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小歌已縱身飛出去得很遠,萬人屠卻遲遲沒有動手。
長貴忐忑地站着,定定瞧着背對着他負手而立的萬人屠,腿腳感覺僵硬。
與“姐夫”呼吸四周同樣的空氣,對他而言,每一息都是無上煎熬。
上回萬人屠帶着自己去清理天極敗類,幾次拿古怪的眼神瞧着自己,彷彿隨時準備一併給清理了......
良久之後,萬人屠才淡淡說道:“雖有個說法叫做養虎爲患,可我從不未雨綢繆殺人,你打算何時在我背後捅一刀呢?”
長貴愣了一瞬,忙立刻說道:“我不曾有過此等念頭。”
他的確有這想法,然而只是隱隱這般想罷了,若是叫姐姐知道,終生恐怕都不會原諒他。
正如他多年前想對薛紹奚下手,卻最終還是忍住了......如今的薛紹奚早已不值得關注,只是個弱不堪言的通脈期。
萬人屠轉過身,面色陰冷居高臨下地看着長貴,“你殺了顧少欽之母,旁人猜不到難道瞞得了我?殺人的手很穩,心也非常狠,這世上還有何事你不敢做?”
長貴揚起頭,不服氣地說道:“可惡的老太婆該死!”
“顧少欽會放過你,你自以爲關心的長富怎辦,再搬家,哼哼,不過是仗着有人在背後給你收拾爛攤子。”
長貴沉默了一陣,“我會保護弟弟,不用你管。再說太后不死,終究是大患,她定然會向長富找茬。”
萬人屠曬笑,一個毫無修爲的無知婦人,能翻出什麼風浪,將這老虔婆嚇得半瘋,日日活在驚恐之中,豈不遠遠好過殺了。
“值得你將她剁得稀爛地虐殺?無非是因爲她,顧少欽不得不將小公主遠嫁,然而即使沒有太后,難道你能娶小公主?”
“爲何不能,我很快便能繼承沛陽郡守,修爲不差,並且與小公主相識多年。”
萬人屠聽出這話中之意,長貴有除掉秦郡守的心思。
這一對父子......真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蔑視地說道:“顧少欽看不上你這偷雞摸狗,自私絕情的人品,所以你永遠娶不了小公主。屆時,你打算將寶樑王也殺了?”
長貴默默。
自從顧少欽將小菱許配給穆乘風,他的確有殺死顧少欽的念頭。殺他不難,但是自己的修爲至少得到內竅巔峰,再添上幾樣寶物與迷魂法術......
出手快則能成事,慢一息便萬劫不覆。
萬人屠又淡淡說道:“縱使你將天下所有的人殺光了,只剩下你一人,然而不是你的永遠不是你的。”
“寧可我負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負我!”彷彿深思熟慮後,長貴緩緩說道:“這是我的道,是我修煉之路,一往無前不留後路。”
萬人屠仰頭大笑,“可笑,天下人是他們自己的,誰會耐煩去關注你,去負你。不過是你在心中臆想,太當自己是回事了!”
一個人若存心要毀天滅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看什麼都不會順眼。旁人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認爲是針對他,從而會懷恨在心。
並沒有聽懂萬人屠話中的意思,長貴捏緊了手指,抿嘴不言。
被輕視被恥笑的滋味真的很痛苦。
顧少欽看不起他,萬人屠更是瞧他不上眼,這些人不過是仗着是外竅武修,財大勢大。
他朝看自己揚眉吐氣,還有誰會看不起自己?
許久之後,長貴堅定地說道:“我會讓你看到,衆人匍匐在我的腳底,膜拜我,敬仰我!”
萬人屠不禁失笑。
與長貴說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
殊不知,人心所指的方向只有自身。
沒有人會真正在乎哪個當皇帝,哪個是英雄?
心懷天下者的有德者,他的偉大從不被人理解;希望成爲天下霸主者,則是真正的莫名其妙。
誰認識誰啊,大家關注的不過是那一日三餐的柴米油鹽。
膜拜個屁!
岐郡王唱完了他的戲,誰管他的去向,李中越登基爲帝,京城人士不過添了些談資。京城外的那些人,連皇帝是誰都不曉得。
傳奇大宗師薛應情的子孫後代,被人追着放血;一怒斬殺數州大軍,血流漂杵的巫不語,曾經的佩刀無人得知其名,被鑄造成一柄定情信物。
世上最偉大的存在——不存在!
“長貴,你自去仇恨你的天下人,不過仇恨若是拉到你姐姐身上,我饒不了你,好自爲之!”
萬人屠說完轉身離去。
他教訓小半妖們,是因爲他們還小,需要人引導。
但是,長貴他——無可救藥!
長貴呆呆地站在湖邊,只覺得心中有些空蕩蕩的。
姐姐不是從小將自己服侍大的姐姐,這個異界來的魂魄多次保護了自己,然而,她終究不可能當自己是最親近的人。
從前有長富和其他幾個孩子,如今添了萬人屠。
還沒來得及長大,讓姐姐明白自己是很厲害的人,但是她先投向穆乘風,後改爲萬人屠。
若是原來的姐姐,不管自己是窮是富,肯定不會變心。
可是,原來的姐姐懦弱到寧可死了,也不願與自己一起生活。
世上最親近的人是長富,可長富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懂得問他吃得飽不飽,都吃了些什麼好東西。而且,長富的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姐姐!
這世上,誰會將自己視爲頂頂重要的人?
——你們不在乎我,那麼就讓我站在高處,讓所有人都憎恨!
——即使人生是一場悲劇,也要演得轟轟烈烈!
長貴撿起地上的一粒被湖水沖刷得非常圓潤的石頭,使勁丟進湖中。
他已很多年沒有收集石頭子,因爲石頭,不會說話。
......
萬人屠信步走着,遠離鏡湖。
地上的足跡很淡,但是他看得見,娘子去了哪裡?
順着足跡一路追下去,越走他卻越愉快,因爲已猜到娘子的去向。
湖後面的山岩下,有一個山洞,在哪裡他曾取出一張畫了許多月亮的烏金國地圖,親手叫給娘子。
儘管當初做誘餌,對娘子而言未必是很美好的回憶,讓她承受了許多艱險,幾乎喪命,可畢竟是兩人一起的過往。
看來,她心中早已不介意。
萬人屠快步走到山洞前,擋住入口的山石已被挪開,裡頭正靜靜坐着一人,面帶嫣然笑容,一雙透亮的眼睛正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