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曜看着手裡那條生龍活虎的靈巧魚兒,心情有些複雜,默默地將那魚兒收入袖裡,足尖一點飛身朝着琴笙離開的方向追去。
……
聽雲閣內,騷動漸停,氣氛詭異。
楚瑜卻置若罔聞,只垂着眸子——發呆。
不知道那隻傲嬌的大貓這時候在幹嘛?
楚瑜的反應自然讓不少打算看熱鬧的人有些失望,倒是蒼鷺先生眼底閃過那一絲讚許,他轉過身擡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同時朗聲宣佈:“現在有請琴家代表——楚小姐獻上她的繡品。”
衆人齊齊噤聲,一道道猜忌鄙夷與期待興奮交織成網籠向那單薄的少女。
楚瑜卻不爲所動地起身走了下去,站上了臺中,面朝着衆人行了一個極爲標準的拱手禮,淡淡道:“多謝諸位今日前來觀戰,本人不善女紅,想必在坐的列位都有所耳聞,但既然宮少主要求本人不假他人之手親繡迎戰,本人自然不能作弊,獻上親繡圖一幅。”
說罷,她從袖子裡摸出一幅繡帕來。
場內所有人眼神莫測地看向楚瑜手裡的繡帕,其中許多人的眼中大亮,每個人都期待着她能再次上演一次奇蹟翻盤。
不少人暗中還下了大注,買楚瑜贏。
期待着另一場出人意料的驚喜。
湘南繡派的諸人卻同時緊張地瞪大了眼,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唰。”繡帕輕飄飄地被打開,在空氣裡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衆人齊齊不由自主地向前躬了下身,然後梭然瞪大了眼:“咦——!”
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東西,那是什麼鬼?
一張小小的繡帕上,橫七豎八地繡着一隻——怪物?
說怪物,簡直是擡舉楚瑜了。
那上面就是一團亂線不知道繡了個什麼頭大身小的,尾巴齊長的東西……如果那一條線也叫做尾巴的話。
“這……楚小姐,裡頭可有什麼說法?”蒼鷺先生看着她,眼神古怪,脣角惹不住抽了下。
這話問出了衆人的心聲,都齊齊看向楚瑜,只盼她能說出個四五六七八來讓人開眼。
楚瑜認認真真地搖頭:“沒有,這就是我繡的小貓啄米圖。”
“小……小貓……啄米?”蒼鷺先生沉默了一會,然後道:“我記得貓不會啄米,只好魚或者鼠。”
楚瑜一愣,一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哦,那就當是小貓吃魚圖罷。”
她其實一開始打算繡個什麼小雞啄米的,繡到一半就見宮少司又跟小老鼠似的偷她點心,於是就滿屋子抓人打架去了。
等她抓回來,就不記得自己要繡什麼,正巧想起琴笙,便決定繡只貓算了。聽雲閣內鴉雀無聲,一片詭異的沉寂。
直到……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好一幅小貓吃魚圖,果然精彩,本公子好生喜歡。”宮少宸忽然再忍不住爆發出一陣愉悅又詭異的笑聲。
這等囂張又恣意的笑聲打破了聽雲閣沉寂,一陣陣的嘆息聲、笑聲、嘲諷聲甚至怒罵聲交織在一起,如沸騰的熱水,滾向臺上的少女。
曜司衆人和琴學諸位夫子們卻沉默了下去,或一臉陰沉,或者面無表情。
期望愈大,失望愈大。
便是如此。
唯獨蒼鷺先生、金姑姑、老金等幾人卻神色淡淡,全看不出他們的心思。
……
第二場琴家和宮家的大比,宮家少主宮少宸毫無異議地完勝。
在蒼鷺先生宣佈了結果之後,宮少宸笑吟吟地搖着羽扇在一片複雜的目光下走向楚瑜:“小女郎,承讓,我實在喜歡你那小貓吃魚圖,這算是你第一次繡圖罷?你可願意送我?”
“抱歉,不送。”楚瑜看着他,一點不客氣地拒絕。
宮少宸倒是也沒有糾纏,只含笑道:“真是小氣得一如既往。”
楚瑜輕嗤:“你也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厭呢,宮大少,既然你贏了第二場,就直接說說第三場你打算怎麼比罷?”
宮少宸聞言,有些微訝地挑了下眉:“小女郎這是迫不及待地要嫁給我麼?”
楚瑜眯起眼,看着他:“宮少宸,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輸呢,還是你打算又讓我再親手繡一幅?”
這妖貨是不是也太自信了?
宮少宸輕笑,丹鳳眸微彎:“若我說是呢,別忘了,現在是你們琴家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們,所以提出比什麼的權力在我手裡不是麼?”
他頓了頓,忽然微微傾身在楚瑜耳邊低聲笑道:“還是你打算用那三個‘條件’之一來換呢,這本公子倒是可以考慮?”
楚瑜看着他眼底笑意下浮動的碎雪浮冰,大眼裡閃過了然——這妖貨是打算逼她用掉那些“條件”。
她輕笑一聲,也壓低了聲音:“宮少宸,那三個‘條件’如此珍貴,我怎麼捨得就這麼浪費在這些小事之上。”
楚瑜忽然轉頭,對着看臺上坐着的廉親王一擡手:“親王殿下,小女有一事不明,能否向親王殿下請教。”
宮少宸丹鳳眸一眯,閃過狐疑的光,卻也只能冷眼看着她。
楚瑜的聲音瞬間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連種種謾罵議論的聲音都小了不少。
廉親王自然也注意到了,便挑眉看向楚瑜:“何事,姑娘請說。”
楚瑜笑眯眯地道:“親王殿下,小女敢問您與天下諸位繡中大家前來琴學觀戰,可是想要見識這宮繡與琴繡到底誰更勝一籌,誰更擔當得起這天下第一繡的美名,更擔當得起朝廷的期許?”
楚瑜這話自然是說出了來觀戰衆人的心聲,衆人也不由自主地頷首稱是,廉親王略一思索,並不覺得其中有什麼問題,便含笑點頭:“沒錯,姑娘所言極是。”
楚瑜繼續微笑着環顧周圍:“既然如此,敢問親王殿下與衆位繡中大家,諸位可滿意今日這一局大比,有趣否,諸位可喜歡看見宮少主這爲秀中大師般橫掃千軍地碾壓我這麼個連針都拿不好的尋常人,如此可能體現湘南宮家就是比我江南琴家更強,朝廷可滿意這樣的結果?”
楚瑜這話一出,衆人臉色皆是一頓,廉親王也愣了愣。
方纔這一局着實是看起來可笑非常,所謂賭,自然雙方越是勢均力敵越是有看頭,實力懸殊太過巨大,還有誰能提起興趣。
正如高手過招,一代宗師去毆打一個手無寸鐵的路人甲,只會招致天下笑柄,而不是獲得讚譽。
楚瑜的話說得直切重點,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衆人皆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也是,都像今日這樣有什麼意思?”
“沒錯啊,直接挑戰琴學裡種地的老翁不就好了?”
“沒錯,如此還包管贏呢,哈哈哈。”
“……。”
廉親王也不太明白楚瑜要問這個是做什麼,只輕咳了一聲:“這個確實……不能體現出雙方的水準。”
其實宮少宸提出這樣要楚瑜親繡迎戰的要求,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欺負人,但是這大比之局卻是他提出的,這織造大權如今已經在他手上,他自然是莊家,莊家提出怎麼賭,別人只有應承的份兒。
這是道理,無可厚非。
但這道理,身爲親王的自己卻不能說,只因爲楚瑜這話太刁鑽,還攀扯上了朝廷,他若是說宮少宸的要求沒有問題,豈非說朝廷已經愚蠢到認爲今日的比試結果是符合湘南宮家和琴家實力的?
如此傳出去,只會笑掉民衆的大牙。
楚瑜等的就是廉親王這句話,她立刻接話:“沒錯,親王殿下說的極是,大比之局,乃宮少主要證明他們湘南宮家確實比我江南琴家更強,宮少主輸了第一局,心中惱恨之下非要小女這不懂刺繡的人來戰,可以理解。”
她頓了頓,垂下大眼,雙手一叉腰,很有些委屈地噘嘴道:“但方纔宮少主卻道第三局還是要如今日一般要小女再繡一幅圖與他一拼高下,既然如此,小女又何必再興師動衆地大比,只如今認輸也就是了,這不是欺負人嘛,親王殿下您說是不是?”
楚瑜原本就生了一張清美可愛的臉兒,年紀尚小,氣質靈動,做出這般委屈的模樣,彷彿被誰欺負了一般氣鼓鼓的,更顯得嬌憨非常。
語氣雖有些無禮地直刺宮少宸輸不起才爲難她,但那小模樣卻讓人忍不住又想笑,心中生出憐惜來。
廉親王瞅着小丫頭,就想起家裡的小女兒也是這般年歲,生氣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頓時就心軟了不少,只忍不住笑看向她:“哦,那小子是欺負你了。”
江南繡行裡能坐在臺上的哪個不是精明人,此刻大約也聽出了楚瑜的用意,立刻就有人附和:“正是,這樣的比試,還有什麼意義?”
蒼鷺先生也淡淡地看向臉色冰涼的宮少宸:“既然宮少主非要這般比試,一開始又何必要提出大比?”
蒼鷺先生這話算是挑了個頭,立刻掀起衆人的種種議論浪潮。
“正是,這種比試的結果豈能得到朝廷的認可?”
“堂堂湘南繡行之首欺負一個繡針都拿不好的小姑娘,也不覺得害臊!”
“大概是宮少主怕自己水平不夠,還像第一局那般輸不起。”
“那也不能連臉都不要了。”
“哈哈……。”
不少暗中買了楚瑜會贏的人,雖然對楚瑜這一次應戰輸得那麼難看都心懷不滿,但是楚瑜此刻成功地將他們的不滿轉移到了宮少宸身上。
此刻這些人正在火頭上,自然更起勁地各種諷刺宮少宸和湘南繡行來,甚至差點和湘南繡行的人打起來。
廉親王一看局面不對,立刻輕咳了幾聲,有些無奈地看向宮少宸:“少宸,本王也覺得楚姑娘說得有些道理,既然你要比,就好好地比罷,何必再與楚姑娘開這種玩笑。”
他一句話,便輕描淡寫地將宮少宸說的話歸爲玩笑,也算是給雙方都留了臺階下。
楚瑜聽着諸如種種議論,又見廉親王發了話,立刻大眼一眯,一副從善如流的模樣看向宮少宸:“嗯,宮少主原來是開玩笑,我想您堂堂親王義子,湘南繡行之首也不至於沒品到那般地步。”
這是高帽子與巴掌共飛,底下觀戰的人精們哪個聽不出來,都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來。
但既然扯到廉親王的身上,宮少宸自然也不能再沉默了,他眯起丹鳳眸,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瑜:“那麼,楚姑娘想要怎麼比?”
楚瑜轉臉看向他,大眼珠子一轉,笑眯眯地道:“繡者,上呈於天子,下賣於民,自然爲的是盈利,既然宮少主認爲湘南宮繡比我江南琴繡要出彩,那麼咱們就在這‘錢袋子’上拼一拼如何?”
楚瑜這話一出,立刻贏得了不少江南繡行行主的贊同:“正是這個理,雖繡爲大藝之一,還有什麼比銀錢更能顯出繡品直觀的價值來!”
湘南繡行衆人卻冷笑一聲:“是麼,若是拿繡品賣得贏錢多少定輸贏,這地處江南,自然由得你們動手腳把自己的繡品價格往高裡擡。”
宮少宸晃動着手裡的羽扇看向楚瑜,鳳眸微涼:“楚姑娘,你怎麼說?”
楚瑜頓了頓,只看向遠處的廉親王:“親王殿下,聽說很有一批英吉利的商人陪同這英吉利的使節漂洋過海來咱們大元做買賣,可有此事?”
廉親王一愣,隨後摸着鬍子點頭:“沒錯,是有這麼回事,每隔五年就會有大批的西洋商人與使節出訪我大元,交換買賣彼此的商品。”
他一頓,忽然眼睛一亮:“是了,那一批商人最喜歡的商品便是我大元的絲綢繡品,用於供奉他們朝中皇親貴戚,每每與之交易皆可獲利無數,那一批商人即將陪同使節在十餘日後登陸我雲州口岸!”
西洋人自然不會參與這大元皇商的紛爭,若是由他們來做這裁決,豈非最是公正?
“不若如此,這些商人總歸也會來此選擇採買合作的商戶,若是你們中誰家的繡品能贏得西洋商人的訂單,誰就爲勝,如何?”廉親王對自己想出來的法子很滿意,摸着自己的鬍子含笑揚聲道。
這話一出,整個聽雲閣的衆人都愣了愣——西洋商人的定單?
那簡直是暴利!
而且代表朝廷將自己的繡品出口西洋,那是何等長臉面的事情!
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場大比竟然還能牽扯上這許多利害,頓時人人心浮氣動,尤其是那些商戶們,眼睛都紅了。
商人逐利,乃是天性。
宮少宸一貫輕浮優雅的笑容也淡了去,目光莫測地盯着楚瑜。
楚瑜卻忽然一轉頭,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宮少,我覺得廉親王的這個主意簡直是妙哉,實在讓人佩服親王殿下的智慧,您覺得如何,滿意麼?”
宮少宸慢慢地眯起了眸子,只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連廉親王都定定地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忽然感受到了之前自己那一幅美人圖將楚瑜放在火上被衆人的目光煎烤,是什麼滋味。
這是她的報復?
不,這不是報復,這丫頭的心思沒有那麼淺薄。
那就是……
“這是你的預謀是麼?”宮少宸忽然似笑非笑地低頭在楚瑜耳邊輕道:“楚姑娘,你真能耐。”
乾脆地應了他的挑戰,是爲了證明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輸得起,也是爲了讓所有人都對這比試徹底失望,心中滿是失落和憤懣,利用這種情緒逼他不能再提出此類同樣要求。
她再進一步引導着廉親王提出那樣的比試要求,爲她贏得一個相對公平的機會。
甚至,將西洋人的訂單都算計在內。
楚瑜看着他,彎了彎大眼,也學着他似笑非笑地模樣:“宮少主,你在生氣呢,爲什麼?”
他沒有再喚她小女郎,而是楚姑娘,看來這妖貨真是火大啊。
她就喜歡看他吃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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