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方
漫城白色的靈幡輕輕地飄揚,悲痛的哭聲幾乎從家家戶戶飄蕩出來,宛如國喪。
亦或者,國喪都不能讓律方一城人這般悲傷。
只因爲,仙逝的是當年那一個屢次拯救律方邊民於水火,滿門忠烈,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蘇家老夫人。
督撫衙門裡,更是一片哀聲與沉鬱。
律方督撫蘇宇正坐在太師椅裡,他早已換上蓑衣白袍,一貫端方沉穩的面容上此刻一片哀痛頹然之色,眼眶猩紅,彷彿有很長時間沒有睡覺了。
一邊的徐氏也滿臉憔悴,手裡的綢緞帕子早已攪得皺巴巴,她看了看蘇宇,喑啞地道:“夫君,老夫人已經沒了,夫君要節哀,這律方是老夫人留下來的基業,您要看顧好了它,身子就不能壞了。”
蘇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胡亂地擦拭了一把眼淚,擡眼看向自己的夫人:“生死有命,老夫人這輩子半生戎馬,稱一聲巾幗英雄總不爲國,救了多少人,可她顛沛坎坷,一生艱辛,卻不想竟是這般山崩落石壓身的去法,我這心裡……爲何老天總是這般不公。”
說罷他又忍不住紅了眼。
將軍淚落,不過是到了傷心處。
“夫君……夫君……。”徐氏也跟着哽咽了起來。
兩人面對面流了好一會淚,蘇宇閉了閉眼,低聲道:“老夫人之前的信,你可看了,你信不信?”
徐氏聞言,身形一僵:“老夫人說常聖黛常將軍勾結了赫金人,有開戰的可能……此事涉謀反,事關重大,我們只能快馬加鞭或者飛鴿傳書送到上京,其餘之事,不是夫君應該擅做決定的。”
蘇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當初陛下忽然將常將軍放到律方來,我就覺得實在有些奇怪,他們常家在西邊多年,就那麼一個女兒,還嫁了國公爺,怎麼就忽然調防到這裡來了,只怕陛下當初對常將軍就有防備之心了,而且現在千城小姐懷疑這次老夫人出事不簡單,畢竟老夫人來律方說是有要事,卻沒有說什麼要事……。”
“你是說……。”徐氏聞言,臉上一驚。
“如果老夫人是因爲擔心律方的防務和常聖黛,親自前來查證……路上卻遇這等不測,如果是個意外也還罷了,若不是意外……。”蘇宇冷笑一聲,虎目裡閃過森寒的光:“本督撫必定要那陰謀害了老夫人的人不得好死!”
說罷,他硬生生地捏碎了椅子的把手。
徐氏聞言,深深地閉了閉眼:“也不知千城小姐傷心成什麼樣子,昨日她守靈的時候還哭得昏了過去……此事就等夫君先行查證罷。”
“你好好安慰千城小姐。”蘇宇道。
……
素白淡雅的房間裡,靈幡輕晃,有女子婉轉低幽的嬌吟聲和男子的喘息聲交織。
一邊伺候的繡心神色晦暗不明,她垂下眸子靜靜地看着腳邊暖爐上溫着的雙耳雕花銅盆熱水裡倒映出自己面無表情的模樣。
好半晌,裡頭傳來女子嬌軟的輕喚:“水。”
繡心立刻彎腰,熟練做過千百次一般地用兩個帕子包住銅盆進了房間,低着頭往擱盆架子上一放,小心地擰了帕子遞了過去。
一隻塗着粉色蔻丹的手伸出來,繡心便恭謹地退了出去,不敢去看牀上的場景。
“檀郎,妾替你清理罷。”坐在牀邊的美麗女子溫聲對着牀榻裡的修長身影道。
男人坐了起來,慵懶地靠在羅漢牀的牀頭:“嗯。”
女子便靠過去,擡手將那帕子在他精壯的胸腹間擦了起來,小意溫柔。
男人微微眯起修長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見她一身白衣,烏髮如瀑,髮髻邊還簪着一朵白色的剪絨花,臉頰上還有歡愛後的紅暈,看着頗有些嬌不勝衣。
他擡手挑起她的下巴:“果然是女要俏,一身孝,千城裡這一身裝扮真是勾人,只是不知你奶奶剛剛仙去,頭七回來看見你這般模樣,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蘇千城嘆氣了一聲,眼裡卻似盈了淚珠兒:“檀郎爲何要戳妾的傷心事,奶奶屍骨已經成了那副面目全非的樣子,我一想到就難過,難不成你以爲我的傷心是假的麼,到底是陪我多年的奶奶。”
說着,她擡眼淚光盈盈地看向那男人,似怨又似隱着一點譏冷。
被喚作檀郎的男人有些看不出年紀,說他年長,卻是生得一張劍眉星目的俊雅容顏,非但面白無鬚,更毫無一絲皺紋,說他年輕,只是一雙修目卻似蘊了深晦的時光,歷盡了風雨,氣勢更深沉,讓人想起某種供奉在廟堂裡的國之重器,刃未出鞘,寶光暗藏,卻鋒利無比,可破混沌,讓人心生敬畏,只是卻彷彿攏着一種淡淡的暗沉之氣。
他鬆開手,輕挑起她烏黑的長髮,淡漠地道:“是麼,看來是我擾了珍瓏夫人的情緒。”
蘇千城聞言,不禁微微一僵,隨後便軟了聲音,擡手擱在他的大腿上,輕聲道:“若不是你陪着我,我又怎能那麼快恢復精神,這風雨飄搖之際,還好你陪我。”
說着,她往他懷裡靠了去,擦拭他身體手上的額動作又帶着點誘惑,指尖撫過他屆時大腿內側的傷痕。
那樣的傷痕男人身上還有好幾處,非但不顯難看,卻反讓男人多了一種滄桑而英武的氣息。
檀郎神色深沉地看着她,恍若未覺她的小動作一般:“風雨飄搖難道不是你自己識人不明麼,若是當初你嫁給隼摩爾,大概就沒有如今這般多事了,琴笙的人頭也擱在了你的面前。”
蘇千城聞言,目光微冷,但她垂下睫羽,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目光:“我又怎麼會知道他心機深沉,這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戲碼做得這般拿手。”
她頓了頓,又譏誚地道:“何況他又哪裡是嘴上說得那麼好聽,當初他潛伏在我身邊的假玉心不知道我要進雪山嗎,他還不是將雪山炸了。”
若是一個男人真的在乎一個女人,又怎麼可能爲達目的,不惜犧牲那個女人?
“那也是你手段不到家,既能截換了那假玉心給隼摩爾遞出去關於琴笙真實身份的消息,卻還走漏了你們要進雪山的消息。”檀郎淡漠地看着她。
蘇千城一頓,眼底閃過寒光,隨後也不在他懷裡靠着了,反正這人下了牀也不會對她溫存,便只起了身去洗帕子:“隼摩爾那人,我琢磨不透,自然是要防着將所有底牌都漏給他的。”
“所以,你覺得你能琢磨透的隼欽寧,如今貪圖美色,妄自落個生不如死的境地?”檀郎冷淡地一笑,也跟着下了牀。
蘇千城被他譏得,緊緊地抿了抿脣,還是強忍着惱恨,轉身替他轉整理衣衫:“可我發現不對之後,不也給了隼摩爾送了情報麼?”
男人忽然轉過身,擡手捏住她的下巴,危險地眯起眸子:“我教過你什麼,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當初對隼摩爾的拒絕做得那般明顯,如今風頭不對,想要再轉投那你琢磨不透的隼摩爾的懷裡,只怕他未必還領你這份情,不將你一起恨上就不錯了。”
他黑暗的目光讓蘇千城忍不住發抖,被他的手勁捏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垂下眸子,一點沒有猶豫,一行清淚落了下來:“你,就這麼想要我嫁給隼摩爾那番人蠻子麼,這麼多年來了……檀郎就對我沒有一點情麼,可知,我爲了你,我連琴笙都可以放棄,爲了你,我可以與全世界作對,揹負萬世淫婦罵名。”
她嬌臉含淚,難以自持,似風雨中被摧殘的花兒。
男人見狀,神色莫測,半晌之後,才忽然鬆了手,擡手輕撫過她的臉頰,輕聲道:“千城,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兒,別做蠢事,我,自然一直是……最疼惜你的。”
檀郎淡淡地一笑,低頭吻住了她的脣,彎腰打橫一抱,再次將她抱上羅漢牀。
……
等到蘇千城再出房門的時候,天色已晚。
“小姐,廚房的燕窩已經煮好了,可要端來?”繡心恭敬地問。
蘇千城扶了扶髮髻上的白剪絨花,淡淡地道:“不必,我自己親自去取。”
繡心道:“是。”
隨後一主一僕便一齊往廚房去。
走了幾步,繡心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是了,小姐,宮家少主那邊的消息。”
說着,她將紙條遞上去。
蘇千城聞言,先是一喜,隨後接過一看,眼裡光冷了冷:“真是廢物,我特意將錦心派給他,看着他重傷時還這般不肯捨棄地要去追緝楚瑜,那般信誓旦旦的樣子,我還以爲他真有什麼能耐抓着楚瑜,如今不過是殺了那麼一個金曜,男人都是自作聰明的廢物!”
繡心聞言,指尖微微一動,她垂着眸子恭敬地道:“小姐,你和宮少主合作的事,檀爺未必知道罷,萬一……?”
“萬一什麼,那人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過是冷眼旁觀罷了。”蘇千城眯了眯眸子,慢慢地將手裡的紙條撕碎:“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說罷,她擡起頭看了眼天上的月,淡淡地道:“只想不到秋子非也算是個癡情種子,偏卻是個有眼無珠的……呵,落到今日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繡心看着她說得淡然,卻分明聽得裡面遺憾和隱約的幽怨。
說話間,忽然聽得門外一陣騷動,不少腳步聲紛亂,更是響起了一陣急促尖銳的鈴鐺響。
蘇千城聞言,瞬間眉目一冷,看向繡心:“這是督撫府的警鈴,原爲老夫人所設,非緊急不得用,立刻去查查什麼事。”
但不用繡心回話,就已經有了答案。
“報——夫人,常將軍領着常家軍三萬人馬要求進城,如今被督撫大人擋在了城門外,如今勢同水火,常家軍有攻城之勢!”一名傳令兵舉着手中的信筒衝了後院。
蘇千城聞言,先是一驚,壓低了聲音道:“怎麼回事,楚瑜就算尋到了常聖黛的大軍,他們不應該先去解救琴笙麼,怎麼往律方而來了!”
而且他們不光往律方而來,一路還沒有任何消息!
兵臨城下,纔有消息傳了進來!
“小姐不要擔心,您早早謀算好,老夫人‘信函’不是也已經鋪墊好了伏筆,如今常聖黛的大軍和楚瑜都被攔在了城門外,不是麼?”繡心看着蘇千城,寬慰道。
蘇千城聞言,蹙的秀眉也略鬆了鬆,方纔自言自語地輕道:“我律方城內常駐大軍十萬,後面軍墾處還有十萬大軍,她區區三萬人馬既騙不開律方城門,自然更不可能攻進來的。”
繡心垂下眸子,恭敬地道:“是,小姐寬心。”
只是她眸子裡閃過詭冷的流光。
蘇千城卻撫了下心頭,眯起眼:“楚瑜這個賤人,又想要折騰什麼妖蛾子?”
她總有些不安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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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曜啊,他其實很像那種,我喜歡你,所以欺負你的小男生,他對三爺的信仰又讓他一直告訴自己,他必須討厭小魚,他如果喜歡小魚了,那就是對自己的信仰的背叛了,一直都在這種心情裡活着罷,《典獄司》也很好聽呢,確實也挺合適金曜的。還有……==我覺得我要被你們拍死,還是提前劇透吧,老夫人那裡,三爺有安排,就醬紫。
=_+~放心,一定會有金曜童鞋的番外,蘇千城這個部分,今天會有一個大二更喲,嗯,今兒她的戲份就要落幕了,可以祭金曜星君了,別忘了,月底了,月票不投就清空了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