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不能這樣,若將軍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他該多傷心!”
沈輕舞坐在這空曠的山谷之前,面對着天地悠悠,不禁的笑着,笑得那樣淒涼,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當口,灰頭土臉的王安出現在他的身側,他身上衣衫凌亂,手中拄着一根用木棍而制的簡易柺杖,十指之間滿是被尖利的石子劃破的傷口,模樣亦是憔悴。
出事的時候他被顧靖風派去給百姓發放米糧,城裡在一聲爆炸聲襲來的時候,只覺得腳下一陣的晃動,自那之後,他才知道他家將軍點燃了火藥。
他跟着宋至派來的人在這裡尋覓了許久,除卻那被炸爛的肉塊,各種殘肢外,一無所獲,他甚至都不知道,這裡頭到底哪些是他家將軍,從天黑到天亮,他甚至翻到了山坳的那一頭去尋找,也只是一片渺茫。
在嶙峋的山石之上行走,他甚至割傷了腿,最終徒勞而返,卻見到了在這兒似入魔似癡傻一般的沈輕舞。
沈輕舞咧着嘴角,笑着的模樣,比哭還悽慘,只對着王安道“你家將軍最不着調,他傷心,他傷心他怎麼就把捨得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不管不顧的,他就是個騙子!一個大騙子!”
“你看,他就是在這兒消失不見的,你說,我現在怎麼找他,去哪裡找他,你說讓我別這樣,那我應該哪樣?我該坐在這兒對酒當歌,還是應該在這兒再尋個郎君親熱?呵……”
“或許我就該尋個郎君親熱,說不定你家將軍聽說自己被帶了綠帽子,還能夠詐屍或者變成厲鬼回來看看我。”指着那成堆的石塊,沈輕舞嗤嗤一笑,自言自語的臆想着,倒當真希望顧靖風現下就能夠從那成堆的山石土礫中爬出來,像個蓋世英雄一樣走來,給自己看到奇蹟。
“踢踢踏踏”的馬蹄迴響之聲響徹着整個山谷,宋至策馬揚鞭趕着身下的馬匹來到這空蕩的山崖之前,在見到席地而坐的沈輕舞與一旁的王安之後,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自馬背之上飛身而下,宋至將出門時披在身上禦寒的一件斗篷解下,裹在了沈輕舞的身上,斗篷內尚有着一絲暖意,讓早已在這山坳之間凍得咯咯發抖着的沈輕舞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作踐自己的身子不顧腹中的孩子,郡主似乎任性過了頭,若是從前顧將軍總把你寵的沒邊,那這一次,你該爲了你腹中的孩子收斂自己的脾氣才行!”緊繃着一張臉,宋至的眼眸墨黑,瞧不出絲毫的情緒,在看着沈輕舞把自己弄得這般可憐的模樣時,只冰冷着說話道。
“作踐也是作踐我自己,輪得到你宋將軍來管,有和我耍嘴皮子的功夫,你倒不如把這座山翻過來,把我男人的屍骨找出來,他以一人之力,保了你們這麼多人的安全,你現在該在一旁阿彌陀佛的禱告!”趔趄着從地上站起,撫着痠痛的腿只怒視着宋至,厲聲的與之反駁着。
“自我穿在這身盔甲的那一刻,我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全身而退,馬革裹屍,碎屍萬段的下場我早就準備好了,就算那一天顧將軍不點燃那些火藥,我也會點,我不需要禱告,更不需要祈禱,郡主用不着用這樣仇視的目光看着我,在我看來,顧將軍只是做了他該做的事情而已。”
對於沈輕舞現下的憤怒,宋至的態度只能夠說是冷靜的發乎異常,沈輕舞的滿腔怒火在面對於宋至的異常冷靜,顯得十分的蒼白無力。
“郡主請上車吧,一會,我的人便會親自護送郡主回京,等回京之後,郡主也會得到最好的照顧,希望郡主往後珍重自身,不要再做無謂的傻事,害人害己!”見沈輕舞不曾說話宋至只躬身向她指着那不遠處素心與素歌所乘坐的馬車對着沈輕舞疏離的說話着。
“那就祝宋將軍永遠都不會有馬革裹屍,碎屍萬段的那一天!”素歌與素心自馬車之上看到沈輕舞的身影之後,便飛奔而下的朝着沈輕舞而來,素歌的臉上甚至掛滿了着急了淚水,沈輕舞自向着宋至福下身段,將身上的斗篷取下,扔在了他的懷中之後,朝着馬車的方向走去。
固執而堅強着,挺直的身影帶着倔強,帶着淒冷,這樣的女子是宋至所不曾遇到的!
馬車以平緩的速度再一次帶着沈輕舞回到了府衙,這一次,府衙外的親衛將早已經收拾好的物件盡數的搬上了馬車,三十個親衛親自護送沈輕舞回京,又爲沈輕舞配了一名大夫一路相隨,防止路上沈輕舞有所不適,大隊的人馬自古北浩浩蕩蕩的出發,只是這一次,沈輕舞沒了來時的心情,她只木然的抱着手中的軟枕,倒在這一方小天地中,無喜無悲。
馬車用最慢的速度行駛着,比之來時五六日的腳程,這一次直走了十多日纔回到了京城,這十多日,沈輕舞每日只用着清粥果腹,用這那一口蔘湯吊氣,素歌與素心看在眼裡,疼在心上,看着日漸消瘦的沈輕舞,都在擔心她這樣下去,不知道哪一天,是不是就會倒下,現下的她,就像是個行屍走肉,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
直到馬車到朝陽門外的那一刻,素歌掀開車簾看到等候在城門口的沈夫人時,似見到救星一樣,滿是歡喜道“夫人……”
現下,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顧將軍因公殉職一事,消息傳回來的那一天,滿城風雨,好似炸開了鍋一般,而聽聞顧靖風身死一事之時,沈夫人的心上大爲震動,在京中的她,亦是唉聲嘆氣的兩夜不曾睡好,根本不敢相信,顧靖風當真去了。
馬車上,被素歌與素心一左一右攙扶着而下的沈輕舞現下瘦的好似一個紙片人,而懷裡,緊拽着不放的,照舊是一方軟枕。
“孩子,你這是做什麼呀,你是要爲孃的操碎了心,爲你肝腸寸斷嗎!啊!”沈夫人摸着沈輕舞現下臉頰凹陷額骨突出的臉,老淚縱橫,滿是心疼着。
“兒啊,你可不能這樣,你看看娘,看看娘。”見沈輕舞眼神呆滯,毫無反應的模樣,沈夫人只緊緊的將沈輕舞摟在懷裡,泣不成聲的想要將沈輕舞喚醒。
“夫人,回府吧,小姐這十多日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給吃的她就張嘴,不給吃的,她便不說話,就好像失了魂魄似得,你怎麼喊怎麼叫她都不會理你,都無動於衷,除了她手裡的枕頭不能動外,其他的,便是雷炸在她耳邊,她都沒有知覺。”面對於沈輕舞現下對於自己的無動於衷,沈夫人緊皺着眉頭,滿是心疼的將沈輕舞抱在自己的懷裡,素心寬慰着現下愁容滿面的沈夫人,與之勸說道。
沈夫人現下的一番激動的情緒已經惹來了一衆人的圍觀,百姓們聚攏在一塊看着雙目呆滯的沈輕舞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神色裡帶着說不出的可憐與惋惜。
沈夫人聽了素心的話,命令馬車趕緊回尚書府,護送了沈輕舞一路的季北宸與秦漣夜則各自回了季府與南絮樓。
府內,小宋氏早早的把香湯膳食乾淨的衣物準備的妥當,連帶着屋子內的被褥都換了新的,洗曬乾淨,平整的鋪的一絲不皺,沈敬軒今日不曾上朝,只等在門外,在見到沈輕舞的馬車停下來的那一刻,看着眼角上掛着淚的母親,與那個猶如紙片人一般的妹妹時,心上泛酸,心中發苦。
顧靖風的死訊傳來時,他便知道,自己的妹妹只怕是受不住,又聽說她現下有了身子,沈敬軒只怨天可弄人。 щщщ _тTk an _¢ ○
“妹妹……”一聲輕喚自沈敬軒的口中說出,沈敬軒打橫着從沈夫人的懷裡接過了輕如羽翼一般的沈輕舞,抱着她腳下匆匆的來到翠薇閣,小宋氏產後的豐腴尚未恢復到從前,尚在翠薇閣中命丫鬟們將竈上燒熱的水,放入浴桶之中。
在見到沈敬軒抱着沈輕舞進來時,第一眼那樣的驚詫,都不敢相信,懷裡那個瘦的皮包骨的人是沈輕舞。
“妹妹!”瞧着沈輕舞現下的模樣,她的鼻尖一陣的泛酸,眼裡恨不能流出眼淚來,可到底不願再惹大家傷心,只強忍着。
“我已經派人找到了溫大夫,你和母親幫着小妹沐浴收拾一番,換身乾淨的衣裳後,我便帶了溫大夫進來,小妹這樣子不行的。”知道小宋氏心下與自己一樣泛着酸,沈敬軒只拍了拍小宋氏的手,勸慰着與之說話道。
小宋氏聽後點了點頭,在沈敬軒出門之後,便與素歌素心和沈夫人一道,幫着沈輕舞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只是想去將她懷裡抱着的那個已經不算乾淨的枕頭拿走時,卻惹來了沈輕舞一陣的反抗。
“不可以!”三個字,是一路到家這麼久,沈輕舞嘴裡吐出的話。
“少夫人,我來吧。”素心抿了脣,輕聲的對着小宋氏說話道,隨後用着細軟的聲音哄了沈輕舞,讓她把枕頭交給自己,自己會爲其妥善保管,這才讓沈輕舞聽話的鬆了手。
“兒啊,你可不能夠這麼嚇唬孃親,孃親這一輩子就你們這三個孩子,平生最大的願望也就只是你們能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你爲娘想想,爲你肚子裡的孩子想想,千萬千萬的別鑽了牛角尖,顧靖風去了,可你還有家人,有孩子,你不能夠想不開,你要讓自己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纔可以!”
舀了一瓢水盡數的倒在沈輕舞的肩頭,摸着她現下清瘦的凸出的骨頭,沈夫人強忍着眼中的淚水,一字一句的在沈輕舞的耳旁說道“娘知道,這些話,已經有無數的人和你說過,你只怕也聽得耳朵起了繭子,可將心比心,你真的希望自己就這麼去了,你父親說,朝中有奸佞之徒作祟,所以顧靖風纔會遭遇不測,你還沒能夠看着那個歹人爲靖風賠命,你怎麼就能夠這樣消極,你該振作精神,看着你父親,你的兄長,你身邊的人把害死顧靖風的兇手找出來,爲顧靖風一命抵一命,報仇纔是!”
“皇上已經下了旨,三日後爲靖風出殯,你該醒醒了!”沈夫人手中取着紓緩疲累的百花香露爲沈輕舞輕捏着肩膀,一句報仇,讓沈輕舞耷拉着的眼皮不禁的睜開,添了一絲有力的光彩。
“母親,三日後,我出嫁虎威將軍府,爲顧靖風披麻戴孝,做他的未亡人!”沙啞着的嗓音,自久不曾說話的口中吐出,沈輕舞扯着嘴角,無喜無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