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巧巧的紫銅手爐,就這樣攏在袖中,紅衣也能模糊觸摸到那爐蓋精巧的鏤空花紋,手爐底下也雕刻着三個字,張啓制。爐身繁複的牡丹紋理,五葉小花,這樣一個花籃形的小手爐,溫着熱熱的銀絲炭,是京都冬日貴女標配之一。
紅衣踏進丞相書房。剛進門,就感受到了傳說中林丞相的嚴厲目光,心下暗道不好。
“父親。找晨語來有何訓示?”紅衣一邊謹慎地說着,一邊給丫鬟小云遞了個眼色。
小云把紅衣準備的烏骨雞湯放在丞相書案上,想起了小姐說的話:心理負荷重的人,適合多喝雞湯。小姐的意思是丞相大人心事多?不管怎樣小姐不應該對丞相私下評論,不過還好沒人聽見就是了。
林丞相看了一眼那碗針對他的雞湯,目光沉沉不爲所動。
紅衣見了,心下暗想,這是雞湯喝膩了?下次該換了,烏雞綠豆湯怎麼樣?
“聽說,你往北疆送了不少東西?”林大丞相語氣嚴肅。
這事?確實不少,花了好多銀子,肉疼。
“父親聽誰說的?晨語只是捎了一封信去。至於說到的那些東西,該是留淮王送的。不過晨語聽說,王爺只送了幾件冬日的衣裳。”紅衣原本說鬼話的功夫就不小,現在終日對着林丞相,這項技能更上升了不少。
“幾件冬衣?老夫可不是這樣聽說的。哼,這留淮王還真敢說。”林丞相冷哼一聲,然後質疑地看着紅衣,“你寄信?寄給誰的?”
書房裡的炭盆火旺旺的,書桌上的龍涎香散出一縷細細的青霧。熱烘烘的,紅衣在袖內的手指縮了縮。
“父親您忘了?兩月前蕭太妃的生辰,留淮王府作邀,還是您讓晨語去的。留淮王和蕭太妃送了一些過冬的到北疆,蕭太妃還問女兒要不要給晨嫣帶東西過去。晨語自然得應下來。晨語跟您說過的。父親不記得了?”這事兒她可是有說辭的,不怕盤問。
果然這一套下來,林丞相眼中的質疑少了很多。這事兒他的確是有點印象,不過每天這大女兒就跟他說好些東西,記不清也是正常。
不過也沒什麼不好,這樣大小事都說出來,還方便掌控。不像那個混帳,什麼都不說竟然還去邊關駐守去了。同樣的嫡出,怎麼就這樣天差地別。
“那你信上怎麼寫的?”林丞相還是接了一個問句。
“就說父親母親囑咐晨嫣遵守女誡,秉承家風。謹慎侍奉北王殿下,盡北王妃應盡之責。”紅衣覺得自己樣子還算老實,反正林丞相是信了。
“嗯。”林丞相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又囑咐道:“蕭太妃雖得先皇榮寵,但當今太后纔是皇上的嫡親孃。”
“晨語知道了。”紅衣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語兒啊。父親現在在朝堂上的形勢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光鮮,御史臺無時不刻不在盯着相府,禮部也天天在跟爲父作對,找茬的不少,唉,不好過啊。”林丞相卻突然開始訴苦。
得了吧,紅衣想,御史臺和禮部那麼多人都是相府門生,怎麼可能針對他。巴結還來不及呢。
“父親。御史臺的王御史和李御史不都是您的學生嗎?禮部陳侍郎也是您門下的。就算是御史臺和禮部中有別人詆譭您,都不足爲懼呀?可惜女兒沒有生成男兒身,不能進朝堂爲父親分憂。”紅衣適時地表現出了林丞相希望看到的東西——適度的智商,極度的聽話。
“語兒有這份心,爲父很欣慰。”林丞相露出了一絲笑容,但馬上又收了起來:“不像你那混賬哥哥,好好的京城不呆着,非要去潼關!”不過還好不止他一個兒子。
點贊。這個林白軒的這兒子才叫聰明,軍功纔是一切。和這個控制慾膨脹的老傢伙待在一起纔會沒什麼出息。
“哥哥也是想做出點成績給您看吶。”紅衣繼續糊弄人。
“都五六年了,有什麼成績?”林丞相的眼睛裡,都是滿滿的不屑。
“都說虎父無犬子,晨語倒是覺得哥哥是大器晚成。”大綱裡幾乎沒有提過這位丞相嫡子,還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德行。不過她猜測,這個嫡子並不是現在的丞相夫人所出,聽說是丞相夫人慫恿着林丞相,不給他兒子提供任何支持。這樣林白軒兒子就孤身在邊關兇惡之地呆了五六年,至少是勇氣可嘉。
走出書房,紅衣攏了攏袖中的手爐。
“下次記得跟廚房說,清燉烏骨雞湯換成綠豆烏雞湯。”紅衣先給小云說了這個。
“是。”小云很認真地記下了。
“小姐,屋裡的闢寒香就剩三日的量了,要去千畝閣買些嗎?”小云細心地提醒着。
“嗯。”紅衣沉吟着,想了想道:“我記得夫人的香和我的是同一日買的,應該也快用完了,一起買了正好給母親省事了。”
千畝閣是京都一家經營香鋪的,鎮店之寶叫千畝香,聽說能治百病,珍貴極了。這家店鋪賣的香都是對身體健康有用的,非常受京都高門貴族的喜愛。
紅衣自來在店裡砸了不少銀子,都成了熟客。
“林大小姐,是六兩闢寒香嗎?”掌櫃的親自招待,熱情問候。
“聽說千畝閣今日研製出了沉光香?”紅衣微擡了頭問了掌櫃。
“正是,沉光香香氣清純,星光乍現。是我們東家新制出來的。林大小姐要,肯定會算實惠些。”掌櫃的也是極會看口風的人。
“正好。四兩闢寒香,二兩沉光香。”
緊挨着在千畝閣旁邊有一家與其氣質截然不同的店鋪,纔開了三月,店名金鋪,是一家金銀首飾店,據說也做一些當鋪營生。收賣一些上了年頭的器物,倒買倒賣,不停轉手。
金鋪做得很大,裡面的東西確實精巧絕倫,很多東西都是有了年頭的古器,做工精巧考究,來頭極大。
京都最不缺的是有錢人,特別是有錢的閒人。很多人都對這些代表着位高權重的寶器有着極大的興趣,所以金鋪生意不差。
林家大小姐林晨語也對這家金鋪極感興趣。
踏進了金鋪,紅衣就直奔二樓包廂而去。
這種生意是要防着外人的,就連貼身奴婢都留在了外頭。
“二當家。”金鋪掌櫃高間放下手中的白瓷紅梅雙耳瓶,給坐着的紅衣行了一個禮。
“高掌櫃的,我看生意不差啊。”紅衣笑吟吟地看着他,接過白瓷瓶放到桌上。
高間忙低下了頭,從懷中拿出一本賬冊,遞了過去。
“不錯。南靜王府買了那對血玉鐲子?有眼光。還有,那盒子百年百濯香居然沒人買!真搞笑這些人什麼眼光。南山硯看着那樣,但實在是不錯,一定不能賣低了。”紅衣邊看邊點評。
“是。”高間聽着吩咐,心中暗歎,果然不愧是主子認定的二當家,說得這些和大當家的一般無二,眼光還算老辣。
紅衣極快速地翻閱了賬本,又看了一遍,速度極快。
高間在旁邊等着,一聲不吭,不做解釋彙報,也不打擾。
紅衣很快看完,放下了賬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原本微微彎起的眼角和輕揚的眉角都有些下壓。
“高掌櫃,你要明白我們這種生意是不好拿到明面上說開的。”紅衣用茶碗蓋撥了撥茶沫子,眼睛看了看茶碗花紋。
“大當家做事穩重。我相信你能被他派到京城的金鋪,肯定也是個做事穩重的。”
“承蒙爺看得起在下。”對出生入死的大當家,他肯定是不勝感激非常敬重的。
“那高掌櫃,你能不能告訴我——那支白水晶步搖呢?”紅衣看向了高掌櫃,眼睛裡已經失去了原本的笑意。
白水晶步搖?高間愣在原地。
紅衣看着他一臉懵逼,也不急,等他自己想。
“高掌櫃,我們這裡的盤口不大,道上黑吃黑的事情不是少了。所以你應該要知道,着每一筆生意都要記個出處是保險些的。”紅衣一雙沉靜地眸子看着高間不放,這人看她是個女的,都不是很放在眼裡。現在總算是讓她逮着了。
這地下的東西味道齊冷蛇是最熟悉的,她紅衣是比不上他那個狗鼻子,可她自認也是不差的。
尤其是當初那水晶步搖弄出來時,是和那盒子百濯香放在一個梳妝匣裡的。雖然百濯香密封氣味不漏,但是這地下的東西是帶着靈氣的,時間久了總會沾染上一絲半點氣味,說起來味道還是很好聞。
所以當她走進來時,逛了一圈很快發現東西不見了。原本以爲是賣出去了,畢竟高間自從開了金鋪以來,一直沒有犯過什麼錯。但是她看了賬本發現,並沒有那隻水晶步搖的去處。她原本以爲是疏忽了沒看見,所以她又看了一遍,確實是去處不明。
以她的看法,最大的可能是被夥計順手牽羊私自盤出去了。
畢竟那隻水晶步搖通過特殊方式來保存,還六成新,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年頭。倒像是別人拿來當鋪當掉的。一般人瞧着根本就沒什麼價值,夥計打理的時候認爲這東西是放錯位置也不奇怪。在許多奇珍異寶中順走一支不起眼的步搖,認爲不會被發現——沒什麼奇怪的。
“高掌櫃,記起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