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好好的天,半夜裡忽然下了一場大雪,不到半個時辰,燕京城就裹上了銀裝。
如此天氣,本該是窩在被窩裡睡覺的好時候,但藺氏卻抱着手爐坐在窗下怎麼都睡不着。
薛華裳說有她的把柄,這把柄到底是什麼?是關於穆言的身世嗎?
她微微嘆一口氣,心中惴惴不安,伸手輕輕推開窗櫺,看着漫天鵝毛大雪簌簌飄落,冷風直灌入內,身上涼颼颼的。
她在想,薛華裳到底會不會信她的話?
與此同時,早早回了侯府的薛宇也沒睡着。
他身上換了家常的天青色長袍,負手而立在窗下,漆黑眸子遠遠眺望窗外,望了一陣子,眼眸忽然就沉了下來,接着又哼了一聲。
寒夜之中,這一聲冷哼似是包裹了無數寒氣,在屋裡瀰漫開。
薛宇脣角慢慢往上揚起一個冷笑,片刻後,他隨手拿過手邊一件黑色大斗篷,披上後匆匆出了房門。
門口有守夜的丫鬟婆子,還有幾個小廝,聽見房門響動,打盹的婆子小廝趕緊揉着眼睛過來伺候,薛宇擺手,“不必跟着,喝多了酒,走走就好了。”
小廝和婆子相互間看兩眼,卻也不敢跟上,只看着薛宇消失在廡廊盡頭。
薛宇披着黑色斗篷行色匆匆,這大冷的天,他竟一個人去了園子裡,順着幽僻小路,一直停在了侯府禁地,也就是先前穆言發現的那所小院子門口。
薛宇停在院門口站了良久,終於從袖內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院門。
破舊的木門頓時發出一聲吱嘎聲,在這暗夜裡異常清晰。
薛宇臉色黑沉,順勢推門而入。
藉着盈盈白雪,清晰可見院內有三間屋子,屋子長久無人居住,已顯破敗蕭條。
薛宇半眯着眼睛盯着中間那間屋子,片刻,他擡步進了那間屋子。
推開門,瞬間有無數灰塵撲面而來,面前的一尊釋迦摩尼佛手託蓮花,慈悲衆生。
薛宇看着那尊佛像卻哼地冷笑了一聲,口中喃喃自語道,“佛能渡衆生?那我在你下面囚禁了一個人,你怎就渡不了他?”
破舊的釋迦摩尼佛顯然無法開口回答,唯有默然……
薛宇拂一拂衣袖上的塵土,上前在釋迦摩尼佛座下蓮花的某一處紋飾上擰了一下,佛像竟然朝着左面緩緩而動。
原來此牆竟然暗藏旋即,大佛移動之後,地面上竟然出現一個暗格,暗格下面像是有條地道。
薛宇從容上前,順着地道緩緩而下,裡面竟然別有洞天,地道里掛了幾盞油燈,油燈還有大半,顯然是才換了不久。
雖然有油燈,但這裡常年照射不到陽光,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腐臭和潮溼的發黴味道。
地道並不長,下去之後竟是一間屋子,屋子裡放着一個大大的鐵籠,鐵籠內鋪着發黴的稻草,稻草上竟蜷縮着一個人,看身形,倒像是個男人。
男人四肢高大,身上衣衫襤褸,皮肉露出來的地方,皆是結了血痂的傷痕。
頭髮和鬍鬚似是很久很久沒有打理過,亂糟糟的打了結在腦後和嘴角周圍盤亙着,肌膚幾乎看不出本色,上面一層厚厚的塵垢,唯有一雙眼睛還有些神采。
男人看到薛宇,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只是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冷哼,看似麻木的眸子裡竟然閃過一絲不屑。
薛宇聽到這一聲冷哼,面上的肌肉跟着抽動了一下,他往前幾步,負手而立站在蜷縮成一團的男人面前,居高臨下,“都活成這樣了,如螻蟻一般,你還有什麼資格對我冷哼?”
原本蜷縮成一團的男人慢慢動了動,腿上繞了三圈的腳鐐頓時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碰撞聲,手腕上的手鐐也跟着響了起來。
燈火之下,清晰可見男人手腕和腳腕上被鐐銬磨了深深的印記,肉皮磨破了又結痂,結痂了又磨破,反反覆覆,已經成了厚厚的老繭。
足可見,這男人已經被關在這裡很久很久了。
男人盯着薛宇看了很久,雙眼中的不屑不言而喻,又看了很久,他終於冷哼一聲,緩緩開口,“就算我如螻蟻,那你亦如蛆蟲一般活着。”
薛宇臉色又是一沉,眸中冷色更深,但他竟然沒有發作,片刻後仰頭哈哈笑了起來,笑夠了才冷眼看那男人,說道,“多少年了,你嘴還是那麼硬。”
地上的男人沒說話,只是冷哼了一聲。
薛宇似乎也不在意地上男人的態度,揹着手在潮溼發黴的房間中來回走了一圈。
房裡除了鐵籠子之外,還放着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了些水和吃的,但吃的很顯然已經發黴了,上面長了一層綠毛,根本就不是人吃的東西。
薛宇看着桌上的吃喝眼眸動了動,繼而又轉身看着地上的男人,語調漸漸多了幾分快意,“你猜猜看,今天我見到誰了?”
地上的男人眉峰往上挑了一下。
薛宇問出這樣的話,必定是見了什麼特別的人,否則他是不會這麼問的。
他見了誰?
男人雙眉又動了動,嘴脣囁嚅着,許久才道,“有話你便直說,我告訴你,你傷不了我的。”
“是嗎?”薛宇眼中露出一絲絲玩味的神采,又仰着頭笑了起來,笑的極其快活,笑了片刻才朝着地上的男人厭惡地看了一眼,慢慢說道,“十四年前,有個小女孩子出生在藺府……”
地上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後,一張臉上忽然就有了慌亂的神色,嘴角的肌肉不斷抽動着,眼中交雜着震驚,惶恐,以及深深地愁色。
薛宇看到男人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滿意,揚起兩道濃眉一笑道,“十四年前那小女雖然被換走了,但是現在又回來了……”他目光幽幽看向地上的男人,揚着下巴,慢悠悠問道,“對了,我倒是忘了,這女孩子可是個野種,恐怕連她自己都想不到,她會是野種吧!”
“薛宇,你混蛋,你畜生不如。”地上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後,忽然暴怒,像是一頭髮怒的獅子一般,直直衝向薛宇,只可惜有鐵籠子擋着,他只能用力地拉扯鐵籠,手上鐐銬隨之發出一陣巨大的響聲,然而鐵籠卻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