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俞府後,俞宛秋首先驚歎於這個家庭成員之衆。比沈府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父親俞慕凡在兄弟中排行第六,而他有十一個兄弟,十三個姐妹,因爲俞老太爺有一妻四妾。家裡人繁殖能力這麼強,沒道理獨她父親子嗣艱難,看來果然是嫡母沈鵑的問題,後來纔有了納妾之舉。
現在這十一房兄弟都已各自成家,個個有妻有妾,除了幾個在外的,其餘均留守祖宅,居然也沒分家。所以這個家裡,光姓俞的主子就有幾十個,加上他們的配偶,估計要以百來計。也難怪他們對田契虎視眈眈,光養活這些人,一年就得多少米糧?更別提家裡的奴僕了。
其次,俞府佔地之廣,也同樣叫俞宛秋訝異。這讓她想起了前世看過的一本書,講解放前四大家族的故事。說宋藹齡第一次隨新婚夫婿孔祥熙去他的四川老家,下火車後,坐滑竿。走山路,搖搖晃晃半天到不了,累積了一肚子的委屈與輕蔑,以爲要去的地方,不過是山旮旯裡的幾間瓦房,鄉下土財主嘛,不就是那樣?
及至到了之後,饒是來自十里洋場又喝過洋墨水的宋藹齡也呆住了。孔家的宅院,依山傍水而建,處處假山迴廊,處處亭臺樓閣,既閎麗開闊,又典雅精緻,她父母家在上海的那三層小洋房跟孔家的“大觀園”比起來,只能算窮酸小氣。
俞府的建築,也給了俞宛秋這種感覺。據說這個家族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比樑國的開國史還要長。而且早就洗去了商戶痕跡,鍍上了“書香門第”金邊,供得出狀元,也不枉這個稱謂了。現在的俞家,只是守着祖業過日子,子弟們皆以讀書考學爲榮,家族以再出一個“俞狀元”爲奮鬥目標。像她今天在大門口見到的俞府男丁,尤其是堂兄堂弟,個個都是文士模樣,沒有一點“掌櫃”氣。
俞家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努力,算是擺脫了下九流。晉身爲“唯有讀書高”的上等人家。但也帶來了一個巨大的弊端:子弟們不事生產,不農不商,惟以讀書爲務,靠家族養活。
如果一個家裡有數個“沈淵”,帶着妻妾子女一起啃老,還一啃就是一輩子,俞家老太爺負擔之重可想而知。所以他們不惜毒死沈鵑也要拿到田契,那麼大面積的田產,光一年上萬兩的租金,也養得活這一大家子人了——當然前提是不揮霍——家裡太多人吃閒飯,他們對錢財的渴望比誰都熱切。
俞府子弟皆讀書,那些祖宗傳下來的鋪子還在不在營業?或者早已被他們變賣?俞宛秋隨便想了一下就撂開了,反正不關她的事,對這個家庭而言,她只是過客。
住進和樂園後,蘭姨告訴她,這裡俞府的客房,專門招待貴賓的。老太爺老太太的客人,纔會迎進和樂園。其他各房的普通人情來往,都由他們自己招待,自己安排住宿。
和樂園就在老太太正房的後面。倒是很敞亮的屋子,三間正房兩間抱廈。俞宛秋髮現,樑國人很喜歡這種五間平房的結構,再擴充一點,就是五間正房兩間抱廈,如沈府老太君和這裡老太太的上房。
雖然俞宅讓她不安,俞家人讓她警惕,但有一點她必須承認,俞家的基因真不是一般的好。剛纔在客廳裡,俞宛秋粗略打量了一下,十幾個姑娘,有一半是美女級別的,就連迎到門口的幾位叔伯,即使上了年紀,單論外型,若放到現代,也稱得上帥大叔。
從蘭姨迷戀的口吻中可以聽出,其中最俊,最出色的,還是她那已作古的爹。俞家六少爺當年的風采,想必也曾“擲果盈車”,可惜在上京身披紅綢誇了一回街,就被侯府小姐看中,做了侯爺女婿,甘棠鎮上有多少姑娘爲之心碎過?
俞宛秋以爲,她今天扮演“癆病鬼”比較成功,俞家人應該不會來騷擾她,讓她過幾天清靜日子。在古代,這可是不治之症。最可怕的是,還能傳染。誰知當天晚上,就有人聯袂到訪,還是俞府的重量級人物:大太太和七少奶奶。
七少奶奶就是像王熙鳳的那位,原來她是大老爺的兒媳婦,和大太太是正宗婆媳。在來這的路上聽蘭姨說,俞府的當家奶奶是大少奶奶,怎麼幾年下來,換成七少奶奶了?
當然這同樣不關她的事,她沒興趣多作了解。
今天在俞府門前裝病的時候,俞宛秋心裡是矛盾的:既希望俞家人拒絕她進門,讓她可以免去身入虎穴的一切風險掉頭而去;又希望能進去,還原嫡母當年在俞家三個月生活的真相。
現在也一樣。一方面,她希望俞家人都不要來打擾她,讓她安安靜靜地住幾天,等熬到朝廷的密探一走,她也馬上走人;另一方面,她又希望有人主動跟她說點什麼,“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主動來找她的人,多半是當年的知情人。
大太太和七少奶奶進來後,一直朝她臉上看。還互相議論:“是不是很像?”
“真的很像,如果臉色沒那麼黃的話,就更像了。”
見俞宛秋聽得懵懵懂懂的樣子,七少奶奶告訴她:“我們在說,十七妹妹好像我的三姑姑。”
俞宛秋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大病了一場後,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不知道你們說的是誰。”
七少奶奶笑着搖頭:“不是妹妹忘了,是這件事你本就不知道。幾年前你在這裡住着的時候,六太太還在,誰敢當着她的面提這個啊。”
身後的蘭姨小聲提醒:“大太太和七少奶奶都姓何。”
俞宛秋似乎有些明白了:“我的親孃,是七嫂的親姑姑?”
七少奶奶回答說:“是堂姑姑。卻是大太太的親妹妹。”
古代的家族,人際關係太複雜,俞宛秋真有些弄糊塗了,只好向大太太求教:“您的親妹妹,怎麼會嫁給我爹做妾室呢?”
大太太眼中似有淚光:“那個傻孩子,她自己鬼迷心竅,死活要嫁,誰攔得住?”
這話乍聽起來,像她爹俞慕凡跟大太太的妹妹婚前就彼此有情。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她親孃比她爹小了十幾歲,親孃長成的時候,俞慕凡早去外地求學了。
大太太很快就給她作了解答:“六弟外放爲知府那年,家裡大宴賓客,十妹跟着我爹孃來道賀,結果一眼看見六弟,就喜歡上了。”
十幾歲的女孩喜歡上三十出頭的已婚男?以俞慕凡的長相和聲名,也不難理解。再說俞家男人納妾是常態,何十妹不算癡心妄想,後來也成功嫁給了心上人。
比父母的婚戀史更讓俞宛秋心驚的,是大太太的語氣,似乎對這位幼妹很是疼愛。她不禁問:“我的親孃,是您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是啊,十七妹才知道嗎?”七少奶奶有些不解。
“哼,還不是六太太沒告訴她。”言下之意,她嫡母刻意隱瞞了這層關係。
既然已經當面說清楚了,俞宛秋只好硬着頭皮認親:“那您就是我的親姨母了。”
七少奶奶忙接過話頭:“是啊是啊,既是親伯母,又是親姨母,要不然,怎麼會急得跑來看你?妹妹,你的病不要緊吧?今天晚了,又怕妹妹累着,大老爺剛纔還和大太太說,明早就去請大夫,給妹妹好好診一下,年紀輕輕的。可別落下病根。”
俞宛秋起身行禮:“勞煩大老爺和大太太了。”
大太太示意她坐下,七少奶奶在一邊幫腔:“還是叫大伯母或大姨媽親切。”
俞宛秋從進門起就一直咳,爲了表明身體積痾難消,陪這兩位說話的時候也不時咳個兩聲意思意思。就是苦了她的嗓子,已經有點痛了,所以一直抱着茶盞喝水。聽見讓她喊“大姨媽”,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及時收住的結果,是這口茶嗆到了氣管裡。
這回可不是假咳了,而是真咳,咳得驚天動地,小臉兒通紅。蘭姨急得幫她順氣,半天才收住,埋頭撫着胸口喘息。
婆媳倆坐不住了,這種咳法,想套什麼話也套不出來,還很容易過病。因此兩個人匆匆表示了幾句關心,就讓她早點歇下,相攜告辭而去。
她們走後,蘭姨擔心地看着姑娘,小聲問:“你不會真病了吧。“
俞宛秋附耳答道:“沒有,我就是嗆到了,不過,嗓子真的很痛,你明天出去幫我買點川貝雪梨膏回來。”她可憐的嗓子,可千萬別咳成氣管炎了。
沒來俞府前,俞宛秋認爲,總是給沈鵑送點心的俞老太太嫌疑最大,現在卻發現,大太太也有問題。她對沈鵑成見很深,再聯繫到某些傳聞,說何姨娘其實是被沈鵑害死的,那麼,大太太有沒有可能爲了給自己的親妹妹報仇,而對沈鵑下手呢?除了這個之外,搶奪俞慕凡的遺產當然也是目的之一。
和蘭姨討論了一番大太太婆媳倆的來意後,兩人睡下,蘭姨堅持要在房裡打地鋪,俞宛秋拒絕不了,只索由她。
約摸二更時,俞宛秋猛地驚醒了,直覺告訴她,房裡有人!她渾身寒毛直豎,力持鎮定地問了一聲:“誰?”
沒人應聲,半敞的窗子卻輕輕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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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粉紅加更,剩下的加更都會補上的,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