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滿是血腥氣,從安雅病發之後,桑邪又是幫她放血又助她飲血,折騰了一整日,直到天色昏暗,安雅的身體才稍稍好轉。
“你這身體再這樣下去,就算是紫色幽曇也很難維持了。”桑邪說着點燃了油燈,坐在一旁,又拆開一包血倒入茶杯裡,優雅的飲了一口。
樂文瑤一臉擔憂的坐在對面,看着桑邪喝血跟喝茶似的抿了下嘴,瞧了眼面色蒼白的安雅,問:“神婆的身體到底什麼情況,就沒辦法根治嗎?”
“自然有。”桑邪嘴角泛着一抹嫣紅,放下茶杯,舌尖輕輕劃過,意味深長道:“不過根治的方法,唯有用宿主流動而溫熱的血……來洗禮。”
“用……法醫姐姐的血?”樂文瑤的目光一直被桑邪脣齒的互動所吸引,卻被這話岔開了關注,不可置信看了眼安雅又與桑邪對視,“那法醫姐姐會有生命危險嗎?”
“別聽她胡說。”安雅撐起身子,靠在牀頭,“宿主的血雖然很好,畢竟也不是萬能的,找人暫時抑制我體內的詛咒就好了,無礙的渣賤圍觀手冊。”
“你是說幽冥嗎?”桑邪挑眉問。
“幽冥善於用蠱,恐怕也只是簡單抑制,無法徹底壓制。”安雅實話實說。
“也是……抑制你體內的詛咒,那必須……”桑邪面色一頓,眼底閃過一絲訝異,細細琢磨了她這話的言外之意,到底有幾種?眉梢微挑,反問道:“如果我不說找宿主血,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說有這樣的人存在,還是說……你找這個人會存在某種危險?”
安雅輕咳了兩聲,蒼白的脣角勾起:“不是我有危險,是你。所以……我根本不用去,也無需宿主之血,我想幽冥可以幫我撐一撐。”
別說桑邪這麼聰明的人了,就連樂文瑤都聽出安雅語境前後有些矛盾。
只聽桑邪冷笑一聲:“撐……你能撐多久,難不成,你讓公主帶唐宋來這裡,就是爲了和她做最後的告別嗎?”
“……妖女!?”
樂文瑤對這話,有些聽不懂了。
桑邪見安雅面無表情,語氣有些懊惱,卻微微一怔:“你所說的人……是朝雨和靈雨?”
坐在對面就如看戲的樂文瑤“嗯?”了一聲,擡手撓了下眼角,“你們的話題可不可以不這麼跳躍,又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的東西?神婆……你說實話,你是真的快撐不住了嗎?”
“並不是這樣,我頂多……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安眠罷了。”安雅面色雪白,眼底的光卻給人一種十分冷靜的氣息,面朝桑邪,淡淡道:“這些年我經歷了這麼多事……都熬了過來,我相信這次我也會,你信我。”
“信你?”桑邪淡笑一聲,眉目微沉盯着地面,晃過一絲陰冷,“我也想信你,若不是因爲紫色幽曇的存在,你現在恐怕已經死了。我算過你病發的時間,之前都是滿月,如今還是半月你就病發了,我想若再到滿月,恐怕就算用一朵紫色幽曇,也無法救你,你還想瞞我到幾時?”
從剛纔的對話裡,她知道從一開始,安雅就清楚幽冥根本無法徹底壓制自己的詛咒。
既然如此,她到底想做什麼?
“並非是我有意瞞你,畢竟殭屍遭受狼族詛咒之人,少之又少,我也是最近病發時才察覺身體異樣。”安雅斂眉,語調卻格外安寧,“你曉得我不會傷害唐宋,更不會讓你去爲我涉險,你們都是我的至親,我怎會看你們有事,而我卻什麼都不能做?”
桑邪沉眉不語。
可樂文瑤卻坐不住了,她就算再跟不上這兩個人的節奏,也聽懂了這話裡的意思。
如果讓安雅活下來,就必須要有一個人犧牲?樂文瑤不敢想,甚至覺得有些荒唐,在內心無限重複,她肯定是想多了。
“妖女!”樂文瑤坐不住的來到桑邪跟前,她想確認她要知道的事,目光閃動着,“能救神婆的人,到底是誰?有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嗎?”
桑邪細細打量着樂文瑤,又陷入深思,回憶那些她不願意回憶的事。
“是一對兒姐妹,不過是同體不同魂,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人格分裂。白天是姐姐朝雨,晚上是妹妹靈雨,每個月圓之夜都會對調一下,白天是妹妹,晚上是姐姐。”
“有這麼奇怪的人?”樂文瑤眯了眯眼,“那她們……是人嗎?”
可以解決神婆的麻煩,就算是人,應該也不會是普通人吧?
“……是人,不過卻擁有凡人十幾倍的壽數罷了誅己。”安雅接過話,繼續道:“不過朝雨當年鑄魂如癡,幾乎視人魂爲物件,毫無憐憫之心,被桑邪所殺……靈雨理解桑邪所爲,又自認愧對於姐姐,便用鑄魂術與自己的魂魄相融,纔有今日之事。”
“她們現在身在何處?”桑邪瞥了眼樂文瑤趁機追問。
安雅並沒馬上回答,而是將頭後仰擱回玉枕上,閉上眼眸。心裡卻暗自感嘆桑邪的聰慧,稍稍一個蛛絲馬跡,就可以迅速的將所有事情串聯起來。回想當年,桑邪爲何事殺了朝雨?還不是因爲朝雨擁有一雙陰陽眼,還無意中捉到了卓瑤的一魄導致的因果嗎……
宿主的魂魄自帶詛咒,對於鑄魂師而言,哪怕是如此殘缺的一魄也頂凡人的百魂。
如果,貿然去找她們,遇見靈雨還好,反之遇見的是朝雨的話……安雅不敢深想。
畢竟牽扯到樂文瑤身上的咒印,安雅擔心桑邪會做出難以收拾之事。
場面一時之間有些沉寂。
過了好一會兒,桑邪有些不耐煩這樣枯坐,眉頭還沒皺起,就見安雅睜開眼眸,輕嘆一聲:“就算我未見你,也曉得你此時心緒難定。桑邪……等見了幽冥之後,我們再從長計議可好?”
天色已經全黑,桑邪就着月光看了看安雅的臉色,直起身淡道:“現在說什麼都言之尚早,就等她們來罷。若幽冥沒辦法,我自有方法找到她們。”
安雅閉目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輕喚道:“……桑邪。”
“你好好休息,文瑤一天沒怎麼吃東西定是餓了,我去給她弄吃的。”桑邪沒有再多逗留,拉着還有很多問題要問的樂文瑤離開了房間。
安雅知道桑邪的脾氣,聽着漸遠的腳步聲,長嘆一聲。
或許這便是命吧。
樂文瑤一直被桑邪拉着,直到回到房間裡,她難得見桑邪這副表情,問道:“妖女,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在打着什麼暗語,但是我知道,你殺了她姐姐,就算……就算她不恨,也會有怨。而且她姐姐還用另外一種方式活着,怎麼都不會救神婆的不是嗎?爲什麼,你們會一臉擔憂?等過幾天法醫姐姐來了……還有那個叫什麼幽冥的人,神婆的身體就能解決了是不是?”
樂文瑤實話實說,換做是她,就算自己姐姐做錯了再多事,不去找兇手報仇,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怎麼可能還會幫?
至於關於宿主的血,雖然她還不是很懂,也記得桑邪曾經說過,很精貴。可能喝上一些,就會解決大半問題呢?可她一番琢磨之下,樂文瑤察覺眼前人的神色微沉,讓她想到了一個不願想,也不敢想的事。
桑邪見樂文瑤神色不安,擡手覆上她的臉頰,細細看着,幽幽道:“殭屍本就嗜血,文瑤對於這點應該懂得。可雅卻用自己的意志力,將這念想壓制成一種可有可無的習慣,這是她的天賦,但任何事都是一把雙面刃。她體內狼族的詛咒,如果不一次性洗淨,她壓制多年的嗜血習慣,將會一發不可收拾,後果……不堪設想。”
當時在逍遙谷,她急切的想送樂文瑤離開,也是擔心這個。
樂文瑤:“……”
桑邪看着樂文瑤,眉心皺了下,淡淡一笑:“就算唐宋現在願意犧牲自己,可是待雅好了之後呢?她會承受失去唐宋的痛嗎?後果也是一樣……我方纔說唯有宿主血,不過……也是下下策罷了。我們只有另想辦法,避開宿主血,來洗禮罪惡之魂。”
“罪惡……之魂?”
“所謂的長生,就是一個惡毒的詛咒罷了異世逍遙系統。將這周而復始的輪迴,壓縮在一世之間。”桑邪神思倦怠地看着樂文瑤,輕嘆道:“生與死或許是定數,但是長生卻是一種無形的折磨。它會讓你看着身邊的人慢慢老去,然後逐個離開,而你卻只能用長生,換來一生的孤苦,這不就是……上天的公平嗎?懲罰這詛咒下的罪惡之魂……”
樂文瑤愣住,搖曳的燭火映着桑邪冰冷的側臉,讓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那些電視裡,小說裡,甚至電影裡的人都向往着,渴望着,甚至爲此不折手段的長生不老。可在桑邪和安雅的眼中,樂文瑤看不到一絲嚮往,甚至埋藏了太多苦澀和不願。
“妖女……”樂文瑤喚完之後卻發現,自己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話來。
桑邪定定地看着她,溫言道:“文瑤餓不餓?”
現在就算有一桌滿漢全席,樂文瑤都沒有胃口。她擔心神婆,擔心法醫姐姐,更擔心眼前的女人。
爲什麼她們可以長生,擁有很多凡人沒有的能力?但越是這樣,樂文瑤心裡就越不安。只要想着眼前的女人可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或者自己有一天會離開她,心裡就疼的厲害。
她搖了下頭,猛地向前一傾,抱住了桑邪的腰:“妖女,我不開心,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桑邪嘴角微勾,輕撫着她滿頭白絲,“文瑤是因爲餓了,纔不開心的嗎?”
“纔不是!在沒認識你們之前,我根本不會這樣……”
“我知道。”桑邪的語調中帶着一種難掩的黯然,“我答應文瑤,爲了你,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更不會讓她們有事,如何?”
樂文瑤起身,一雙清目看向桑邪:“你不騙我?”
“我是誰?我可是把三大家族弄的很慘的人。”桑邪一臉自信道,“我說可以,自然可以。”
樂文瑤一臉認真的捧起桑邪的臉,用拇指慢慢撫着她的眉角,神色稍稍緩和:“這可是你說的。”
“那我去給文瑤做好吃的,你一天沒怎麼吃東西,肯定餓了。”
“是有點……”
“那文瑤就在這裡等着,我很快就來。”
桑邪見樂文瑤乖巧的點頭,臉上掛着笑容離開了,在走出這扇之後,臉色暗沉,望着頭頂的月色,輕嘆一聲。她穿過後院剛要走進廚房,聞聲的桑邪回頭一看,安雅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自己身後。她一身雪白的衣衫,沒有扎束腰帶,如墨的長髮披散下來,越發顯得格外清雅,身體單薄,弱不禁風。
“你怎麼起來了?”桑邪感受到安雅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立刻走過去攙扶着往回走。
安雅見她把房門關上,眉心微斂,伸手抓住桑邪:“或許一開始你確實不知,但在知道朝雨之後,你有了自己的打算對不對?”
桑邪低眉不語。
“既然你什麼都清楚,就應該知道,如果因爲我去找她們倆的後果,會是什麼!”
“雅,你怎麼也跟文瑤一樣了,難不成是身體不舒服,竟也學會了胡思亂想?”
安雅鎖眉,一臉不解的看向她。
桑邪脣角勾出一絲難以琢磨的笑意:“這個世間,從來都只是我桑邪決定他人生死,還輪不到別人決定我生死,文瑤餓了,表妹你也切勿擔心。”
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