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變暖,田間地頭隨處可見農戶們已經陸陸續續的開犁平整土地了,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景緻,到處都有希望……
安懷遠卻在這一片春光裡病倒了。
多年的宦海浮沉,臨了,在他位置最高的時候一頭栽了下來,但就是這一摔,讓他看見了先皇和先皇后先後暴斃,而他最用心教出的學生十一皇子也被今上追到邊塞絞殺!
那時他才知道繁華如夢,一切都如過眼煙雲。
當今的皇上見他知實務便留了一條命給他,他也是感恩戴德,龜縮在平縣的書院裡養老,身邊只剩了安逸和安靜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都是安家的後人啊!
他老了,心累了,沒有心思再填房娶妾,因此他便只想讓這兩個孩子痛痛快快地活着。
可沒想到他一向寵愛有加的女兒居然明裡一套暗裡一套揹着他做了那麼多事,而且這些事樁樁件件都是能讓他恨不得殺了安靜才能平息涌動在心中無法排解的怒火!
那日蘇夏至走後,陸青真就向安懷遠求娶安靜了,對於他這樣沒腦子的行爲,安懷遠一口老血好懸沒噴出去!
一個奶孃的兒子,身上又沒有功名,竟敢腆着臉來求娶他安懷遠的女兒?!
“呵呵!”一陣冷笑之後,他又一個耳光甩到了安靜的臉上,並且咬着牙說道:“老夫就是親手打死這個不孝的女兒,也不會把她嫁給你們這樣的人家去丟人現眼!”
話說到如此的不留餘地,陸青與周恕也知道不止是安小姐沒有真正看上他們,安舉人這一關更難過!
僅有的一點希望變成了絕望,這難兄難弟一起喝了頓悶酒,長吁短嘆一番,盡數將安靜私下裡分別對他們說過的話一比較不禁苦笑,腦子都在想:原來她竟是這樣說我的!
彼時安靜爲了維持這二位之間的關係也是稍稍費了番心思的,在挑唆的兩個眼裡只有她的年輕人鬧了幾次小小的不愉快之後,這二位徹底變成了面和心不合的狀態,都死心塌地地圍着安靜一個人轉。
於是從絕望轉爲憤怒便成了很自然的事。
按照安懷遠的意思,拿出盤這間酒樓時籤的契約,陸青幫着周恕湊夠了銀子將安靜當時投進來的錢又換給了她,不過銀子當場就被安懷遠收走,安靜只低着頭不敢言語。
共同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此時再看那個在自己眼中曾經驚爲天人的女子,腫着兩側的臉頰,泡着哭紅眼睛……怎麼看怎麼醜!
……
安靜被安老爺下了死命令被關在安府她自己的小院裡,半步不得踏出院門!
而下了命令的安老爺自己也病的半死不活,覺着要留些話給自己的孩子才行。
“去,把三公子請回來吧。”整日閉目養神不怎麼說話的安懷遠突然開了口,讓一直垂手立在外室候着的下人嚇了一跳。
“請三公子?”三公子不是被老爺親口轟出去的嗎?這會兒又說要找回來,那名下人覺着是不是老爺病糊塗了,將原來的事情都忘了?
“守禮呢?我不用你,你讓他過來!”一聽外面的聲音不是經年伺候自己的親隨安守禮,安懷遠煩躁的皺了眉。
“是。”臨時被喊進來伺候的下人趕緊跑了出去,不大會兒功夫外面就傳來了安守禮的聲音:“老爺?”
“嗯,去山下村把三公子請回來,我有些緊要的話要對他說。”
“是。小人馬上就去辦。”安守禮聽了老爺的吩咐立時就出了屋,又安排了一個平日瞅着機靈的孩子進去聽着屋裡的聲音,伺候着,而他自己則親自趕着馬車奔了山下村。
他跟了老爺快二十年了,已經成了安懷遠的手和腳,在安府沒人比他更能摸透老爺的心思。
可他是個下人,因此即便是看透了很多事,也只能閉緊了嘴巴,只看不說。
老爺是真的老了,尤其這次被小小姐氣得犯了舊疾,已經五六日不曾好好入睡了。
安守禮很害怕,很怕有一天老爺突然撒手人寰,安家又落到小小姐手中!
“駕!”爆喝一聲,他甩了一下繮繩,示意馬兒再跑快些,是得趕緊將三公子接回府了。
安府的馬車一到山下村便被那裡的村民圍住了,安守禮下了車陪着笑臉打聽安逸的住處,結果就被大夥熱情的領到了學堂。
才下了課的安逸正在小廝的伺候下洗手洗臉準備吃飯,驟一見到安守禮,三個人都是一愣。
分別了幾個月,現在再看着安府的舊人,安逸只覺得陌生。
“三公子!”安守禮趕緊過去行了禮,然後起身貼着他的耳朵輕聲細語了幾句,安逸聽後馬上將手裡的布巾遞給了小廝,然後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哎……”小廝不敢多問,追着安逸到了馬車的外面,探着頭往車廂裡看:“你幹嘛去啊?”
安逸忙探了身在小廝的耳邊說道:“一會兒和東家說一聲,我父親病重,讓守禮喊我回去呢,還有半天的課,要不,你帶着娃娃們學幾個字吧……只要父親沒事,晚上不管多晚我都會回來的。”
小廝很想陪着他一起回去,可學堂裡的十幾個孩子也得有人照應,因此他只能點了頭囑咐道:“別和老爺頂嘴……”並伸手握了安逸的手掌一下便離開了馬車。
眼看着安府氣派考究的馬車越走越遠,小廝的心忽然七上八下的鬧騰起來,圍着看馬車的村民陸續散去,小廝把右手按在左胸上,輕拍了幾下:“沒事的,老爺不會打他的……應該不會了……”
……
離開了好幾個月的三少爺突然有出現在了府裡,這消息立馬就在下人中傳開了。
在廚房裡正等着水開的一個小丫頭聽到這個消息,忙急匆匆地跑回了安靜的小院去報信,連茶具都忘了端回去。
“這死丫頭,和小小姐一樣的不長好心眼!”屋裡燒火的廚娘見屋裡沒了人,遂偷偷摸摸地打開了蓋着蓋子的茶盞往裡吐了口口水:“讓你打老孃!”
安逸進到安懷遠的房間的時候,他是醒着的,見到多日未見的兒子竟嘴脣哆嗦的說不出話來。
“父親。”
眼中的清瘦老人雙眼凹陷頭髮稀疏,一點沒有了他當官時的精氣神,只給人以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無奈感!
安逸喚了一聲父親便跪到了牀前,眼睛有些溼潤了。
“起來吧。”安懷遠對着跟進來的安守禮說道:“去,在門外看着,誰也不許進來!”
“父親,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請了那位大夫過來把脈?”原本心裡對父親十分怨恨的安逸在見到忽然就變得老態龍鍾的他的時候便什麼都放下了。
老頭子已經成了這個模樣,他這個做兒子一天沒有在膝前行孝,他還有什麼臉去恨!
“來的太急,路上也沒什麼可買的,我給您買了這個。”安逸回身拉了把椅子過來對着安懷遠坐了,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隻油紙包來打開碰到了他的面前:“這是我教書掙得銀子買的。”
他有些孩子氣的說道,似乎自己二十幾歲才掙到錢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紙包裡是兩塊切得方方正正的桂花米糕,一打開桂花的香氣便傳了出來在安懷遠的鼻尖縈繞着,他伸手接過兒子第一次用親手掙得銀子給自己買的吃食不禁老淚縱橫!
“好,好!”他枯瘦的手掌哆嗦着拿起一塊米糕往嘴邊送去:“父親吃……”
米糕冷了之後再吃就有些掉渣,安逸心酸酸的看着父親一口一口的艱難的吃下去了一塊米糕之後,竟是弄得被子上以及鬍子上都掛上了碎渣,很是狼狽。
“我給您擦擦。”起了身想去拿塊布巾爲父親打理一番,手卻被安懷遠拉住了:“坐下,爲父有幾句緊要的話對你說。”
安逸聽話的又坐了下去,伸手把安懷遠手裡拿着的油紙包又包好了放到了他的枕邊:“呵呵,您夜裡餓了吃。”
安懷遠點點頭,一雙渾濁的眼睛貪婪地在安逸的臉上看着,最後他輕聲一笑:“你娘老說,你最像我,爹這麼一看啊,倒是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了。”
“我比爹好看,您太瘦了!”很想在父親面前做個孝子的安逸依舊的不會說話,一張嘴就是找人不愛聽的話。
“呵呵!”安懷遠也笑了,他示意兒子往前再坐近些才用放鬆的語氣說道:“不錯,你跟着她倒是很有長進,閔嵐笙娶得是賢妻啊!”
“您說我們東家?她平日裡都和個爺們似的,閔嵐笙估計是怕她!”安逸沒心沒肺地說道。
“父親有幾句要緊的話和你說,你聽到以後就爛到心裡,和誰也不要說,知道嗎?”安懷遠無心去探討閔嵐笙兩口子的生活,他現在最關心的是自己的孩子。
“嗯,您說吧,我聽着呢。”安逸也坐正了身子,神情凝重的看着父親。
“去年年底,京裡就有了消息,當今皇上要徹查當年的十一皇子餘孽,經辦這件差使的就是姜皇后唯一的弟弟國舅爺姜溫。”
“他從京城一直追查到咱們州府的地界,最後挖出了幾家底下印坊,搜出了許多已經印製好的黃曆,還有模板……這些都不是你該知道的,你聽聽就是了。”
安懷遠不想安逸再捲進這些是是非非中去,因此各種細節並未多說。
“那是父親已經知道你的兩個哥哥都牽扯到了這個案子裡,因此就招了個由頭把你打了出去,那是爲了保你的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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