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後。
天機閣,道隱峰。
兩人聯袂而至,身上風塵未散,透着幾分匆亂。
“道隱峰?”
“終是到了。”
兩人之中,男子轉首,向同行的白衣女子說道:“本以爲能與夢瑤你把臂同遊,一覽寒江秋月,不像竟出了這種事情,當真天意弄人。”
女子白衣,勝雪無暇,輕紗掩面更顯神秘,美眸若幽谷空靈,一派沉靜淡然,對此話語,只是輕笑:“天機道隱,風光秀麗,何遜寒江秋月?”
“道隱風光,自然不差,但奈何人心詭譎,壞了這天地美景。”
男子搖了搖頭,遠望隱峰,似已見到內中風雲,明爭暗鬥,
女子一笑,卻不在意:“暢談天下風雲,古今治亂興衰,也是趣事,寧兄逍遙已久,何不隨夢瑤入這凡塵,縱看天下風雲,人情世故?”
男子聽此,只能輕嘆:“既然雲仙子都如此說,那星河便捨命陪君子罷!”
“哈!”
兩人相視一笑,話語聲中,已入山門。
入山門,奉拜帖,不過片刻便見一人迎出,正是天機首徒李澤山。
“雲仙子與寧公子大駕光臨,真是讓我道隱峰蓬蓽生輝。”
“李閣主言重了,我等二人,何德何能?”
三人寒暄一陣,便見寧星河出聲詢問:“不知其他人到否?”
李澤山搖了搖頭,無奈說道:“如今正在內中吵鬧呢。”
雲夢瑤神色不變,似乎已是意料之中:“那還請李閣主帶路。”
“請隨我來!”
李澤山也不多言,領着二人便往峰內而去,很快便來到一殿之前。
未入殿門,便聽言語交鋒,陣陣吵鬧而來。
“短短三月時間,二十八域,五十六城遇襲,其中不乏天南地北相隔萬里之地,那人是有三頭六臂,還是會分身之法,竟能同時在各域攪亂風雲,翻江倒海?”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爾等心知肚明!”
“那人如此做法,便是想攪亂天下風雲,好從中發展做大,爾等不思除此大害,反而渾水摸魚,助其成勢,如此做法,不是狼狽爲奸?”
“墨無意,無憑無據,你不要血口噴人,誰人與他狼狽爲奸?”
“我聖門幾處分壇,也受此人襲擊,損失慘重,照此說法,那定是伱們這些道貌岸然之輩與此人狼狽爲奸,合謀施爲的了?”
“魏無道,你休要信口雌黃,我等怎會如此行事,當真人人都如你魔門妖孽?”
“哼,爾等道貌岸然之輩,衣冠禽獸之徒,竟還有臉說他人邪魔妖孽,無恥之尤,當真作嘔!”
“一上來就給人扣黑鍋,那還談個什麼,各回各家,閉門等死吧!”
“養虎爲患,死不自知,此人之前不過抱丹修爲,便能挫敗陳破軍等元丹,如今纔過去多少時日,連神橋武者都失陷他手,再任其做大下去,只怕下一次遭難的就是在座的諸位了。”
“此人當年問道至強,以一人橫壓天下,可見其妖孽之資,後又入戰神殿中,參得圖錄玄機,真武奧秘,如今死而復生,更是高歌猛進,若再放任自流,由其做大下去,諸位難道想要這天下,再多一位蓋世無敵,唯我獨尊的天武大帝嗎?”
“未必沒有可能,當年周朝國勢何其之盛,保不準就有什麼餘孽混在我等之中,如今見其宗祖迴歸,自然費盡心機,爲其遮掩,否則哪有這般局面?”
“幾月時間,此人頻頻動作,哪怕半真半假,也有上千武者失陷他手,各類奇珍,天材地寶,損失更是難記。”
“倘若他以此爲資,再憑聖王舍利,吸取他人功力,化作自身精元,那我等很快就要面對一個極爲可怕的對手了!”
“如此關頭,諸位難道還不能暫時放下爭端,先除去這心頭大患再說嗎?”
“哼,我等攜誠意而來,是這些僞君子心懷不軌,空口白牙,污衊我聖門名聲!”
“那人行動奇詭,來無影,去無蹤,更有諸多奇異手段,甚能將千百人裹挾帶走,莫不是當年在戰神殿中,參悟到了破碎虛空之秘?”
“……”
吵鬧陣陣,各執一詞,爭相不下。
李澤山搖了搖頭,沒有多言,領着雲夢瑤與寧星河步入殿內。
方入殿中,便見三方人馬相對,一派劍拔弩張之態。
雲夢瑤美眸一掃,將衆人收入眼中。
“天榜第八,魔門獨命!”
“天榜十二,霸君狂徒!”
“天榜十五,墨劍無意!”
“……”
天榜天榜,放眼望去,殿內大半都是天榜留名之人,未來有望進境神武的頂尖人物,如今卻分做三方,各執一詞,猶若市場攤販一般吵鬧不休,叫人難看。
三方人馬?
怎的三方?
白道聖地一方,黑道魔門一方,長青宮鐵心堡天機閣等中立一方。
“雲仙子?”
“星河兄?”
“你們也來了!”
見到兩人到來,白道一方當即招呼。
兩人也從善如流,入座場中,令氣氛更爲凝重。
李澤山來到主位,沉身坐下,看着冷眼相對的三方人馬,也是大感頭痛。
三月前,青域南山城,百花天香會,不明之人襲擊,使得百花天香,滿樓賓客一戰盡沒,全數失蹤,天下風雲,由此驚起,逐步生亂。
一個小小的南山城,能攪亂天下風雲?
自然不能?
但若不止一個南山城,不止一個百花天香會呢?
青域南山之後,那人並未消停,反而頻頻動作,令天下四十八域烽煙四起。
時至今日,不過三月時間,便有二十八域,五十六城遇襲,近萬武者遭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如此,天下風雲怎能不亂,十方勢力怎能不驚?
亂也就罷了,更可恨的是,有人趁火打劫,渾水摸魚。
千秋大劫,天地鉅變,演成四十八域,幅員遼闊何止千萬?
短短三月時間,此人竟能縱橫千萬裡,往返二十八域,襲擊五十六城?
怎有可能!
不說這二十八域,五十六城分在天南地北,相距甚遠,就是距離相近,他也沒有同時遇襲的道理啊,難道那人還會分身之法,能夠同時襲擊兩處甚至三處地方?
顯然不可能!
所以,如今亂局,不止是那人一手攪亂的結果,還有各方勢力推波助瀾的原因。
爲何推波助瀾?
難道他們狼狽爲奸?
自然不是,只是趁火打劫,渾水摸魚而已。
二十八域,五十六城,近萬武者失蹤,這般戰果最多隻有一半是那人所爲,其他都是黑白兩道,聖地魔門,還有一些叵測之人,趁機漁力,打壓對手的結果。
這讓李澤山很是無奈。
都什麼時候了,這幫人還在內鬥?
有沒有將他師尊的警告放在心上?
他們不知道這養虎爲患的後果嗎?
李澤山心中無奈,但還是得收拾局面,沉聲道:“倘若諸位還要做這無謂之爭,那就請出道隱峰去,在外做過一場,生死自有命數,何必在此紛爭?”
“……”
“……”
“……”
衆人聽此,皆盡沉默,不作言語。
李澤山幽幽一嘆,繼續說道:“那人手腕,行事作風,諸位皆盡知曉,我也不再多言,任其做大,猶若榻側養虎,一旦虎大成勢,結果可想而知,還望諸位知曉利害,暫且放下爭端,攜手先除此禍!”
“李閣主此言甚是!”
“此人厲害,我等豈能不知?”
“放任自流,必成大患,乃至滅頂之災!”
“話雖如此,但此人手段非常,行蹤奇詭,縱是神武尊者出手,也難尋見其蹤。”
“長青宮的兩位尊者,追尋那人三月有餘,至今都未有收穫!”
“此事,還得靠天機閣!”
面對李澤山話語,衆人也收斂了幾分,但終究還是將皮球踢回。
對此,李澤山也是無奈:“此人也通曉天機之術,造詣不在我天機閣之下,有趨吉避凶之能,所以纔要諸位勠力同心,窮搜天下,令其無所遁形。”
“哦?”
雖然早已知曉此事,但一人還是做訝異之狀,試探說道:“那人竟有如此能爲,連天機閣的乾坤八卦,都不能推算其蹤,鎖其行跡?”
“若動用乾坤八卦,自然能鎖定其蹤,只是……”
李澤山冷眼一瞥,注視衆人:“乾坤八卦,消耗甚大,縱是無涯師尊,也不能頻頻動用,窺測天機,所以,諸位能否保證,我天機閣鎖定此人行蹤之後,一定將其拿下,不會再有波折?”
“……”
“……”
“……”
衆人聽此,都是沉默。 “哼!”
李澤山冷哼一聲,站起身來:“爲表誠意,還是請神武前來,諸位尊者聚首之後,師尊自會動用乾坤八卦,一舉除此天下大患,諸位意下如何?”
對此,衆人仍是沉默,沒有輕易表態。
李澤山也不理會,冷聲說道:“言盡於此,諸位好自爲之!”
說罷,便起步向外而去,留下衆人冷眼相對。
最終……
雲夢瑤起身而去,猶若看客,一言未留。
衆人也不再僵持,各自起身,向外而去。
……
另一邊,道隱峰,乾坤殿。
“如何?”
一副玄虛而立,猶若峰巒的浮雕石碑之前,道無涯負手而立,眼觀乾坤。
李澤山苦笑說道:“人心叵測,雲波詭譎!”
“是嗎?”
道無涯淡淡一聲,全不在意。
李澤山眉頭緊皺,疑問說道:“師尊,這些人等,難道真不將天武之患放在眼中,事到如今還這般勾心鬥角,放任自流,由其做大?”
“未來之患,到底是未來之患,怎及得眼前生死險關?”
道無涯搖了搖頭,平靜說道:“冷傲天失蹤之後,白道之勢與日俱增,壓得魔門節節敗退,難以喘息,如今難得出了一個大周天武帝爲其分擔,轉移壓力,還能渾水摸魚,趁火打劫,他們自是樂見其成。”
聽此,李澤山雖有明悟,但仍是不解:“以那天武當年之風,大勢養成之後,魔門必定遭滅……”
“難道白道勢成,各大聖地,就容得下魔門各宗了?”
道無涯冷聲一笑:“天武勢成,何時勢成,終究是未定之數,而白道壓力卻顯著在前,如何選擇,不必多說。”
“那白道……”
“魔門趁火打劫,白道又豈能輕動,令其有喘息之機?”
道無涯搖了搖頭:“冷傲天,終究只是失蹤,還未定論生死,再加上千年之期漸近,戰神之爭將開,白道意在整合大勢,謀取破碎虛空之秘,與之相比,這天武之患,不過疥癬之疾,放任一時又何妨?”
這話聽得李澤山眉頭緊皺:“倘若白道得破碎虛空之秘,那此人確是芥蘚之疾,不足爲懼,但若是不能,任其做大,這芥蘚之疾將來必成生死之患,於我天機道隱更是大敵啊!”
“所以說,人心難奈!”
道無涯眼神冷冽:“如今之計,唯有讓這芥蘚之疾,轉爲生死之患,令其人人自危,才能勠力同心。”
這話讓李澤山眼神一凝:“師尊的意思是……?”
道無涯冷聲一笑:“此人如今表現,雖然奇異不凡,但終究上不得檯面,構不成神武之憂,所以只是芥蘚之疾,但倘若他斬殺神武,奪得圖錄,那就是生死之患了。”
“斬殺神武?”
“奪得圖錄?”
李澤山驚疑說道:“此人還要對神武尊者出手?”
“不是要,是一定!”
道無涯搖了搖頭:“千年之期將近,戰神之爭將開,於他而言也是巨大威脅,倘若有人取得破碎虛空,甚至掌握戰神殿之秘,那他恐怕也難抗衡,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須積攢足夠實力,一同入局戰神之爭。”
聽此,李澤山也明悟了過來:“想要積累足夠實力,這般小打小鬧遠遠不夠,必須向神武傳承下手,謀取戰神圖錄?”
“不錯!”
道無涯點了點頭,輕笑說道:“如今天下,神武諸強之中,誰人有機可乘?”
“鐵心堡!”
“陳天劫!”
李澤山眼神一凝,沉聲說道:“陳天劫壽元將近,此人又有驅雷擎電之術,剋制鐵心堡玄鐵神兵,若是時機把握得當,說不定真能取得鐵心堡的殺破狼天劫!”
“不錯!”
道無涯回過目光,注視着眼前的戰神圖錄,冷聲說道:“殺破狼若落於他手,那芥蘚之疾就是生死之患了,屆時,黑白兩道還敢放任自流?”
……
大廈將傾之時,或許有人能夠力挽狂瀾,澄清寰宇。
但更多的時候,更多人的選擇,是加速用力,令大廈傾倒。
如此,非是不智,鼠目寸光,而是人心難奈,人性難改。
沒有禍及自身,死到臨頭,誰管他洪水滔天,社稷崩壞?
所以,什麼舉世皆敵,什麼天下共討,根本不需要憂慮。
就他們那個德性,指望他們拋開眼前利益,當下矛盾,冒着未知的風險與背刺的隱患,齊心協力,不惜代價的結盟討伐,那還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畢竟有的母豬真會上樹,而他們……
他們要是做得到,那當年的大周就不會亡了。
除非這芥蘚之疾,轉變成生死之患,直接威脅到自身,否則他們是不可能聯手的。
可都已經斬殺神武,成爲生死之患了,許陽還需要顧忌他們聯手不聯手嗎?
所以,此事根本無須憂慮。
反倒是……
“那是紅顏榜排名五十一的瓊花仙子?”
“那是地榜排名四十三的多情公子楚凌風?”
“那是地榜排名四十五的濤瀾名劍張少白?”
“那位是地元山的周宗師……”
“那是……”
“李兄,你怎麼也……?”
“段公子,你也在……?”
又一處山洞,人聲驚亂,嘈雜一片,近千武者齊聚一堂,大半人神情頹廢,漸成麻木,還有小半面色驚恐,不知所措。
周峰宇手握邪帝舍利,沒有理會這些大呼小叫,吵鬧不休的“新人”,專心將真元渡入舍利,儘量減少功力的消耗。
片刻之後,元功注完,在一名鐵甲屍的冷眼注視下,周峰宇默默將邪帝舍利奉上,隨即閉目調息,恢復虧損的內元。
整個過程,已經熟練非常。
三月時間,低頭妥協的他們,沒有等到神武尊者的救援,只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獄友。
時至今日,已有近千名武者齊聚於此,其中不乏他這樣的神橋宗師,還有楚凌風,張少白等名列地榜的元丹高手,天驕奇才!
神橋也好,元丹也罷,如今都是階下之囚,抱着越漸渺茫的希望,日復一日的爲這邪帝舍利補充精元。
雖然沒有什麼性命之危,但這般窒息,這般絕望,還是叫人崩潰。
放眼望去,不少“老人”的神情,都是一派頹喪麻木,再無武者的意氣風發。
他們還能逃出生天,重獲自由嗎?
周峰宇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在這樣下去,那肯定會有很多人被逼崩潰,甚至行玉石俱焚之事。
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這樣給人囚禁,當做精元供應的肉豬,對於武者而言是比死還要可怕的折磨,天長日久,自難忍受。
甚至都不需要天長日久,只短短三月,就有絕望崩潰的趨勢。
周峰宇身爲神橋宗師,雖然不至於此,但他有更深一重的考慮。
這一點,那人不可能考慮不到。
他會怎麼做?
不管不顧,還是……
“肅靜!”
一聲輕語,壓下衆人嘈雜。
周峰宇眼神一凝,擡頭望去,只見一人坐於石臺之上,氣如淵嶽,更是深沉。
“他的修爲……又精進了!”
衆人見此,皆盡沉默,氣氛更感壓抑。
許陽卻不在意,自顧說道:“今日,講經說法,傳下道法元靈真訣,爾等自行領悟,若有資質,入得門徑,縱然不參圖錄,日後也可入非凡境界。”
“這……!?”
周峰宇錯愕擡頭,一臉不可置信。
講經說法?
傳道法元靈真訣?
不是大周武經嗎?
不參圖錄,也可入非凡境界?
什麼非凡境界,難道能比神武?
莫非這便是此人手段根由?
但如此功法,他竟願相傳?
究竟有什麼圖謀?
等等……!!
周峰宇眼神一凝,轉頭望去,看着與他一般錯愕的衆人,發現了一件事情。
這些人,這近千名武者,只有寥寥幾人如他一般爲神橋宗師,餘下盡是元丹抱丹,甚至未入氣海丹境。
他們此生,有多少人,能夠觸及戰神真武?
他要……收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