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是個好厲害的人……不, 好厲害的樹。
一般的樹成精是要上千年的時間的,因爲她們的樹身不能輕易走動,天災人禍都只能選擇承受, 還有很多兄弟姐妹們, 一出生就在山窮水惡靈氣貧瘠之處, 更是窮其一生都無法吸納夠靈氣得道。而陸書生下來就成了靈物, 這是她們樹族的驕傲, 雖然世人從來不把他們相提並論。
她是開在淮江城外小道的一顆野梨花樹,淮江城雖說不比明曉山那等靈氣豐沛的修煉絕佳之地,但是也不是什麼山窮水窮的地方, 只要用心修煉,再等上一個機緣, 成精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喜歡春天, 那時候有好多小鳥兒會來唱歌, 很好聽。
她也喜歡陽光,暖暖的, 曬得樹上都開花兒。
她喜歡開花,花兒最好看了。
“一樹梨花壓海棠,最是老牛吃嫩草!小白梨,把你的花收收,開那麼多幹嘛!”
她緊挨着的一株海棠花不喜歡開花, 還總是嘲笑她。
“海棠姐姐, 這是春天呀, 春天就是該開花的。海棠姐姐, 你的花兒那麼好看, 你怎麼總是不開?”
她覺得海棠花比梨花好看多了,豔豔的, 熱鬧,鳥兒們也喜歡海棠花。
“你管我開不開!”
海棠姐姐五十年前被一個書生挖走,大家都在嘆息不能再見面,但五十年後她又被種了回來,可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海棠姐姐變了一個人,現在總是兇她,還不愛開花了。
“小白梨我跟你說,百靈鳥帶的那個消息是真的,鹿樹真的要來,你不收收你那樹幹上都開着的花兒,小心被鹿樹當成妖怪吃掉!”
“我們鹿樹前輩纔不吃妖怪呢!”她纔不信,榕樹爺爺說過的,鹿樹前輩是他們樹族最有神靈氣的神樹了,是她們樹族的驕傲!
“切,真以爲人家名字裡有個樹就是你們樹族了?你就開吧,看他把你吃掉。”
嘴裡說着不怕,可心裡還是有些發憷的。但是爲了證明榕樹爺爺不騙人,鹿樹真的是樹族的,她不僅沒有熄掉一朵花,反而開得更燦爛了。
第二天果然鹿樹經過,看着其他人那稀稀疏疏的丁點兒花兒,她全身是花,有點心慌。
特別是當鹿樹停在她面前的的時候,她全身都緊張得硬邦邦的。
“好豔麗的梨花。”
她真的開得太過分了嗎?要熄掉嗎。
可是鹿樹前輩好像不是要吃她的樣子。
鹿樹前輩說她豔麗?但那些鳥兒都說她太素了,像死人戴孝的顏色。
不過她覺得前輩說得纔是對的!
梨樹爲了表示心裡高興,悄悄地又擠出了兩朵小白梨花。
“上天有德,德應萬物。既然你這般的爭光,便讓你自由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她不太明白,但是她自由了。
她從梨花樹變成了鹿樹枝。
可是她不是鹿樹枝。
抽魂,這樣很疼,比身體裡有蟲子還疼,疼得讓她以爲真的被吃掉了。
沒有被吃,而且化成了人形!鹿樹前輩果然是好人,是他們樹族的大好人。榕樹爺爺說不能白佔人便宜,鹿樹前輩讓她免了一千年的修煉,她必須知恩圖報,讓鹿樹前輩知道樹族是不愛佔人便宜的。讓鹿樹前輩知道當樹族不丟臉。
其實後來想想,黎舒舒覺得她並不是真的想報恩,拜師,只是看着鹿樹人那麼好,她初入世什麼都不懂,不想離開而已。
鹿樹人確實好,也覺得這小梨樹是他帶入世上,再帶一段時間讓她知道如何生活,不走歪路纔是正理。
他的名字是陸書,這是她在趙府聽鹿樹前輩自我介紹的時候聽見的。
在進趙家之前,爲了不讓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前輩教了她很多東西。
就在那個時候她就喜歡上他了,不可抑制的喜歡。喜歡他耐心,喜歡他細緻,喜歡他好看,喜歡他無所不能。
她後來想,也許因爲她現在身體是鹿樹枝,所以格外的喜歡鹿樹,才情不自禁越陷越深。可是喜歡就是喜歡,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都不能讓這種喜歡減一分。
在他說,我會好好待你的時候,她又把喜歡變得更深,深得像海。會淹死人的海。
師父是天生靈物。師父註定是要飛昇的。可她是什麼?一根不成形的梨樹,一根殘缺的樹枝。
不能說,有太多東西不能說。
特別是她做了那件事,還抹去了師父的記憶.身爲一個女子不知廉恥至此,乘着師父吃了醉果,糾纏於牀榻之間抵死纏綿,就這一點已經夠讓師父厭惡她了,一定不能說。還好師父那是沒有防備讓她給抹去了記憶,否則他們連師徒都做不成了。
她要更聽話,要更乖才行。
所以師父要她照顧好阿凱,她也乖乖地去照顧阿凱。
後來就算師父走了,她也沒有忘記過他的話,甚至爲了堵趙家人的嘴,她嫁給了阿凱。
可是並不是嫁給他就能解決事情這麼容易,趙家的當家主母並不好做。
趙家是大族,很多事情她要從頭學起。
學的事情多了,手段也多了。讓她查到了師父的離開是大少爺的手筆。
這怎麼能忍?
何況大少爺還謀害阿凱,師父付出很大代價才讓阿凱好起來,可是他卻讓這一切都付諸東流。
師父說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大少爺做了這些事情,總要付出代價。
她只是讓他變成了半截木頭而已,並沒有殺了他,已經是寬容。
後來她查到,鹿樹的生存之地在封靈峰。便派了人去那裡報了信,說趙家出事,沒說只是庶出的出事,只盼着師父擔心趙凱能回來看一眼的。
結果只引來了一些明曉山的小輩之流。只有個紅大夫還看得入眼,至少她知道去找自己想看到的東西。也確實被她看到了,那天夜裡,自己手裡拿着的是鹿樹的葉子。萬一被她發現,會給師父和阿凱帶來麻煩的。所以窮追不捨,還守了她一個晚上。
後來還是被發現了,那個獸族的彌曲威脅她要燒掉師父的一截樹身,只是枯了的一截樹身而已,不去又如何?
可是當火快要把書燒掉一半的時候,她還是現身滅火了,畢竟師父不會回來了,她能靠的只有這截枯掉的樹身。
就在她準備和他們死拼之時,阿凱來了,原來他一直都是好的,他在裝傻,那大少爺,會不會是他陷害的?
後來,師父來了。
她聽見師父說對不起,然後說要她和阿凱在一起。
她一直以爲阿凱是喜歡她的,至少,不討厭。
可是當那把鹿樹枝箭碎了她的魂,她才知道她一直都錯了。
必死無疑。可是好想再看他一眼,陸書,陸書。
連轉身看他的力氣都沒有,卻依舊如願,她看見他對她笑了,他說要帶她走。
走了太遠,終如願以償。
“老陸,你好好守着她,記得施肥啊。我回去看齊老大了。”
紅衣在封靈峰南邊一處,看着眼前靠在梨樹邊的依依狀的灰鹿,又擡眼看了看這梨樹一眼,囑咐着就要離開。
還好那天及時找到了黎舒舒本來的梨樹軀體,讓她還了魂。不過要化成人形,身爲一棵單純的樹要再來個一千年慢慢修煉。但封靈峰靈力充沛,能省些日子,不過老鹿也有得等了。
紅衣想起了那個老花匠的話——“梨樹啊,是會走路的樹。”
是挺會走路的,這不,從淮江城外走到淮江城內,從淮江城內走到趙府,現在走到了封靈峰。封靈峰啊,平時她這個親傳二弟子都不能進的地兒,她黎舒舒就可以順便住了。不過,本來就是黎舒舒她師父的地兒嘛,順便住。她相信要是這是齊老大的地兒,她也可以順便住。
說起齊老大,真是心裡苦。
他支撐鹿樹靈魂離體,靈力透支得夠多的了,後來還支撐了個囚魂血陣,更是透支得快虛脫。
做事需有始有終。現在她要忙黎舒舒的樹身恢復之事,齊老大靈體恢復之事。這樣她都沒什麼時間來修煉了,可是這還不算,有人非得給她找麻煩,說她會囚魂血陣,給她師父上清神君告她的狀。不過還好齊老大一直沒有真正出面過,沒牽扯到他。
現在要去歪曲……不是,是解釋她爲什麼會囚靈血陣的事兒了。
還得先順路看過齊老大之後,再去找師父解釋解釋。
只是齊老大這裡,確實是讓紅衣吃了一驚,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方寸大亂。
魔君蘇泊在自己房間裡看見了紅衣,她一臉急色,眉目間神情張惶。
“魔君冒犯,在下來是要與你做一筆交易。”紅衣的語氣很急,急不可耐。
“交易?說說看。”看這樣子肯定是出大事了。不然心眼多如她紅二姑娘,不會親自上門,把她自己放到這樣一個弱勢地位來談條件。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借魔界象牙小匕一用,條件你儘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紅衣不是不知道自己這樣是弱勢的,可是……這次由不得她擺姿態誠心誠意。
齊老大這次真的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