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東宮,就是趙佑熙所居的曦照館。現在更名爲毓華宮。坐在翟車上順着趙佑熙的手指望過去,高高的院牆圍着,殿宇重重,琉璃飛檐掩映在綠樹間,很是精緻氣派。
車在宮門前停下,俞宛秋百感交集,她嫁給趙佑熙快一年了,跟他住過客棧,住過軍營,住過別苑,卻還是第一次到他家裡來。
毓華宮爲三進院落格局,前院正殿爲英華殿,橫闊五間,前檐正中接抱廈三間。明間開門,古錢紋櫺花槅扇門四扇,其餘爲檻窗。
中院正殿即毓華宮,也是橫闊五間,正廳與西次間以紫檀雕花槅扇分隔,東次間的隔扇則是子孫萬代葫蘆落地罩。趙佑熙告訴她,原來東西次間隔扇是一樣的,爲了迎接小堯兒。才特地改爲子孫葫蘆圖案。
毓華宮左右配殿各橫闊三間,東配殿叫葆中殿,正房匾額爲“含清齋”;西配殿叫體仁殿,正房匾額爲“墨韻齋”,這裡是趙佑熙的外書房,夫子們的授課之所。
院內東西各有小亭一座,東面爲井亭,名爲浮碧亭,內有水井一口,據說夏日特別沁涼,用來鎮瓜果再好不過。西面則是涼亭,名爲擷芳亭,內有石凳石桌。
後院正殿乃是太子妃寢居,名爲同心殿,兩側有耳房及東西配殿。同心殿亦橫闊五間,殿內黑漆描金裝修,十分精美,東次間匾額爲“柔嘉堂”,西次間爲“遂初堂”。兩邊的天花皆爲雙鶴圖案,內檐飾以旋子彩畫,室內方磚墁地,殿前爲月臺。東配殿叫怡慶殿,是給衍慶郡王準備的住所,裡面已經佈置好了育兒房;西配殿爲傾香殿,趙佑熙說,這裡留給將來的小郡主住。
整座毓華宮逛下來,用了小半個時辰。讓俞宛秋再一次感嘆古代貴族生活的奢華。以前這裡只有趙佑熙一個主人,現在也就三口之家,卻佔着主殿配殿數座,寢房幾十間,僕人近兩百個。
看完房子,夫妻倆在同心殿的正廳坐下喝茶,邱掌正隨即召齊東宮所有的僕從一起拜見新主人。
主持覲見禮的卻不是東宮女官之首邱掌正,而是殷掌嚴,站在主位的左下首,拿着名冊一個個念。等她念完,又半個時辰過去了,俞宛秋在太子妃寶座上正襟危坐,唯一的感覺是椅子太硬,不知爲什麼沒有鋪上錦墊。
等僕人散去,她趕緊下來,趙佑熙見她眉頭微皺,忙問:“怎麼啦?有哪裡不滿意的你儘管說,這是你的家,不管是東西還是人,只要你不喜歡,咱們就不要。”
俞宛秋回頭笑道:“沒有。都很好,那些匾額尤其好”,走回西次間,擡首看向“遂初堂”,悄聲問:“這名字是不是你取的?”
趙佑熙笑着點頭,當初父皇派人來修整曦照館,因爲時間緊,沒怎麼大動。但細節方面他可是很注意的,比如那子孫葫蘆隔扇,再如這“同心殿”和“遂初堂”的匾額,都體現他的心聲:終於得遂所願娶回了心愛之人,只願從此結同心,相伴相依,永不分離。
心裡一得意,便向愛妻買弄起來:“豈止名是我取的,連字都是我題的。”
“難怪呢”,愛妻的話中若有憾意。
“難怪什麼?”趙佑熙用力摟過她,低聲恐嚇:“你敢說本太子的字寫得不好?”
“不是啊,我正打算說,難怪寫得那麼好!”對親愛的夫君,她一向不吝於拍馬屁的,又不要一文錢,平白得回一張他的笑臉,她還覺得自己賺了呢。
趙佑熙樂了,摟着她走進內寢。剛纔在怡慶殿的時候他就留了個心眼,把小堯兒丟給奶孃,讓她抱去哄着睡覺。剩下的時間,他只想好好和丫頭在一起,不讓任何人打擾。哪怕小堯兒也一樣。
直到看見雕龍畫鳳的千工拔步牀,俞宛秋才驚覺身邊早已沒了旁人,連端着茶杯跟在身後的茗香都不見了蹤影。她並非不渴望他,可太子妃第一天入東宮,就和太子大白天關在寢房裡……這話要傳到太后那兒,甚至會上綱上線到婦德問題。
“我們不能這樣,現在是白天……”發現自己身體懸空,身後的門也被他一腳踢上,她徒勞無功地據理力爭,妄想力挽狂瀾。
可惜有人比她更理直氣壯:“我已經有四個月零十一天沒碰過你了。”
她柔聲哄勸:“我沒說不讓你碰啊,我也想要你,但現在時間不對,咱們等晚上好嗎?”
“不好,再等下去會死人的。”
“你四個月零十一天都沒死。”
“那是因爲我沒看到你。”
“撕”,她的衣服變成了幾片破布,人也被迅速壓進錦褥間,所有的抗議懇求都被他吞進肚子裡。
這天下午,她再次重溫了新婚的感覺。第一次又是雲霄飛車,只不過這個時候的她已非“吳下阿蒙”,勉強跟得上夫君的節奏,嘗試着配合他,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讓那人驚喜之餘。越發勇猛無比。
數度纏綿後,她在疲累中睡去,直到一個嬤嬤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殿下,要不要傳膳?”
趙佑熙看了看窗外,帶着濃濃的睡意道:“傳吧。”
兩人起來穿衣開門,殷掌嚴在門外躬身進言:“太子和太子妃雖然年輕,也該有所節制。”
俞宛秋愕然,她沒聽錯吧?這東宮裡,竟有人管他們夫妻倆的房事?
更奇怪的是趙佑熙的態度,以他的霸道,沒發火。沒趕人,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煩。
今日行覲見禮時,她還琢磨過,“掌嚴”到底是管什麼的?教導規矩,掌管刑罰?現在才恍然:“掌嚴,不會是專門管這茬的吧?”就像敬事太監,拿個本子蹲在皇帝的寢宮外,記錄他和嬪妃合歡的時間,以及處理善後事宜。
趙佑熙道:“應該不是專門,但這茬歸她管。”
俞宛秋臉兒緋紅,“我們剛剛那樣的時候,她一直在外面數着時間?”
“是的,她要記錄下來,每月月底交到敬事房。”如果他有其他姬妾,敬事房就根據記錄來判定姬妾懷孕的時間,以確保皇家血統的純正。
俞宛秋更疑惑了:“敬事房不是管皇帝的房事嗎?怎麼連太子東宮也管起來了?”
“大概是因爲我們家男人少,所以一併管上吧。”
其實趙佑熙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他以前又沒在東宮跟女人親熱過,所以不是很清楚這些規矩。見小妻子滿臉不自在,承諾道:“我會跟她說的,叫她以後不要記錄了。”
“她未必肯聽。”俞宛秋暗暗忖度,皇上忙國家大事都來不及了,肯定不會管這些,把東宮太子的“房事”也納入敬事房的管轄範圍,多半是太后的主意。通過這些記錄,東宮諸妃的侍寢次數一目瞭然,保證血統純正只怕還在其次,窺探東宮風向纔是主要目的。太后物色的那些女人,一個代表一個家族,甚至一方勢力。太后既想通過她們掌控太子,又想通過她們得到外戚勢力的支持,可謂公私兩便。現在那些女人沒進來,太子的房事記錄豈不成了他們夫妻倆的“專場秀”?
她能想到這點,趙佑熙何嘗想不到,因而發狠道:“不管她是誰派來的,這是我們倆的私事,我不許任何人窺探。”
“那你剛纔爲什麼對她那樣容忍?”
趙佑熙苦笑起來:“因爲她是我的乳孃。”太后認爲。女人生產半年內的乳汁最好,所以他先後有過好幾個乳孃,有兩個一直跟在身邊,還有兩個在太后手下當差,殷氏就是其中之一。
俞宛秋不由得佩服起太后來,真是用心良苦,知道孫兒桀驁不馴,這種差事,換任何一個人來都會被他轟出去,唯有乳孃,會多少留幾分情面。
趙佑熙也很無奈。對從小帶大他的太后,他不是沒感情的,可最近兩年太后做的那些事,又實在讓他親近不起來,一個人老了,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不好嗎?非要到處插手,擺弄不了父皇,就想控制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現在連他們牀頭間的事都管起來了。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聶掌食過來稟道:“膳食已備,請太子和太子妃就席。”
餐廳在遂初堂的隔壁,餐桌居然是長方形的紅木桌,主位和末席各擺了兩把椅子,兩邊空着,看長度,起碼可以各擺六把。桌上的菜全部用藍花瓷碗蓋蓋着,上面掛着吊牌,大概是用來註明菜餚名稱和廚師姓名的。
用膳開始,十幾位侍者站在餐桌兩旁,個個一臉緊張,每揭開一個碗蓋,都有藍衣太監唱名,再由身着棗衣的太監總管用銀箸試毒。餐廳裡鴉雀無聲,直到最後一個菜驗完,銀箸沒有變色,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俞宛秋很想問問趙佑熙,在自己家裡吃個飯也這般費事,到底是宮廷制度如此,還是曾被人在菜裡下過毒?想想他以往的經歷,覺得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一個把遇刺當家常便飯的人,從小到大,不可能沒人在他的飲食裡動手腳。
在很多雙眼睛的注視下,趙佑熙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樣給小妻子夾菜。現在他自己的菜都有人夾,就是小福子,俞宛秋面前則是茗香。看得出,茗香很努力地適應宮庭生活,可還是顯得有些笨拙,聶掌食看不過去了,挽起袖子親自上陣。她夾菜舀湯果然動作嫺熟優雅,而且好像特別會察言觀色,俞宛秋的眼光才瞟向哪道菜,她已經給夾過來了。
服務不可謂不周到,菜餚品種豐富,味道也不錯,俞宛秋卻沒什麼食慾,每樣淺嘗則止。
她不習慣的是進餐的氣氛。她希望這些人都走掉,只留她和趙佑熙在餐廳裡,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吃飯,哪怕他全程代勞,讓她根本沒機會自己夾菜,也好過完全由陌生人“餵食”。據說慈禧太后每頓額定一百二十道菜,誰聽了都不免羨慕,可真要一個人面對那麼多菜和那麼多圍觀的人,估計也不會有多好的胃口,看都看飽了。
爲了打破沉悶的氣氛,她隨口問聶掌食:“太后身邊有個聶尚宮,聶掌食跟聶尚宮有沒有什麼關係?”
聶掌食躬身答:“回太子妃,聶尚宮正是奴婢的姐姐。”
俞宛秋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臉上雖然在笑着,心裡卻不安起來:“那周掌醫跟太后身邊的周尚宮……”
“也是姐妹。”
這下俞宛秋徹底沒了食慾,已經吃進去的都恨不得吐出來,她的掌嚴是太后的人就算了,現在連掌食、掌醫都是,這讓她以後怎麼過日子?
她看向趙佑熙,發現夫君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俞宛秋突然有種很孤立的感覺,趙佑熙是很愛她沒錯,可太后是養育他長大的奶奶,是他的血脈親人。即使太后總想往東宮塞女人的行爲讓他厭煩,可也談不上是害他,換一個男人,也許會覺得,這正是奶奶疼愛孫兒的表現呢。
她不能跟趙佑熙說,我怕這些人會害我,我怕她們在我的菜裡下毒,或給我吃些慢性毒藥。這是太嚴重的指控,無憑無據的,她說不出口。
洗浴過後,她悶悶不樂地回到臥室,把奴僕都揮退了,在一張圈椅裡默坐。
趙佑熙穿着浴袍,頂着半溼的頭髮進來,把她抱到膝上問:“爲什麼不開心?你不喜歡這裡嗎?”
俞宛秋靠在他的胸前說:“怎麼會呢?這是你從小生活的地方,處處都有你的痕跡,我當然喜歡。我在軍營的時候還盼着,什麼時候才能住進你的寢殿?我總覺得,要住進你的寢房,睡在你的牀上,才真正是你的妻子。”
趙佑熙笑起來:“你在軍營裡也照樣睡在我的牀上啊。”
“我的意思,是你家裡的牀。”
趙佑熙往裡面的大牀努努嘴:“那張牀我可沒睡過,是新買的哦。”
她坐正身子問:“你原來的牀呢?”
趙佑熙告訴她:“在墨韻齋的後面,那裡有間臥室,你要喜歡那牀,我們今晚就可以過去睡。”
“還是不要啦,那是給你午間休息用的。”
“我午間休息也是跟你一起啊,我都娶妻了,還一個人孤枕獨眠,我纔不幹呢。”
說到這裡,俞宛秋想起來問:“今天坐車回宮的時候,你不是說,陪我領過接風宴,再回東宮睡個中覺,就要趕回水師營的嗎?怎麼後來宴沒領,人也沒走?”
趙佑熙埋首在她的脖子裡咕噥道:“還不是爲了陪你。我中途離開,就是去父皇那裡跟他商量解決的辦法,父皇很通情達理,主動提出來,要我下午陪你,因爲你第一次進東宮,父皇怕有人欺生。”
俞宛秋微微一笑:“你父皇多半知道,東宮的女官,盡是太后的人。”普通的宮女嬤嬤,巴結太子妃都來不及了,還敢欺生?連趙佑熙的護衛都對她畢恭畢敬,原屬於東宮的人,對趙佑熙也必心存畏懼,唯有太后那邊的資深嬤嬤們,纔敢在她面前倚老賣老。
趙佑熙吻着她的耳垂,輕嘆着說:“你總算肯對我說實話了。”
“什麼?”她躲閃着不讓他親,那裡可是她的敏感地帶,他們折騰了一下午,現在又開始,那未免也太……她提醒道:“殷掌嚴搞不好又守在外面的。”
趙佑熙把她的手交握在膝上,把她整個人緊緊摟在懷裡——他很喜歡這個姿勢,因爲這樣兩個人貼得最緊——語帶歉意地說:“你從用晚膳的時候就不對勁了,你覺得身邊滿布着太后的親信,尤其她們掌食,掌醫,你心裡很不安,是不是?”
俞宛秋連忙抱歉:“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疑神疑鬼,她們都是你奶奶的人。”
趙佑熙吻着她的頭髮說:“傻瓜,有什麼對不起的,你警覺心高,這樣很好,我雖然不大理會後宮的事,但也知道,後宮裡面,至親的人都不能相信”,他相信自己的母親,毫不猶豫地喝完她舀來的雞湯,結果
如何了?“當然我們之間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爲我們是一體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但對其他人,你保持警惕,我很高興,真的。”
俞宛秋側轉身子親了他一口:“謝謝你這麼理解我,保護我。”
趙佑熙更愧疚了:“不謝,都怪我疏忽,聽到她們的姓,也沒想那麼多。剛剛我去打聽了一下,邱掌正是從吳家來的,原來是吳家的管事媳婦,現在夫妻倆都投奔太后來了。”
“其他幾位女官呢?”
“其他幾位是母后的人,太后肯定會給母后留幾個名額的。”
“天那,怎麼就沒一個背景單純點的?”她唯有嘆息的份,家是讓人歇息的地方,如果變成了暗戰之所,還有什麼意趣?
趙佑熙安撫着她說:“我明天就去回明太后,把這些人全打發回去。東宮的女官你自己的奶孃和丫環可以擔任,東宮原來的嬤嬤裡面也可以提拔起來幾個,她們雖然也是太后派過來的,但跟了我多年,只認我爲主了。”
俞宛秋反而猶豫了:“暫時先別,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你不是擔心嗎?”
“我是有點擔心,但要是一次性把太后選派的女官全部打發回去,等於跟太后公開叫板,太后畢竟是長輩,我可不敢公然對立。”那樣她以後在宮裡沒法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