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再忠心耿耿,也並不是人偶而是活生生的人,難免還是會有自己的情感波動,此時此刻,危陌塵真的感覺有些傷心。
他對教主從來沒有男女之愛,卻不得不在外人面前攤上這個以色媚主爭風吃醋的名聲,這是他心裡隱隱的痛,就算他再竭盡全力壓在心底束縛住,這塊地方還是存在於他的心裡的。
此刻,被當衆鮮血淋漓的揭開這塊傷疤的危陌塵,卻只能抑住從心底噴發而出的巨大悲痛,在衆目睽睽之下溫順的垂下頭來,道一句:“謝教主賞賜,屬下知錯。”
他在心裡默唸了無數遍華庭給予自己第二次生命,自己當毫不違反他的命令,讓那股天生的不屈慢慢消退再無蹤影。
然而從始自終坐在房樑上觀察着一切的舒牧卻觀察到了危陌塵最微小的神情變化,抓住了他用忠誠全副武裝的內心一瞬間裂開的一道細小縫隙,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危陌塵其實並不愛華庭,他對華庭只有感恩之情,而且與華庭那副舉天之下,唯我獨尊,別人應該理所應當的深愛着他的態度相反,危陌塵心中最深沉的本性其實是並不喜歡這樣的做法的,天生傲骨,怎堪折辱?
不過是一直自欺欺人的壓抑住本性罷了。
舒牧決定下決心查出危陌塵的身世,他有種預感,華庭對危陌塵的所謂大恩其實很有問題……而且這和他的隱藏任務息息相關。原本他是想讓危陌塵先擺脫華庭,再騰出手去細細追查這個秘密的,如今看來,他反而要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纔好讓危陌塵對華庭斷絕信心。
畢竟危陌塵和華庭其實除了那個恩人的關係,其實再無其他。他對華庭既無男女之愛,又無惺惺相惜之情。
原本因爲隱藏任務的特殊性,“窺破秘密”卡片並不能直接使用於探索危陌塵和莫沙白的關係上,在從從歌那裡早早的得知了這個消息後,舒牧幾乎是要放棄這張卡片了,現如今他卻又覺得未嘗不可以一用,至少可以用它來探查當年的真相。
可使用的時機也是個問題,“窺破秘密”卡片所能窺破的秘密是不分大小的,隨機性很大,很有可能你對同一個人在同一個時辰前後使用,發現的他的秘密都有可能會不同。上個世界舒牧並沒有瞭解透徹這張卡片的特性,就直接使用了並且意外地收穫了很好的結果,這實在是運氣逆天了。
這次,他卻要好好思量思量怎麼用了。
不管怎麼樣,首先搞清楚那個恩到底是什麼,如果確實有恩那就儘量早的斷絕這個恩,如果沒恩……那就將真相直接擺到危陌塵面前,他必然不會再對華庭如此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舒牧下定了決心。
舒牧在房樑上想了很多,下邊的事態卻還在發展。
華庭不屑的嗤笑了一聲又說道:“心胸如此狹窄,做的了什麼事,妒婦嘴臉最是難看。”
危陌塵垂首沉默不語。
華庭自覺無趣,轉身又回到座位上繼續飲酒作樂去了,甚至還喚了舞姬前前來表演助興,好不快活,再不看危陌塵一眼。
房間內的聲音愈加嘈雜,但是危陌塵再不發一聲,任由喉嚨再癢,脣都要咬破了也絕不發出咳嗽。
舒牧看了有些心疼,暗搓搓的看着那邊春風得意的華庭心裡默默唸叨:作吧作吧,此時危陌塵越難受,你將來也就越不好過,“移運”可不是開玩笑的,將來少不了自嘗苦果。
待到華庭那邊終於離開,舒牧攢了一肚子火飄到了危陌塵的身邊說道:“這就是你爲之效忠的人?這樣侮辱於你?說得讓你在他房間歇息是多大的恩賜似的,好像你身上的傷與他無關一樣。你又不是沒有房間,其實,呆在你自己的房間才更自在些。”
危陌塵這次難得的沒有反駁,剛纔那段時間他一直繃緊了身體不讓自己有任何動靜,此時驟然放鬆下來很是疲乏,他低着頭閉着眼睛不說話。
“我已說過,遠離你的教主,你才能延壽納福,現在事實在此,你爲何還不肯聽從我的勸解。”
危陌塵沉默了一會開了口:“生而爲人,自然要守義。教主他是我的恩人。”
恩情浩蕩,只敢心懷感激,豈敢心懷憤恨。
舒牧聽到危陌塵的回答不怒反喜,沉默了就代表了有動搖,就代表有可供抓住的機會。
只可惜現在他只是一個背後靈,不能離開危陌塵十米之外,他的凝身道具也只能使用一個小時,並不足以支撐他完成探索秘密的任務。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必須還要有一個助力才行。
晚上的時候,華庭揮退了侍從一個人回到了居所,危陌塵默默地下榻起身迎接,他卻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危陌塵停住了腳步,當舒牧以爲他又要找茬的時候,華庭卻只是神情陰鬱的盯着危陌塵的臉出神,夜間的燭火昏暗,影影綽綽的映照在危陌塵的臉上,朦朦朧朧間卻更顯得他俊朗非凡,惑人心神,華庭在那一瞬間恍惚了心智,就這麼呆呆的看着,直到燭火”噼啪”的爆了一聲,他好像忽然清醒過來了似得,一時間面目猙獰散發出滿身的殺意,直指危陌塵,像是要將他千刀萬剮。
待聽得危陌塵被殺意逼得忍不住悶哼一聲後,他的面色卻又恢復了正常,淡淡的掃了一眼他後,靜立半響,轉身走掉了。
從頭到尾,他沒有和危陌塵說一句話。
此後,華庭再也沒有在晚上踏入過自己的房間,總是歇在後院。但是在白天,他依然每天都要鬧上那麼一出。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個夢一樣了無痕跡,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待到危陌塵終於傷好的差不多了,教中的醫者已經對他停了重藥以後,危陌塵對華庭自請回屋,華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並不應許,卻轉身對身邊的侍從吩咐好好清理一遍自己的臥室,危陌塵知道,他這便是應許了。
危陌塵剛從華庭那裡搬回了自己的住處,晏甘泊就立刻上門前來探望了。
晏甘泊一直很擔憂危陌塵的傷勢如何,卻因爲他處於教主居所之中,不能隨意進出探望,心內焦急萬分,是以此刻危陌塵剛剛重獲自由,他就迫不及待的過來拜訪。
“陌塵,你離開行雲教吧。”晏甘泊先是驗看了危陌塵的傷勢,確定他無礙了以後,沉默了好一會,才張口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舒牧驚訝的挑了挑眉,說幫手,幫手就來了。
“甘泊?此話何意?”危陌塵驚疑不定的看着晏甘泊。
“教主對你如此,你若再呆下去,你這一生就這麼毀了……教主這次將你安置在他的居所又會給你帶來什麼負面影響你不會不清楚,你辛勤苦練的一身武藝毫無施展之處,你的聰明才智也沒有發揮的餘地,就連你的容貌……天生的好相貌本應備受諸多女俠追捧,如今居然是讓人詬病的原因。說起危陌塵,江湖之上幾乎無人知曉,但是說起那個身爲教主情人的魔教護法,就連正道魁首都有所耳聞。在行雲教,不管你怎麼努力,你都無法……”晏甘泊的話說了一半就被危陌塵截下了。
“甘泊,別說了,行雲教對你我有再造之恩,救你我性命,賜你我武藝、學識,我們怎麼能興起反叛之心。”危陌塵急忙捂住晏甘泊的嘴,環顧四周感應氣息,教中探子衆多,皆是直屬於教主並不聽命於他人,防不勝防。
直到感應了一圈,再三確認了沒有別人,舒牧也連連給他點頭表示沒有發現不對,危陌塵才鬆開了手,卻發現晏甘泊的臉都漲紅了。
難道是自己剛纔情急之下也一併捂着了甘泊的鼻子?危陌塵感到有些抱歉,乾乾的笑了一下,雖然他心中覺得以甘泊的武功屏息那麼一會兒明明不至於如此。
舒牧卻是若有所悟的笑了起來,總感覺發現了什麼不尋常的東西呢……
經過了這個小插曲,危陌塵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但是很快,他就正色說道:“甘泊,這樣的話別再說了,若被別人聽到,會惹來麻煩的。甘泊你明明入教比我早,自然該是知道的,我連命都是教主給的,若沒有教主當初救下我,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誰都可以離開,唯獨我不能。”
“‘危陌塵’如果沒有教主確實會死,但是你我卻覺得並不一定。”晏甘泊苦笑。
危陌塵被晏甘泊的話狠狠的震驚住了,他簡直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晏甘泊的話,他想張口詢問卻又不知道該詢問什麼,一時之間他竟然就這麼卡住了。
“我知道你不理解。”晏甘泊看危陌塵糾結,自己主動接上了話,“你也知道你失憶過,十歲之前的記憶全部沒有,而那個時候我已經在教裡了。教主是從一開始就告訴你,你的名字叫危陌塵對嗎,可是如果你有心查一查的話,你會知道,當年行雲教那個危姓的叛教者,他唯一的孩子確實沒有死,但是不是你。還記得當初我和你說過的,最早和我一起參加死士訓練卻沒有熬過去的衛一嗎,訓練時不互通姓名和個人經歷本是規則,但是小孩子之間混的熟了些難免違禁,去年我整理舊物的時候發現了他的遺物,我模模糊糊的想起,幼年時他曾經跟我透露過,他的本姓就是危。爲了證實,我去查了很多,事實是,他並沒有撒謊,而你知道,危這個姓氏,並沒有那麼常見。”晏甘泊聲音嘶啞。
“一般人想不到去查這些塵封的歷史對嗎,想不起來就永遠不會找到這個疑點。就算是你,你也只是去查了當年的所謂叛教的事情,發現那是真的發生過,‘你爹’沒辦法平反也就此放下了,反而對教主更加感激。你從來沒有設想過,他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你爹。”
“可是我不同,因爲我當初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時你還沒有失憶,你明明對教主恨之入骨。”
“而我第二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卻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危陌塵明明是被教主所救可爲什麼會對教主心懷憤恨’這個疑問從見你第一面開始纏繞了我這麼多年,直到去年,我終於感覺摸到了一點邊緣:因爲你原本就不是危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