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妧一邊打車趕往機場,一邊給事務所的主管請假,請了一個月,只說了聲自己家裡有事,其他並沒有細說。
廖13入侵青北航空公司官網,給她迅速截獲了一張機票,因此剛下出租,便立即關機上了飛機,也因此錯過了袁弈臣得知她請假後,打過來的詢問電話。
桓妧家在外省,叫中原市,屬於三線城市,很靠北,從青武飛到中原全程約莫一千三百多公里,大概要飛一個小時四十多分鐘,加上路上耗費的時間,從接到那個電話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三個小時,正值下午五點整。
而此時已近九月底,剛下飛機,尚還穿着短衫的桓妧立即便被迎面的風吹出一個哆嗦。
忙伸手攔了輛車:“去骨科醫院。”等上了車,方纔記起打開手機,幾乎是同時,袁弈臣的電話便打了進來。
桓妧眨眨眼,立即接通,袁弈臣夾了三分惱火地聲音便已經傳了出來:“你在哪兒,爲什麼關機?”
“我家裡有點兒事,剛在趕飛機,不好意思啊,”桓妧知道他是好心,難得沒有曲解他的意思:“話說我的工作你可得給我留着,不許打擊報復。”
袁弈臣直接無視了她的插科打諢,問題直指中心:“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要不要緊?需不需要幫忙,有話你一定要說啊……”
“好囉嗦,放心吧,是我爸病了,不過沒什麼大事……那就這樣吧,我掛了。”
說完不待對方反應,便迅速掐斷了電話。
車子很快便開到了中原骨科醫院,桓妧上了三樓手術室,剛下電梯,便看到了走廊盡頭站在室外不斷走動的三叔桓自強,三嬸趙雯廣,以及小姑姑桓梅一家,而母親康柳,正倒在長椅上,捂着臉,肩頭仍在不斷聳動着。
目光直視的正前方,昭示着手術還在進行的燈依舊靜靜的亮着,這種煞人心境的靜謐和外面焦急的家屬簡直就是最鮮明的對比,看着那盞燈,桓妧終於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這才快步走了過去。
“媽!”
聞聲,康柳立即擡起頭,一看見她,本已乾涸的眼淚又刷地就流了下來。
桓妧依次將親戚叫了一邊,同時伸開手接住了她,用手在她身上輕輕拍了幾下,等到平靜稍許,方纔問到:“醫生說什麼了沒?有沒有危險?”
康柳搖搖頭:“我,我不知道,一送進醫院就被推進來了,我也不敢問……”
桓妧立即看了桓自強一眼,見後者蹙着眉搖了搖頭,便不再詢問這個,而是轉移了話題:“那我爸他爲什麼會被打,還下這麼狠的手?”
從記憶和接觸中來看,桓自立和康柳兩個人,都屬於那種相安無事的小市民,做着最本分的事,過着最實在的日子,而去年桓自立退休後,兩人便更和外界沒了多少衝突,如果不是逼急了,是絕不敢惹是生非的。
桓妧這麼一問,康柳的眼淚便更兇了,氣的臉都白了,張口便罵:“他們不是人!都是畜|生!”一邊罵着,一邊斷斷續續不帶任何邏輯地將事情講了個大概,桓妧稍一整理,便剝出了事情的始末。
卻沒想到,竟是由拆遷引出來的。
原來是他們家那一片的住房被劃入了政府新一期的城市規劃中,因而下發紅頭將改建成一條步行街,而補償面積,將按照1:1.2的標準來執行。拆遷戶的補償住房則選在了北湖公園附近,定爲才貿地產建造的濱湖城,而多出來的面積,需拆遷戶按照市價補齊。
桓妧知道自家的房子,雖然地段靠南,不在市中心,但只因旁邊挨着全市唯一一所本科大學,而大學南邊就是公交車總站,所以即便面積不大,也算是個好地方,無論租賃還是居住,都極爲方便。但北湖公園就不一樣了,那兒屬於中原市的最南頭,和下屬縣接壤,從那兒想要到市中心,至少也要開車半個小時。
更何況這一片是老房子,平均面積也只有五六十平方,而他們如果同意拆遷補償,那麼只能免費拿到多出十個平房的房子,相對北湖平均一百二的房子來說,至少有五十平,是需要自己拿錢的。
如今中原市房地產的市價在五千左右,也就是說,經過這一次,他們家非但要搬到更偏的地方居住,還要多餘繳納25萬元的差價購房款——對於一輩子也沒存下十幾萬的桓自立夫婦來說,如果他們一旦同意了,那麼面臨的命運,不是無家可歸,就是負債累累。
也因此逼急了一向安分守己的桓自立,而因何被打,自然不言而喻。
聽完後,桓妧坐在長椅上,一手攬着康柳的肩,一邊輕輕蹙眉思索,沒一會兒,便立即擡起頭,看向桓自強,問到:“三叔,你在機關工作,知不知道這次中標建這條步行街的建築公司是哪個?”
桓自強在區政府管轄的財政分局工作,還有兩年退休,到現在還是個科員,但只因是家中唯一吃“皇糧”的,所以家裡一般遇到事,都會找他商量。
桓自強聽到她這麼問,臉上緩緩透出些不自在來,半晌才小聲道:“是才貿地產。”
果真和北湖那兒的濱湖城是同一家。
如此看來,市裡簽署這份紅頭和做出步行街規劃的市領導,和這個地產公司之間,定是有許多貓膩了。
只不過桓自強這表情,卻讓桓妧立即想起當初在昭陽縣徵地的事,便不由問到:“那三叔你是被單位調過來給我爸做工作讓他簽字來了?”
桓自強的臉上便更尷尬了。
一聽她這麼問,康柳頓時停了哭,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桓自強,立即高聲道:“不籤!打死我也不籤!你二哥都被打成這樣了,你還過來讓他簽字,你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說着,雙眼便更紅了些,眼見就有了些六親不認的趨勢,桓妧急忙抱住她,小聲安撫。
而桓自強搓着手,爲難地也不知該說什麼,倒是他妻子,桓妧的三嬸趙雯廣立即走過來握住康柳的手,蹲下平視着哀求道:“二嫂,老三也是沒有辦法,單位逼着他過來,如果你們籤不了他就上不成班了,老三沒幾年就退下來了,這要是現在被人辭了,連退休金都沒有,我又沒有工作,倆孩子一個等着結婚,一個還在上大學,這可要怎麼辦……”
說着,就開始抹眼淚。
康柳也愣了,根本不知道竟還有這樣的一出,桓妧從側面看着,能看出她滿眼的爲難和不知所措,彷彿整個人,都成了呆呆木木的。
不由嘆了口氣,摟着康柳肩膀的手,也更緊了。
“媽,我們籤吧。”
聽到桓妧這麼說,康柳頓時一愣,立即擡起頭看她,彷彿聽到了十分不可思議的事,立即尖聲叫到:“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咱們簽字吧,民不與官鬥,不管現在怎麼抵抗,到最後我們還得籤,現在他們就已經開始打人了,後面還指不定會出什麼招,我爸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受這一次傷,可不能再來第二回了。”說完頭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用最低緩地聲音慢慢地勸:“簽了以後我們不要北湖的房子,拿補償金,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在市中心買一套,或者你們跟着我,到我工作的城市去,我們在別的地方買。”
“那錢呢?補償也不到三十萬,現在房子都那麼大,房價又那麼高,根本就買不到房子。”康柳被她的話帶走了思維,一聽桓妧這麼說,立即反駁。
“可以貸款啊,媽我現在工資不低,而且經理說馬上就要給我加薪提職了,到時候我們首付買一套大點的,我的工資還完貸款還能剩下好多,足夠我花了。”說着,便又拍了拍她:“錢總能掙來,我纔剛參加工作,你們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到時候我們找個離菜市場近的地方住,你和我爸買菜也方便,你說是吧?”
餘光看見康柳已有鬆動的跡象,桓妧再接再厲,又加上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一把火:“而且媽,我已經畢業了,到時候要談戀愛,要結婚,你說咱們家現在那麼小的房子,又舊,如果人家來看你們,心裡會不會想別的?”
康柳的手抖了抖。
父母永遠都是這樣,他們可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卻決不能委屈自己的孩子,桓妧知道,她會答應的。
之所以這樣勸她,並不是因爲桓妧妥協了,只是對於父母來說,他們一輩子都沒有想過去反抗什麼,而自己現在扮演的,只能是原來的桓妧,他們親生女兒的角色——一個平凡的大學畢業生,爲了不讓自己父母再受傷害,唯有勸他們妥協。
至於有些事,不知道永遠比知道更幸福。
手術室門前的燈,也同時熄滅了。
有醫生推門出來,而後病牀也跟着顯出了輪廓。
門外等候的桓家人立即涌上前去,康柳便暫時忘了房子的事,立即焦急地追着醫生詢問。
“放心吧,手術很成功,肋骨也重新固定了,只不過需要躲在牀上躺幾個月,幸好當時肋骨斷的時候插偏了一點,否則要是真把肺葉弄穿了,就算搶救回來,恐怕一輩子都也得落下病根。”
康柳雙腿一軟,一直支撐她到現在的那口氣終於鬆了出來,也幸而桓妧眼疾手快的撐着,方纔沒有倒下去。桓自立緩緩被推了出來,桓妧側過頭去看他,除了面色蒼白,在麻醉的作用下,睡得倒也安詳,這才總算舒了口氣。
等到桓自立被推入病房,桓妧方纔拿着手機出來,撥通了樑旭博的號。
他正坐在辦公室裡籤文件,一聽到鈴聲,便快速擡頭看了一眼,握着筆桿的手當即就是一滯。直看着那手機響了許多聲,旁邊等着拿材料的小科員已是滿眼疑惑,剛要提醒他,樑旭博卻快速撈起了手機,站起來,接通,走了出去。
“什麼事?”
“問你件事,你們樑家在海北省中原市,有人嗎?”
樑旭博沉思片刻,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市交運局局長,還有幾個,都無關緊要,海北是趙家的地盤,我們不好插|進去。”
桓妧思考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這才緩緩道:“借我用一下,中原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你提前安排下,一個月後,隨便找人接任。”
樑旭博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只輕輕接了聲知道了,許久,才又猶猶豫豫地問她:“你家裡出了什麼事?”
他調查過桓妧的背景,自然知道她們家就住在中原市,而這個電話顯然昭示着,是家裡出了什麼讓她憤怒無比,以至於竟想要換掉市政的一二把手的事。
然而他卻絲毫不懷疑,她會做到。
“沒什麼事,你……當個好官,百姓靠你們活着,其實他們不需要很多,只要吃飽喝足,有房住,有衣穿,孩子有學上,就能很滿足了……”
說完,當即掛了電話。
掛斷電話後,她靠在病房外的牆上,雙目不帶焦距地隨意望着,視線掠過遠處的電梯口,又立即壓下轉了回來,臉上也緩緩,露出個稍顯震驚的神情。
電梯門從半開到全開,有人從裡面走出來。
她這才確定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那風塵僕僕站在走廊裡,穿着短袖被海北的氣溫凍得瑟瑟發抖的,確實是袁弈臣。
作者有話要說:今兒更晚了咳咳,表示今天還是三更,不過後面兩章時間上……嘿嘿嘿嘿嘿……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