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應憐和簡青楠御劍而起,趕到了枯雲峰的上空。
所謂枯雲峰,乃是崑崙山脈中段玄圃區的一處山脈,因其山頂有凹陷,積雪似雲卻不動,故而得名。
穿過雲層向下降去,徐應憐便聽見下方人聲鼎沸,彷彿要衝破天空似的。
“秋師弟!”依稀有人試圖大喊壓下聲浪,“我有一問,關於劍上封印道法,你可聽聞……”
後面的聲音被風聲壓下了,徐應憐連忙加速降落,只聽見秋長天的聲音又響起來:
“這也不難,大家聽我說來……”
徐應憐突然有種吐血的衝動:以前自己刁難他的時候,他都是輕蔑地將下巴一挑,呵呵說“這有何難”;如今到了衆人面前,就變成語氣溫和的“這也不難”了?
合着就是針對我唄?
跟隨簡青楠降落至枯雲峰頂,兩人才發現峰頂幾乎被人站得水泄不通,近千來個修士圍聚一處,聽下面的秋長天和大家辯經。
“……故不能盡理於人也。如何?”秋長天已經一口氣說完,微笑着看向提問那人。
那提問者訥訥說不出話,以袖掩面表示臣服。
周圍立刻爆發出一陣響亮的聲浪:
“好!”
“秋師兄厲害!”
“晨鐘暮鼓,微言大義!妙哉!”
徐應憐看了半天,轉頭問簡青楠道:
“這不就是普通的論道嗎?”
“哪裡是普通論道啊應憐姐!”簡青楠便踮起腳尖,指着前方的數個位置說道,“你看那個,那個,還有那個師兄,一堆人圍着秋師兄,輪流問各種艱深困難的問題,這不是車輪戰麼?”
“那結果怎樣?”徐應憐無奈問道。
“結果……當然是講不贏啊。”簡青楠理所當然地道,“秋師兄那麼厲害,有誰能難得倒他?”
“也就是說,他又逞威風了。”徐應憐神色複雜地望着下方場地。
誠如簡青楠所言,基本上就是觀衆們輪流提問,秋長天一一作答。
提問者裡,有些是真心實意要請教的,問的也都是非常基礎的問題;有些卻是故意挑那些艱深難懂的超綱問題來問。
然而,無論是什麼類型的問題,秋長天都是沉吟片刻,流利作答,彷彿沒有任何問題能超出他的知識邊界。
羣衆的眼光也是無比雪亮的。如果提問者是真心請教,他們就報以純粹的掌聲;如果是惡意提問,他們就瘋狂誇讚秋長天,讓提問者感受什麼叫“一邊倒的客場劣勢”。
站在人多勢衆的勝利者這邊痛打落水狗,給這些羣衆們帶來了非常強烈的快感。
畢竟在講究清心寡慾的崑崙太清宗裡,平日的修仙生活是很無聊的,也沒有什麼綜藝節目可以看——突然遇到這種活動,大家都幾乎樂翻了。
“感覺如何?”身旁突然響起紫薇掌教的聲音,這位師父大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場地邊緣好久了。
“師父?”徐應憐連忙行弟子禮,隨後苦澀說道,“感覺……還是比不上師兄。”
“以前好歹能看到他的背影,現在似乎連他在什麼位置都看不到了。”
“應憐啊。”紫薇掌教沉穩說道,“你還是太過執着。”
“他有他的道路,你也有你的道路。猛虎不與蒼鷹爭飛,修行路上又何必攀比過甚?”
“弟子知錯。”徐應憐在心裡嘆了口氣,低下頭去。
“嗯。”紫薇掌教有些詫異。
還記得入門那段時間,這姑娘就死盯着秋長天不放,自己當時說她幾句,她就擺出“我知道但是我不改”的架勢,讓自己這個做師父的也很是頭疼。
如今居然曉得低頭認錯……改不改那是另一回事,至少傲氣比起當初是少了許多。
紫薇掌教的目光轉動過去,便落在簡青楠的身上:
“你是……青州簡家的簡青楠?”
“拜,拜見師父。”簡青楠連忙也跟着行弟子禮。
“免禮。”紫薇掌教也沒怎麼在意這個記名弟子,只是淡淡說道,“青州簡家以術算得道,卻派你入崑崙而非蓬萊,其中意思你應該瞭解。”
“以後修行不可荒於嬉,有什麼問題,還要多多和你徐師姐、秋師兄請教。”
“弟子知道了。”簡青楠小聲說道。
紫薇掌教回過身去,朝前方一擺拂塵,圍觀人羣立刻被某種無形的力道分開。
戒律堂長老也御劍上前,勒令衆人依次有序離場。先是最外圍的弟子們御劍離去,然後逐漸向內側,按順序陸續起飛,免得發生衝撞。
“師父好凶哦。”見紫薇掌教走向場地中央,簡青楠才緩過神來,和徐應憐悄悄附耳說道。
“兇?”徐應憐搖了搖頭,“既不是兇,也不是不近人情。”
“只是純粹因人而異而已。”
場地中央,秋長天見上方戒律堂長老出來打斷,心裡也暗自鬆了口氣。
最開始的提問,他還能從容應付,遊刃有餘。
但隨着場上的氣氛熱度升溫,便開始有看不慣的一些師兄師姐,變着法兒地提一些刁鑽問題,請他辯經答疑。
饒是秋長天博學多才,精通萬法,也差點被這些生僻問題弄得焦頭爛額。
好在外事不決問阿鏡,內事不決問青萍。陣法煉器等奇門旁道,只要不是涉及到具體細節,單是討論玄而又玄的大道,崑崙鏡能給出很多有意思的答案。
涉及到飛劍和御劍術方面,青萍便是這方面的專家。除去劍上道法以外,甚至連常規的道法問題,它偶爾也能答上一二。
就這樣有驚無險,總算是撐到戒律堂長老趕來……當然,秋長天也嚴重懷疑,那些刁難自己的師兄師姐們,其實肚子裡也沒有多少問題可問了。
再問下去,就只能胡攪蠻纏。雖說不會打垮自己的無敵人設,但如果這次論道會以“不歡而散”作爲結尾,在師父那邊終歸是不太好看。
如今被戒律堂長老強行打斷……似乎還行?
秋長天正盤算得失,只見紫薇掌教從人羣分開的通道中走來,面無表情地問秋長天道:
“羣仙論道,可有所得?”
“回稟師父,往常許多不通之處,在此次辯經後豁然開朗。”秋長天恭敬說道。
“爲人詰難,感覺如何?”紫薇掌教再次問道。
“誠惶誠恐,勉強作答。”秋長天謙虛說道。
“好歹沒被衝昏頭腦。”紫薇掌教舉起拂塵,以柄在他腦袋上輕輕打了一記,“下次若要論道,邀幾個知己好友,在洞府裡閒談即可,鬧這麼大陣仗出來做什麼?再繼續出風頭下去,就不怕平白惹來禍端覬覦?”
場外邊緣,正要離去的宋河回過目光,見紫薇掌教敲打秋長天,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好預感。
再次轉過頭來,只見戒律堂長老已經御劍攔在身前,朝他輕描淡寫地一指,宋河立刻全身真元停止流動,被封禁了。
完了!他腦海裡閃過一絲明悟。
自己只想着要借陰鬼道之手滅殺秋長天,這招行棋實在過於急切,卻忽視了其中的致命風險:
一旦拿到秋長天的信息,自己也就失去了價值,陰鬼道完全可以在通緝秋長天的同時,反手就找中間人將自己賣給崑崙,討一個合適的價錢。
說不定,連陰鬼道通緝秋長天的價錢,都是從崑崙這邊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