,諸如魔教六道、東皇妖族之流,大家合作就是爲了純粹的利益,反而更容易達成聯合。
想到這裡,秋長天也有些頭疼。
如果說鐵城山位於崑崙對抗魔教的側翼,那麼蜀山便位於鐵城山對抗崑崙的側翼。
若蜀山不願幫忙牽制,崑崙在關中地區和魔教打拉鋸戰的同時,每時每刻都要提防來自鐵城山的背刺,那就實在是太麻煩了。
嗯,等一下……
鐵城山究竟什麼時候背刺,秋長天不知道,魏東流難道還不知道嗎?
只要魏東流搞清楚鐵城山打算如何背刺,秋長天再“預先料中”,進行鍼對性的防禦,這樣不就萬無一失了嗎!
再等等,鐵城山爲何要背刺崑崙呢?還不是因爲魏東流在指揮!
秋長天幽幽嘆氣,心想我怎麼現在才反應過來?
合着是自己打自己啊!那不是想怎麼演,就怎麼演……
信心滿滿地離開講經室,秋長天便又去找到徐應憐,說道:
“我與師尊已經談過了。”
“崑崙願意向蜀山尋求合作?”徐應憐詫異問道。
“不願。”秋長天言簡意賅。
“那要怎麼辦?”徐應憐皺起眉來。
以她的戰略眼光,當然能看出鐵城山的位置之險,對崑崙乃是最大的隱患。
“不怎麼辦。”秋長天微笑說道,“見招拆招便是。”
徐應憐心想也只能如此了,否則還能將修羅道滅門不成?
過去的一萬多年裡,若是有將修羅道滅門的機會存在,崑崙太清宗早就出手了。
秋長天也不多說,想清楚其中關竅後,他便更不將這正魔大戰當回事了。
對面的主帥乃是未來的自己,我自己難道還能害自己不成?
完全不慌!
至於諸多戰前準備,戰術佈置,則更是無所謂了。
既然已經對“敵方”的部署完全洞悉,這場戰爭就根本不可能輸,唯一棘手之處在於也不能贏,否則魏東流的魔教共主計劃就要泡湯。
如此說來,還得打一場不贏不輸的戰爭才行。
既不能讓秋長天失敗,也不能讓魏東流失敗,否則都會影響到兩邊在各自宗門內的前途地位。
以上看似是個悖論,但卻並非不可能做到的,因爲政治鬥爭中有個說法,叫做“往政敵身上甩鍋”……
這裡的“政敵”,是指在同屬於一個集體,但是在個人利益方面存在嚴重衝突的人。
打個比方,秋長天還是築基境的時候,那位要和他爭築基境大師兄的二師兄宋河,便是他在崑崙的政敵。由於同屬崑崙門下,不能互相出手,對方只能使陰招來暗算他。
也就是說,只要找一個類似宋河的政敵,再把和魏東流鬥爭過程中,所有的失敗全都推到他的身上就完事了。
唯一的問題在於,目前以秋長天在崑崙的聲望,似乎不存在什麼政敵……紫薇掌教幾乎是明裡暗裡地扶持他,就差宣佈說“下任崑崙掌教便是長庚真人了”,這種情況誰敢當秋長天的政敵?不想在崑崙混啦?
想來想去,秋長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來。
如果不存在政敵,以他那巋然不動的底線和良知,又做不出往無辜人士身上甩鍋的行爲,問題到此就變得無解了。
滿懷心事,不知不覺,便御劍來到了戒律堂。
秋長天忽然想起來,二師兄宋河還被關在戒律堂的深處呢。
這位師兄實在不幸,原本想要勾結魔道中人暗害秋長天,結果找誰不好,偏偏去找那溫陽。
溫陽也是個翻臉無情的,直接賣了魏東流人情,讓魏東流派弟子郭近去找崑崙賣情報,說有人要暗害道心通明……就這樣把宋河賣了個好價錢。
勾結魔道。暗害同門。宋河最後被判處的刑罰,是在獄中囚禁兩百年——這兩百年的牢獄生活,雖然仍然可以吐納修煉,但肯定不能去找紫府秘藥,離上品金丹自然也無望了。
運氣好,到了渡劫那日被放出來,渡過天劫後結箇中品金丹,然後再乖乖回去服刑,當一名鐵窗真人。
等刑滿釋放之後,差不多也已經廢了。
運氣不好,沒渡過天劫,那有期徒刑直接變死刑,也就一了百了了。
來到戒律堂,跟執事稟明來意,秋長天便曉得這宋師兄居然還活着,且在幾年前便成功渡劫。
只是渡劫太過倉促,法寶等都未備齊,最後傷了本源,結的是中五品金丹。若是將來有幸得到羽化,封頂也就是天仙水準,上不了金仙。
秋長天忽然心思微動,便申請要去探監。
戒律堂執事自然不敢得罪這位炙手可熱的長庚真人,便殷勤地爲他引路。
穿過層層陰暗的山道,越過重重刻滿符文的門戶,秋長天終於來到了宋河的監牢之前。
這位二師兄昔日端重自持,如今卻已是滿頭白髮,神色也滄桑無比。
見着來客是秋長天,他也沒有露出任何驚訝之色,只是淡淡說道:
“想不到這麼多年,第二個來戒律堂地牢裡探望我的,居然是我曾經暗害過的長庚真人。”
“哦?”秋長天面色不變,溫言笑道,“那第一個是誰?”
“先別問。”宋河無聊地擺了擺手,“你若是來嘲笑我的,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如果不是,那就拿一壺酒來。”
秋長天微微蹙眉。
換做別人,此時定要輕蔑發笑:伱昔日曾暗害於我,如今卻是有什麼底氣,要我給你拿酒?
但秋長天終究心思細膩,猜到宋河必然有話要和自己說,其報酬就是拿一壺酒。
若自己拒絕拿酒,也就聽不到他後面的話了……想到這裡,秋長天便緩緩問道:
“宋師兄想喝什麼酒?”
“赤臺坊市的凝霜雪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