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卻寫得很艱難。
雖然這是一本喜聞樂見的穿越小說,可她要和在現代那般,只爲了痛快而寫,那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可能就是變成那些處於紙醉金迷中的權貴人士們拿來消遣的小說。
如今整日醉生夢死,什麼都不去想,不關心國家,不關心未來的紈絝子弟就算真有,又有誰會想看書?再者,真是那樣的東西,能夠獲得的影響力,想必也微乎其微。
她總要在大俗之中加入些有用的東西纔好。
眼下剛剛經過一場戰亂,雖然是在東北,不是在京城,可全國上下,目光開闊之人,想必都憋屈的要命。
連她在學校裡,都能聞見一股子火藥味。
這時候,董婉不大樂意繼續添柴加火,眼下革命黨不成熟,理論儲備根本不完善,也沒有武力儲備,一個個急功近利,只會跑去胡亂刺殺。
甚至還有革命黨因爲不想清廷改良成功,就毫無計劃地去刺殺那些主張改良的大臣,簡直亂作一團。
這種時候,她想要緩一緩。
寫點兒愉快的東西,讓人在一片絕望中,看到點兒能放鬆心情的東西,在愉快中學習,看到希望,看到老祖宗的輝煌,把岌岌可危的民族自尊心重新拾起來。
外國很強,但我們中國這條龍,絕不能服輸。
我們的老祖宗在看着。
她想來想去,還是想寫一點兒能讓人覺得提氣的東西,可要是特別嚴肅地講歷史,作爲小說,並不算好看,而且寫了普通老百姓也不會去讀。
穿越就不同了,作爲如此新鮮的題材,肯定很多人都會樂意去看一看。
人們喜歡看新鮮,古今中外,都不會有什麼不同。
果然如她所想,一本穿越引來熱議,讀得人越來越多,只不過,有些讀者們不去討論百家爭鳴,不去看大秦的勇武,不去讀董婉很努力再影射的那種國與國之間的外交,鬥智鬥勇,偏偏盯着主角的性別暴跳如雷,這事兒想想真讓人不痛快。
肖女士她們都說,讓董婉別搭理這些人。
中國幾千年下來,都是男權社會,那些人接受不了女人走出家庭,擁有自己的思想,都是挺正常的事兒,真要較真,也只能把自己給氣死。
董婉想了想也就不生氣了,好像很多氣都讓學生們,還有女性讀者們替她生得差不多。
甚至有牙尖嘴利的學生開罵,直接就問對方你這麼看不起女人,你娘不是女人等等?
董婉瞧了一眼,覺得這文風有點兒像高雯的。
想一想,高雯那丫頭確實做得出這種事情來。
她從東北一回學校,高雯和孫悅都哭得連形象也不顧,聽說當時在那邊,她們死活都不肯離開,讓人家綁回來的。
董婉忍不住訓了這倆丫頭一頓。
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該保持冷靜,那種情況下她們留下,除了增加負擔,除了更麻煩之外,還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董婉乾脆在學校的女報上,刊登了一連串的文章,探索從古至今女性的地位。
問一問看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女性變成男人的附屬品,及其原因等等。
在最開始,中國可是母系社會。
用語很剋制冷靜。
她就開了一個頭兒,開頭之後,有很多女性作家,還有女學生們願意和那些大男子主義者‘開戰’。
一時間,報紙上熱鬧的不行。
其實早在幾年前,女性就開始追求自由平等的權力,也不是現在纔開始熱鬧。
董婉其實也相當清楚,她這些號召,雖然言辭多少偏於激烈,那是因爲她心裡明白,即便是言語激烈,給女人的觸動也只是一時的,女人會認同她的話,在實際的生活中,卻還是過着自己的生活。
除了真的是實在生活不下去,或者天性中死也不願意困守後宅的,一點兒宣講,一點兒語言,能起到的作用着實有限。
穿越小說《秦夢》連載過程中,雖然爭議特別大,連報社有時候也會覺得壓力很重,但它確實很受歡迎,很多人都去讀,而且,好多女性讀到女主角王燕爲了能在嘴炮技能不管用的時候逃命,努力鍛鍊自己的身體,想盡各種辦法自制武器的時候,就忍不住掀起大鍛鍊的浪潮來。
書中女主自嘲,幸虧她當年是窮苦人家的女兒,要幹活,爹孃沒給她纏小腳,要不然在這種亂世,走不動跑不動的,只有等死的命。
就這麼幾句話,比報紙上宣傳幾個月鼓勵女子放足都管用。
很多父母都改了主意,不給自家女兒裹小腳,已經裹了的,也有好大一部分給放開。
都說當時是亂世,可現在這個世道,也實在說不上有多好,誰知道會不會有戰爭打到家門口?
要是真有戰爭,自家女兒因爲一雙小腳跑不動再遭了難,豈不是讓人心疼死?
大部分人家還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的,別管兒子還是閨女,都是孃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怎麼會不愛?
給她們裹小腳,那也是愛。
董婉點了把火,回過頭去就還是有條不紊地寫她的小說。
一本《秦夢》,加上還要寫福爾摩斯,學校那邊也該銷假去上課,忙得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至於報紙上那些惡評,那些從評價小說中延伸出來,簡直要人身攻擊的惡評,她就實在沒精力太當回事兒。
…………
董婉抱着書本進了低低矮矮的房屋大門,就見一羣學生都沒捨得打開電燈,就是在窗臺上放了幾根蠟燭,她一進來,這纔開了燈。
半年前,董婉以前建的‘讀書會’裡,有幾個學生提議,想要開辦夜校,讓本地想識字的人都能來認識幾個字,工人們要是認識了字,也能更好工作。
這是好事,董婉自然不會反對,於是夜校就開辦起來,從一開始只是簡單教一些字,人數也就個位數的人,到半年後,董婉親自來上課,學生人數每次都有幾十人,男女都有,也就過了小半年。
她都沒想到,這些人對於讀書識字會有這麼大的熱情,每天白天辛辛苦苦地勞作,但晚上一節課也不肯落下,有的要走好幾裡地的路,也要趕過來讀書。
有好大一部分學生,都是從城郊趕來,十分的辛苦。
可惜她□□乏術,讓自家的學生們大半夜跑遠一點兒,去城郊也不現實,要不然在他們工廠附近建一個夜校,能省事很多。
不過,如今借了女學的光,有肖女士支持,給提供了些經費,不光是筆墨紙硯都解決了,還能用上電燈,也算不錯,要是去郊區,總不好讓人家給拉一條電燈的。
現在用電那麼昂貴,估計這些人寧願勞動一下腳板,多走走路。
董婉進來的時候,還看到很多人拿着巴掌大的小本子,藉着微弱的燭光拼命記憶前幾日的課程。
隨手開燈,她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好了,以後大家進教室就開燈,要不然每人自己帶一根蠟燭,不要在黑暗裡讀書,小心壞了眼睛,眼睛壞了,可比浪費電要嚴重得多。
一羣年齡從十五六到三十七八的學生們,老老實實地答應。
他們都是男女混坐,不得不說,尋常的窮苦百姓們都沒什麼講究,不像上層社會,還要計較男女大防,他們往日干活,也多有男男女女一起工作的情況,到不計較這個。
董婉也有點兒意外,沒準兒她開的這個夜校,算得上是開了男女同校的首例了。
今天先上數學課,董婉一開始講,底下就只剩下刷刷刷地記筆記的聲音。
照例是兩個小時的課程,講完了,出題目佈置作業,董婉坐着等學生們過來問一些問題,天色已經很晚,她纔拿出一盒子藥遞給坐在最前面的張嵐。
他的祖父得了傷寒,願意試一試作坊生產的新藥,說是新藥,其實實驗都做得差不多了。
張嵐是個十九歲的小夥子,是張旭介紹過來的,聽說兩個人是親戚,一開始在天津那邊打工,後來被同鄉介紹,到京城的藥鋪裡打工,閒暇就想讀讀書。
前些時日,董婉和孫老爺子他們商量,打算籌資辦工廠生產藥品,不過,因爲一開始怕不成功,投入太大不好調頭,就先辦了一個作坊似的的小廠子。
張嵐就辭了工,投到她的廠子來。
一開始,董婉還有點兒懷疑張嵐的身份,怕他是革命黨,純粹是現在的革命黨,破壞還算有一手,在建設方面,着實不能指望,不過,盯了他一段時日,這小夥子雖然年輕,性情還算穩重,當然傾向於革命,但對眼下那些刺殺之類,也很不贊同,應該還是挺理智。
既然如此,董婉就沒有不收下他的道理,還把他弄進夜校,讓他多少讀讀書。
拿了藥,張嵐還不肯走,過來借了董婉自用的一本筆記本,打算去謄抄一下。
董婉想了想還是給了他,只叮囑別隨便外泄,主要是她的本子上,記錄了不少不知道該不該外傳的言論——最近憲政是熱門話題,人人在討論,清廷還派人出洋考察去了,看着有那麼點兒立憲的意思,董姑娘在讀書會也聽學生們談起,便不阻止,只讓學生們考慮中國的憲法應該是什麼樣的,她也在本子上記錄了自己理想中的憲法,不過,僅僅是理想而已。
總覺得這些東西私底下談談還行,公開說就有點兒沒事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