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乃天研生,爲天之貴物,人體象八封。人性生於陽,人情生於陰,人的命運分爲“壽命”、“遭命”、“隨命”,三命均爲天定。”
均爲天定
時也命也,人這一生終歸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未可知
卓瑤傷的確實不輕,雖然退了燒,但依舊昏迷不醒,反而情況越來越糟。
一連數日,桑邪前後請了三名大夫來瞧,開了幾副藥,都未見成效。快失去耐性的桑邪,想直接帶卓瑤去長安城內尋訪名醫,安雅卻攔住了她。
“莫要亂來,傷了元氣恐怕更不妙。”
房內只有青燈一盞,安雅靜坐在竹椅上,翻閱古籍白虎通,思考班固所述,以陰陽五行爲基礎的命運論,似有些感慨。
望着窗外一片漆黑,隱約可見飄零的雪花,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都是些庸醫,當真無用”桑邪面色不佳道。
安雅擡眉,將女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合上古籍平放在一邊,淺笑:“從未見你這般躁動,倒讓我有些好奇,你與她只見過兩次,全因她是裳璃轉世纔會讓你這般上心”
桑邪沉了沉眉,托腮望着窗外,似有心事般,輕嘆一聲。
“我看過她掌紋,她確有此劫,並不會有生命危險。想來明日再去請一位大夫,就會有成效。”安雅難得見桑邪如此打蔫,眼角含着笑意,輕描淡寫道。
聽見這番話,桑邪面色不太好轉頭看向安雅:“那你爲何不早些說”
安雅一臉無辜擡起手,指了指上面:“天機,不可泄露。”
桑邪白了她一眼,繼續看着窗外漆一片漆黑,她纔不信安雅會怕這個。殭屍本不屬六道,就算老天有心算這筆賬,也算不到她們頭上。
畢竟冤有頭,債有主。
不過既然安雅說沒事,想來卓瑤便不會有事,桑邪心情不受控制好了起來,就沒有跟她計較。
“那明日我再去請。”
安雅見桑邪興致突然好轉,搖頭言道:“萬萬不可,你已三四日未飽食,明日又是正月十五,很難請到大夫出診。若拒絕你,我真怕你又殺生,徒增怨氣,還是我去罷。”
女子又將書籍捧在手中,擡起手輕撩鬢角的烏髮,這動作預示桑邪莫要再多言。
桑邪:“”
次日一早,晨光透過窗口滲透到房間內,安雅推開竹窗,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眉頭微皺。
沒想到這雪飄了一夜不僅未停,還更大了。
她先從櫃子裡拿出氅衣斗篷披在清雅素衣之外,隨後擡手在頸前繫了個精緻的蝴蝶結,將後面的斗篷帽戴上,她本不想這般,這麼做無非是不想被人看作怪人。
拿起竹傘,剛要出門卻被桑邪喚住:“雅有勞。”
很少見桑邪這般客氣,安雅脣角微勾:“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怕她不是裳璃,我也不會見死不救。只是”安雅沉眉思考後面的話,稍稍頓了頓
“只是什麼”
安雅輕嘆一聲,這哪裡是她所擔心的事。撐起傘遮在頭上,宛若仙子般站在鵝毛大雪下,轉身看向桑邪,淡道:“好生待她,若醒來,莫要讓她再受刺激。”
桑邪站在原地,目送漸行漸遠的安雅,那白色的身影彷彿與天地合爲一體。
細琢磨安雅剛剛一番話,有些不解,卓瑤這般並非是她所傷,爲何要對自己說那些話
桑邪並沒多想,走上臺階,剛剛並未發現,這麼隨意一踩,積雪幾乎要沒了靴面,擡手拍去鞋面的積雪,回到房門內,將門緊閉。隨後無聲的來到裡屋,因爲生炭的緣故,房間裡格外溫暖,她望着榻上沉睡的容顏,不禁輕輕蹙眉,又一次失了神。
回想從出墓之後所發生的事,難道真如安雅的言外之意,是她讓卓瑤如此
桑邪想不透,亦看不透。
這雪比想象中要大,安雅竟花了足足一個半時辰纔來到長安城外。周武王朝的旗幟,在城樓上迎風輕揚,不懼風雪。經歷了那麼多歲月和改朝換代,斑駁的城牆安靜地沐在晨曦之中,格外耀眼。
遠遠瞧去,灞橋兩岸,早已被雪覆蓋。
安雅撐着傘穿過寬大的城門,記得常滿樓的小二所說,那新開的醫館,就在主街邊上。可她並不熟悉這裡,只憑着直覺聞着空氣瀰漫的藥味兒,尋那間醫館。
腳底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走着,彷彿周圍除了這個聲音,再聽不見其他。
而此處雖說在主街,可因爲大雪的緣故,兩邊大小店鋪差不多都關了門,街上亦是冷冷清清。
下過的雪不曾被踩踏,自然積得很厚。也是,這般大雪幾年才遇一次,又逢正月十五,會有誰想出來走動呢
但畢竟這裡是長安城,街面上還是有數個身影出現。
安雅看見一年輕男子匆忙趕路,上前一步:“請問,不日前新開的醫館在何處”
那男子聽見一女子的聲音,擡眉望去,足足覷了安雅好久,好像從未見過這般清雅好看的女子,臉上一熱:“哦,你是說阮大夫的醫館嗎在前面巷口右轉,就可以看到了。”
安雅尋到方向,禮貌答謝後,朝着那裡走去。
轉過巷子沒走多遠,安雅就看見一間別致的醫館,匾額上寫着四個字“清心懸玉”,字體秀麗,並不似男子那般陽剛硬氣,莫非是這醫館阮大夫所寫
安雅想着便擡手推開木門,進入這醫館中。
撲面而來的中草藥味兒,讓許多年未曾看過大夫的她,有些不太適應。眉心微微斂起,是錯覺還是對醫館本身的情懷,安雅竟在這濃郁的草藥中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白梨香。
環境比想象中要大,傢俱都是全新,不愧爲御醫長女的醫館。安雅剛將傘合上,便有人上前詢問:“請問,您是來抓藥還是看病”
安雅擡手摘下斗篷帽,許是在雪天裡走久了,鬢角處因黏了些雪花,一冷一熱下,有些溼潤的服帖在臉頰上。
“並非是我,我想問,阮大夫可方便出診”
夥計見安雅摘下斗篷帽的一瞬已經傻了眼,看慣了長安城風韻多姿的女子,偶見這般清新脫俗的姑娘,是誰都無法挪開眼,見女子一臉淡然的看着自己,羞澀的撓了撓腦袋,轉身看着一個年邁的老者:“王掌櫃,這位客官想要阮大夫出診。”
王掌櫃一聽,並未留意進來的是何人,擺擺手:“阮大夫這些日義診,根本沒空出診。”
夥計一聽,剛想轉達,安雅點頭示意她已經聽見了,並沒打算多呆,輕聲道:“有勞了。”
爲何選擇這家,全因那熱心腸小二的介紹。
傳聞這阮太醫的長女阮屏玉,是一位心慈貌美的女醫師,經常會去城郊給窮苦的老百姓免費看病,診治,開藥。
果然有些傳聞,不可當真。
是她天真了。
安雅剛要轉身,便被人喚住:“且慢。”
那聲音煞是好聽,安雅聞聲看去,目光微微怔住,這麼看來那小二所言並不虛,眼前女子身着白衣厚衫,鑲着淡色花紋,一條花紋繁複的錦玉腰帶,上面斜斜地掛着一隻白玉短笛,她煙眉淡淡,鼻樑高挺精緻,氣質極好,舉手投足間帶着絲絲書卷氣。
女子迎面而來,周身攜帶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兒,耐心詢問:“家中可有人病重”
安雅點頭。
“今日外面積雪難行,姑娘還特地來此,我又怎會見死不救。”阮屏玉剛煎完藥,準備讓夥計喂病患服下,才遇見這一幕,好奇一問。轉身看向掌櫃的,輕聲道:“王掌櫃,一會兒與楓翎說一聲,今日我不能陪她去賞雪了。”
王掌櫃一聽,臉色立刻不太好,他自然知道大小姐心地善良,但畢竟今天外面雪下的特別大,而且今日正月十五,他真怕一會兒沒的解釋。
“大小姐,這雪地難行,要不我幫您備轎吧”王掌櫃來到一旁,看了一眼安雅,笑意頗深的點頭問好。
安雅禮貌迴應。
“不必這麼麻煩,我想我應該趕得及回來用飯,去備藥箱吧。”阮屏玉柔聲道。
王掌櫃一聽,立即幫她備好出診所需的藥箱,既然大小姐覺得可以那一定可以。
阮屏玉纖細修長的手接過王掌櫃遞來的藥箱,一旁的下人幫她繫好棉布斗篷,接過油紙傘,對着安雅溫聲道:“既然家中有人病重,切勿耽擱,請姑娘帶路。”
安雅輕輕蹙眉,從第一眼看見這女子,就發現她看不透阮屏玉的心,可聽女子心跳和氣息,卻是普通人無疑。早已習慣一切盡在掌握,突然面對一個看不透的普通人,安雅有些不知所措,反問道:“阮大夫都不問我住在哪裡,若我住的很遠呢”
阮屏玉卻不以爲然:“我剛見姑娘傘上的積雪,想必應走了兩個時辰左右,應該在城郊以外,那裡我經常來往,在我出診範圍內。”
好敏銳的觀察力,不過她住的地方不止郊外。
“走吧。”阮屏玉見安雅還站在原地,將大門推開,隨口道:“若要再耽擱,我恐怕真的要趕不及用晚飯了。”
安雅沒有言語,與她一同走出醫館。
王掌櫃見一旁的夥計目光直直的盯着安雅的背影,擡手拍了一下夥計的腦袋:“你這臭小子,別癩想吃天鵝肉,我看剛剛那姑娘家非富即貴,你看她腰間掛着的玉葫蘆了嗎那可是上等白玉,價值不菲。”
夥計撓撓頭,一臉茫然道:“王掌櫃,您不是抓藥的嗎,怎麼對這些還有研究”
王掌櫃無奈的瞥了一眼夥計,“你懂什麼,我這是識貨。”
兩個身影一路朝着長安城外走去,期間阮屏玉本想詢問安雅家人的病情,卻發現身旁的女子不知在思索什麼,便沒有開口。當站在長安城城門口時,安雅擡眉看着那城門,淡道:“阮大夫,其實我家中住的地方甚遠,並不僅僅是城郊。”
阮屏玉擡眉看向安雅,並未言語。
不知怎麼,被一個自己看不透的人盯着,安雅的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這麼多年來,安雅很少與人接觸,平日裡消磨時間的方式唯有讀書,偶爾出現在人羣中,因爲看的透人心,倒也應付妥當,久而久之早已成爲了習慣。如今面對眼前的女子,安雅竟忘記了該如何與人相處。
“若阮大夫信我,我可儘快帶你前去我家中只是我擔心阮大夫會怕。”
從第一眼落在安雅身上時,阮屏玉便察覺眼前女子的氣質不同於普通人,更不知在城郊外的哪戶人家,會有如此溫文爾雅的女子,她卻從未聽聞過目光掃過兩邊守城的衛兵,她自然曉得女子與她說這些,目的是讓她現在選擇。這般心思通透的人,不知爲何,阮屏玉倒多了幾分好奇。一向喜歡研究醫藥的她,對待新鮮事和傳聞都有興趣探究一二。
阮屏玉可以確定,她對這個女子的身份有些好奇,好看的脣角微勾,邁着步子朝着外面繼續前行。
“爹爹曾與我說過,自大唐初期開始,就發生過很多離奇的傳聞,他身爲朝中御醫,卻每日如履薄冰,步步驚心。我見姑娘氣質不凡,若我有幸遇見這類趣事,倒也不妨一試。”言落,好看的眉眼,看向安雅,淺淺一笑。
安雅好似舒了一口氣,笑道:“安雅。”
阮屏玉打心裡承認,她從未見過這樣清新雅緻的女子,禮貌迴應:“阮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