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情義面色一驚,一邊在忍受着身體的極度痛苦,一邊在忍受着心裡的極度痛苦,他眼角迸出兩滴淚水,喃喃說道:“好啊,你這麼討厭我,讓我死了與你何干,你又何必救我?”說着淚水涔涔地看着她。
秋浩渺的整個面色呆住了,“你------?你說什麼呢?”
武情義倔強地道:“我就是想出洛神谷來尋死,我若是死了,是我心甘情願,你何必管我?”
秋浩渺面色一驚,兩個玉指一出,扼在武情義的喉間,冷聲道:“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真的想死,那我現在就成全你好了。”
武情義眼中落淚道:“好啊,你在梅海山莊時就可以打死我的了,總之,你儘管可以打死我好了。”
秋浩渺聽此,放下了手來,目中似有淚花,問道:“原來,你一直記掛着當日我打你一掌,一直恨意難消呀?”
武情義道:“你還是乾脆打死我吧,省得我到處闖禍,每次勞你救我,我難以報答你的恩情。”
秋浩渺側過臉畔道:“你真是莫名其妙,誰要你報什麼情?我救了你就是救了你,也就舉手之勞而已,你可不要想多了。”
武情義心裡無比難受,掙扎起身道:“我好了,謝謝你救我,我走了。”說着赤足從玉階上奔下。
“你------?”秋浩渺面色難解,問:“你這是怎麼了?你是不是發燒了,糊里糊塗的?”
“哼,我清醒得很。總之,你不用管我,以後也不許來救我。”武情義撂下了狠話。
秋浩渺別過了臉畔,淚水瑩瑩而出。
武情義一摸心口,卻驚呼一聲,轉頭問:“我的同心鎖呢?”秋浩渺沒有轉面,揚手丟了一把碎屑過來。武情義慌忙撿起那碎屑,卻見同心鎖已經碎成了渣。
“好啊,同心鎖本來就是天女所賜,現在你毀了它,這也是應該。”武情義心痛地說。
“你------?”秋浩渺面上有淚水,不便轉過頭來,聲寒道,“你胡說八道,我閒得無聊要毀你的同心鎖嗎?同心鎖早就被血獵人打碎了的。”
武情義癡癡地站在地上,手裡捧着同心鎖的碎屑,心潮起伏,“同心鎖碎了,小音妹妹聯繫不上我,一定會着急死的。也不知我昏迷了幾日,小音妹妹着急了幾日。”他仰臉問道:“我昏迷了多少時日?”
“記不清楚了。”秋浩渺聲音淡淡,沉默了片刻後道,“我沒想到,你真的是無情無義呀。”
武情義站在地上呆若木雞,喃喃道:“本來就是。什麼情什麼義的,我可不懂。所以說,你後悔救我了吧,其實,我死了也沒什麼兩樣。”
秋浩渺終於轉過面來,臉上已無了淚水,朝武情義走了過來,看着武情義的臉,揚手就是一個清脆的耳光,寒聲道:“既然我救已把你救了,你就給我活着。”
武情義眼前一片黑暈,栽倒在地上,額頭上一片冷汗直冒。
湛藍的劍光託着一個貌美女子到來,正是月朦朧。她落下地來,將劍收入袖內,看着倒在玉階上的武情義,問道:“天姑,他醒了,你怎麼打他?”
秋浩渺道:“這小孩子燒得厲害,一片胡言亂語。”
月朦朧俯身察看,“哎呀”一聲道:“天姑,他果真額頭好燙。”
秋浩渺步下玉臺,說道:“朦朧,你來救她,我已懶得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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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西樓籠罩在一片潔白的月光中。
秋浩渺緩步進入西樓,踏上玉梯,輕步到那帳幔前,伸手想要掀開帳幔,卻又遲疑了片刻,但還是掀起了帳幔,向白紗牀上一看,卻是眉頭一皺。只見牀上空空落落的,半個人影已不見了,一件紅衣整齊地掛在牀欄上。
秋浩渺深心裡突然涌起一陣難受。她急忙奔進屋中,四處察看,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呼喊了起來:“武情義?武情義?你跑到哪裡去了?”卻是不見迴音。
她眉頭深鎖,瞥見那白紗被上染有血跡,急忙掀了起來,只見白白的被子上,用鮮血蘸寫了幾排字跡——“天姑,救命之恩,萬死難報。人若有情,世間萬物便成痛苦,還不如心如死灰的好。一切於我已是空無,就如煙消雲散,逝去風雨。請你轉告柔情妹妹,我不能教她武功,與她一同去報仇雪恨了,亦且轉告小音妹妹,同心鎖破碎了,月桂樹下的誓言也隨之破碎吧。白雲悠悠,月光溶溶,我願化作一片空無,了卻人間事,歸於無妄海。若有來世,再報天姑恩情。萬千保重!武情義絕筆。”
“不!”秋浩渺眼中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那些字跡上。
她深深地在心裡傷痛,在心裡流淚,用那血字白被捂住了臉,捂住了心口,軟倒在了牀上。
她從來沒有感覺到內心會這般的疼痛,那深心裡的痛楚一陣一陣地涌了起來,化作無數的淚水,溼潤了白被;化作一聲聲無聲的痛哭,終於嗚咽出聲。
“武情義,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般不顧我的感受?我沒有說出來,並不代表我對你沒有情------”
“天姑,你怎麼了?”月朦朧突然闖了進來。
秋浩渺立即大驚失措,強制地停住哭聲和淚水,將臉從血被中擡了起來,那被上血字已經被她的淚水融化。
月朦朧看着天姑那溼潤和紅腫的眼睛,不覺震驚在了心頭。
秋浩渺呢喃道:“朦朧,他什麼時候走的?”月朦朧搖頭道:“白日我給他用藥退燒,讓他自睡,可沒留意。”
秋浩渺道:“朦朧,你出去找找看,他身上傷重,這樣跑出去,一定會死。這傻小子,我們幾次三番救了他,他可毫不珍惜他的性命,這要是死了,他可對得住我------?”
“是!”月朦朧神情疑惑,掀簾出去,祭劍飛出西樓。
秋浩渺坐在地上默然無聲,眼神空落落的,看着不知何處。
良久,她輕嘆一聲,站起身來,走出西樓,袖內飛出兩顆清輝夜珠,玉手一揮,身子即刻入空。
***
武情義赤着雙足,腳步踉踉蹌蹌地踩在深水中,那河底尖硬的石頭劃破了他的腳底,鮮血滴入水中。
他手撫着胸口,五臟六腑劇烈的疼痛,還有那撕裂的傷口,鮮血在不住的流,腳底的硬石也毫不留情地刺進他的肉裡,可這身體的疼痛,與那心裡的傷痛比起來,又能算得了什麼?
“天女”的身影自他心頭浮動不止,他心潮澎湃,胸臆難忍,一口口的鮮血涌到口邊,又強行嚥了下去,潤得滿嘴的腥甜。
他在河水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山崖之間,月光淡淡,流水潺潺。
武情義終於忍受不住,一口鮮血涌到嘴邊,眼前一片昏黑,整個人栽倒在了水裡。
流水託着他的身子緩緩而下。
待他甦醒時,身子卡在了水中兩塊大石上。月光依然淡淡,萬籟俱寂。
他掙扎着身子在水裡爬着,血液彷彿已經流乾了一樣,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不知深心裡爲何還殘存着一點點的氣息,他靠着這一點點的氣息,側身擠入那水中大石的縫隙之中。
水流自那大石縫隙中源源不斷地淌了進來,他就這樣坐在水中,坐在大石的縫隙之中。他讓內心沉寂下來,讓整個身子沉寂下來,唯獨留下那無邊的疼痛。
水中游過幾條魚來,游到武情義的腳邊,去吮吸着他腳趾上的血跡,卻突然如觸電一般的竄跳起來,沒跳動幾下,便即死在了水中,並且逐漸變得枯萎,化作了無形。
一條一條的魚遊了過來,靠近武情義的身子時,都落到了觸電而死,變得枯萎,化爲無形的下場。
“武情義,武情義------”空山蕩蕩,那半空中的呼喊聲仿似遙遠在天際。
他再已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了。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已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武情義睜開了眼睛,此時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他用手一摸腹部的傷口,竟然全然癒合,再摸那肩上的傷,疤痕猶在,卻是毫無了一點的疼痛。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事來,一臉的震驚失色。他心中涌起無邊的懊悔,涌起無邊的情意。
他一聲長嘯,身周的大石化爲碎屑。
他從水中站了起來,望着那石崖一縱竄了上去,五指抓進那堅硬的石頭裡,他的身子懸掛在百丈高的石崖上晃動,他另一隻手也抓入了硬石中,一步步爬到石崖頂上。然後他向着那高山頂上的樓房發狂似的飛奔而去。
越過一座座的亂崖溝壑和奔過一片片的古木樹林,終於到了那座山頂,他急切地躍入雲渺宮的樓院中,躍過荷花水池。西樓的樓門緊緊閉着,絲毫沒有一點聲音。
他發狂似的撞開了門,奔到玉臺上,奔入帳幔中,半個人影也無。
他心裡的悔恨和落寞無法形容。
他找遍了整個山頂樓院,找遍了附近的山谷、樹林,找遍了每一寸地方,每一個角落,同一個地方找上兩遍、三遍——始終是沒有一點人影,沒有一點聲息。
他再回到西樓中,那件紅衣依然掛在牀頭。他心裡是無邊的悔意和無邊的落寞,他將紅衣重新穿在身上,而將那牀上他曾寫過血字的白被撕得粉碎。
他在西樓裡寂寞地坐了整整一天,期盼着有人能夠回來,期盼着能夠再見到她的身影。
月上中天,他奔出了西樓,在滿山遍野中呼喊着“天姑”的名字。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那空山蕩蕩的迴音。
他對着空山落淚,對着明月唏噓。
在大山裡空坐了一個日夜,他開始飛奔。他狂然不顧疲累地翻越着大山,攀爬着懸崖。
他一定要找到她。
即便是一直奔到梅海山莊,奔到仙音山上,他也一刻也不會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