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楚瑜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蹙眉。
宮少司睜着大眼,很認真的道:“問我願不願意跟你走。”
楚瑜一怔,看着宮少司,正要說什麼,卻用眼角餘光忽然發現臉後有異影。
她正要動手,卻見宮少司忽然手腕一轉,數片銳利銀光攜帶着殺意直彈向她,不,應該說是直彈向她身後的黑影。
“嗤!嗤!”
“唔——!”
幾聲之後,楚瑜身後便傳來慘呼的人聲,幾名持刀劈向她的忍者眉心中了數枚十字標,目眥欲裂地倒地,死前還死死瞪着宮少司:“叛……叛徒!”
“你到底想幹什麼?”楚瑜不爲所動地轉回目光,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冷冷地道:“你明知道現在的我根本不需要你出手,還是這又是宮少宸的詭計?”
她方纔一回頭不但看見了宮少司動手替她殺了襲來的忍者,也看見了宮少司帶來的兩名忍者似乎比其他的忍者忍術都要高強,竟然和其他忍者戰在了一起,動手屠戮自己的同伴。
“我錯了。”宮少司卻答非所問,只睜着自己的貓兒大眼,認認真真地看着楚瑜:“對不起,小姐姐,我不該殺金曜的,你可以原諒我嗎?”
楚瑜看着面前少年天真又認真的神情,毫無惡意,她忽然有些無力,她已經搞不懂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了。
她忍不住扶額,有些譏誚地道:“宮少司,我知道你跟着宮少宸,一定會被他養得是非不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原來你還可以這樣的愚蠢,或者說無恥。”
“小姐姐,爲什麼,不可以原諒我,我已經道歉了啊,你跟我說過的,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次被原諒的機會啊!”宮少司有些茫然地看着楚瑜,忽然擡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梭然拔高了聲音。
楚瑜看着抱着自己胳膊的少年,忽然覺得他的身體削瘦單薄到像一隻營養不良的可憐小貓,可是她卻很清楚,他是被飼養用來奪人性命的猞猁。
“每個人都有一次被原諒的機會,但也要對方還有機會原諒你,你覺得金曜還有機會開口嗎?”楚瑜看着宮少司,忽然輕聲問,隨後將自己的胳膊從他手裡抽出來。
她不明白,爲什麼有人可以在殺人之後,還可以這般理直氣壯地求取諒解。
宮少司愣住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得手,忽然腥紅着眼,聲嘶力竭尖地叫起來:“所以我不值得被原諒嗎……可是……明明是他不好,是他一直在說小姐姐最恨我了,是他一直都在說哥哥也永遠不會喜歡我,是他一直都說我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配得到,什麼都不配擁有的,他說這就是我的命!”
“他說了曜司首領寧死不會被俘,我只是在成全他而已!”
楚瑜被他那樣子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靠在了城頭邊上,看着面前淚流滿面的少年,忽然不知要說什麼。
“金曜……這是他臨死時說的話麼?”
楚瑜眼前忽然閃過那一雙擁有漂亮桃花眼,卻永遠彷彿帶着譏誚看着自己的高大青年的面孔,忽然有些喑啞地開口。
寧死不會被俘?
是寧死也不會讓他自己成爲威脅她的籌碼麼?
這……果然是那個驕傲的男人會說的話啊……
她閉了閉眼,眨去長睫上的水意。
“小姐姐,你是爲了他流淚嗎?”
宮少司怔怔然地看着楚瑜,忽然放緩了聲音,有些茫然地低頭嘟噥:“我只是在成全他的心意啊……他想死,不想成爲你的威脅,反正他都想死了啊……我也有些生氣,我知道自己不好,不該生氣的,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他爲什麼要撕開我最後一點點的幻像!”
少年忽然擡手,半彎着腰,捂住自己臉,忽然笑了起來:“我好生氣啊……爲什麼啊……我明明那麼努力了,哥哥還是不信任我,我明明爲了他做了那麼多,我連德川都放棄和得罪了,他依然不喜歡我,我甚至爲了他,放棄了唯一可以得到救贖的機會……哈哈哈哈……。”
他低低地狼狽地笑着,笑得眼淚不斷地從他細細的手指縫裡滲出來。
“我從塵土裡起來,出賣我所有的一切,從奴隸爬到現在的大人……卻還是什麼都得不到,這就是我的命嗎?我可不可以重來?”
他忽然擡首看向楚瑜,再次抱住她的手臂,像是要掛在她身上一般,貓兒一般的大眼裡有一種近乎淒厲的純稚:“我錯了,小司錯了,我跟你走,小姐姐……求求你,再問我一次好不好?”
豔麗的火,照耀在他的小臉上,照亮他彷彿孩童一般的滿臉期盼。
忽然讓她想起了另外一個‘少年’,或者說另外一個時空裡,是否同樣也有一個這樣的少年,對着在意的人露出這樣祈盼而淒厲的表情。
最後,還是沉寂在上京東宮的那一場螢焰裡。
“小司……。”楚瑜看着面前淚流滿面的貓眼少年,心情複雜又震撼,下意識地擡手想要輕觸他臉上的淚,但是最後卻還是停在半空。
原諒?
她有什麼資格去替代金曜說這兩個字?
“小司,這個世上,不是靠比慘就能理直氣壯地要求別人原諒的,比你慘的人太多了,都可以理直氣壯去做錯事麼,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因果,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楚瑜看着面前一臉祈盼,腥紅着大眼的少年,慢慢地輕嘆了一口氣。
有些事,是沒有法子回頭的。
“是,這個世上慘的人太多了,小司,本宮倒是不知道你的演技倒是日漸精進了,聽得可真讓我感動。”一道陰沉譏誚的聲音忽然在兩人身後響起。
楚瑜身形一頓,隨後驀然擡頭,冷冷地看向遠處。
一道穿着華麗鏽金緞勁裝的高挑人影,帶着身後的許多黑影緩緩地走了過來。
楚瑜的目光在他包紮着的肩膀上一頓,隨後手腕一抖,軟劍在空中劃過金屬寒光,大眼閃過譏誚地寒光:“宮少宸,你比我想象力來得慢了點。”
“是麼,那還真是讓小女郎失望了。”宮少宸微微彎起脣角,目光陰沉詭冷地看着楚瑜,隨後輕笑了起來:“不過說來,小女郎總是讓我驚訝的,曜司的人手怎麼少了這許多,琴笙可是沒有我想象中重視你,又或者他們另有任務?”
楚瑜墨玉大眼裡閃過暗光,扯了扯脣角,卻沒有回答他的話:“伊勢宮殿下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孤擲一注,這是啓用了雲州城裡潛伏的所有隱藏勢力麼,賭這麼大,只怕輸了不好向你們的飛鳥天皇陛下交代罷?”
東瀛人潛藏的細作還真是夠多的。
“既然是賭,自然要下注,我倒是很好奇,小女郎的賭注是什麼?”宮少宸慢慢地抽出自己身上的太刀來,一舉一動裡都帶着一種滲人的優雅。
“是這個本宮身邊的叛徒麼?”宮少宸將手裡的太刀長刃指向楚瑜身前的宮少司,他丹鳳眸裡滿是輕蔑又冷酷暴戾的光。
“你以爲靠着他,就能逃出生天?”
楚瑜纔要說什麼,卻見宮少司忽然伸手一把將她另外一隻原本舉在自己臉邊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
楚瑜愣住,下意識地就要抽回手。
卻見少年忽然按住他的手,擡頭對着她一笑:“小姐姐……你說過,有些事沒法回頭了,賣慘如果不能回頭,是不是用行動可以贖罪呢?”
楚瑜蹙眉,手裡都是溼漉漉的淚水,還有少年幾乎只比她的手大不了多少臉,讓她心中微微一顫。
“小姐姐,我知道你的武藝修爲很高,可是……你會需要我的。”
少年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大大貓眼閃過天真的笑意,忽然用盡了所有的氣力抱着楚瑜狠狠向前衝撞下去。
楚瑜原本就靠在城頭上,不防之下,被他這麼狠狠一撞,整個人就直接從牆頭上摔了下去。
“啊——宮少司,你這個王八蛋,她哪裡對不起你!”霍二孃離楚瑜最近,見狀,幾乎憤怒得目呲欲裂,擡手一把將面前的忍者狠狠朝着宮少司砸了過去,隨後她整個人也跟着直接跳下高大的城牆。
“小夫人!”
“掌門!”
曜司衆人其餘人見狀,都紛紛憤怒地竭力擺脫纏鬥,拼命朝着城頭下跳去。
只是宮少司頭都沒有回地一腳踢開那砸向自己的忍者,也一點不在乎曜司衆人射向自己的暗器,倒是跟着他的兩名上忍飛身而來,一一擋下那些暗器:“SENSI,您沒事罷!”
宮少司頭也沒回地道:“攔住後面這些傢伙!”
“是!”兩名上忍眼底閃過一絲悲涼之色,隨後沉靜下來,轉身提着東瀛刀直接橫在了自己曾經的同伴前。
宮少司卻沒有回頭只是趴在牆頭上,看着牆下——
楚瑜在半空中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直接穩穩地落在了城外的地上。
她梭然擡頭,看向高高城牆上的少年,卻見他朝着自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朝着自己大力地揮動着手臂,彷彿用盡了力氣地喊:“小姐姐,再見哦——這輩子,我沒有資格再問了,可是,下輩子見的時候,請你再問我那個問題,拜託了!”
拜託了!
……
“你,願意,到我這裡來麼?”
……
“我願意!”
那年繡坊後花園,回答的答案不同,是不是我們所有人都有不同的結局?
……
楚瑜怔怔地看着那少年削瘦蒼白麪孔上燦爛的笑容,那一刻他明亮的大眼,也不知是被淚水洗得太乾淨,還是被滿城的火光映照得異常的明亮。
火焰燒紅的半邊天空,染血的城頭,明亮的月下城上東瀛貓眼少年安靜燦爛的笑容,許多年後,依然是她回憶裡一幅雋永到蒼涼的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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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了,下輩子,請你再問一次那個問題罷……。
來,和小司說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