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在鬼市帶走了夏冬青,乘坐的是公車鬼小綠,祝誠正坐車追趕。
“小綠,快點。”茶茶察覺到後面有追兵,即命小綠加快速度。
小綠雖然是公交車,但它不是普通公交車,其速度之快即便是跑車也無法企及,更別說花木蘭的這輛車了。
“嘀嘀嘀——”小綠鳴笛,疾馳在公路上。
茶茶靠在椅子上,不由地閉上眼,似乎陶醉於某種東西,腦袋不由自主地擺動起來。
“聽,多了好聽的琴聲。”茶茶言道。
“琴聲?”夏冬青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卻只聽得小綠的破風聲,哪有什麼琴聲。
“沒有,沒有琴聲,你是不是聽錯了。”夏冬青具實以告。
“不,我不會聽錯。近了,我能感覺到,我距離它更近了。”茶茶喜悅之情呈現臉上,開出一朵燦爛的花。
夜微涼,明月在空。
這裡很僻靜,小溪也很平靜,若不細看都無法察覺到溪水在流動。
小溪邊,一位相貌俊朗的男子正盤坐在一塊大石上,他的腿上放着一把琴,他撥動完最後一根琴絃後便深吸了一口氣。
感受着這夜他開始收拾古琴,將之放進布袋裡,動作極其嫺熟,甚至都沒用眼睛去看。
他站起身將琴背了身後,布袋繩子在胸前打了一個結,而後俯下身子撿起一根靠在石頭上的竹杖。
“嘚嘚嘚……”他以竹杖點地,緩步前行。
原來這位俊朗的男子是一位盲琴師。
公交車就在不遠處停下了,茶茶歡歡喜喜地下了車。她看到了那個人,那把琴。
“你要回去了嗎?”茶茶問道。
“是的,已經很晚了。”盲琴師點了點頭,他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因爲風很冷,夜很靜。
“我每天都在聽你彈琴,我很喜歡你的琴聲。”這一年來,茶茶每天都能聽到琴聲,她每晚都伴隨着琴聲入睡,有了琴聲她彷彿就不再孤單,不再是一個人。
茶茶雖然有祝誠這個師傅,但祝誠終究是師傅,而且男女有別,總是不能明白小姑娘家的心思,即使這位小姑娘已經五千多歲了。
“真的嗎!”盲琴師聽到茶茶的話很是高興,他喜歡彈琴,想將琴這一門藝術發揚光大,所以聽到有人喜歡自己的琴聲他無比開心。
緊接着,他的笑臉一沉,有些哀傷道:“可是我的朋友們都不喜歡我的琴,他們更喜歡流行音樂。”盲琴師並沒有說實話,他口中的朋友也包括那些鄰居,他們不僅不喜歡琴聲,還嫌棄琴聲太吵,打擾他們休息。
盲琴師之所以選擇晚上,而且還是這麼一個僻靜的地方練琴,就是爲了不打擾別人,反正他也看不見,白天晚上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關係。
“高山流水,難遇知音。”這是茶茶對他的讚美。
“謝謝,”盲琴師笑道:“不過我要回去了,明天,明天我們再好好聊一聊。”
“明天,我就來不了了。”
“哦,那後天也可以。”
“後天,我也來不了。”
“沒關係,反正我每天都來這裡練琴,你哪天有空都可以過來找我。”
“過了今天,我可能永遠都來不了了,我們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盲琴師聽得猛然一愣,而後笑道:“沒關係,人生總有聚散。既然你那麼喜歡聽我彈琴,那就讓我再爲你彈一曲。既爲我們的相識,也當爲你送別。”
盲琴師拿出琴彈奏起來,茶茶完全沉醉在琴聲中,便是一旁的夏冬青也被琴聲所觸動。
“聽到了嗎?”祝誠問花木蘭。
“是琴聲。”花木蘭言道。
嗖
祝誠從座位上消失,來在了小溪邊,在溪的那頭遠遠看着,口中喃喃道:“原來是他。”
錚——
一曲終了繞連三日,茶茶睜開了雙眼,溫柔地說道:“跟我走吧。”
“跟你走?”盲琴師不解。
“你跟我走,就沒有生老病死,沒有離別,人世間所有的苦你都不用經歷。”
“你的眼睛也能看見,你可以永遠快樂的彈琴,不用再爲俗事而苦惱。”茶茶用希冀地目光看着盲琴師,並用幾乎所有人都無法拒絕的條件,誘惑着盲琴師。
要是放在八號當鋪,這些條件足夠讓人典當自己的靈魂。
夏冬青表示,如果自己能被冥王選中,他願意去,這樣他就不會窮到每天都吃方便麪,住在一個不見天日而且超市的地下室。
盲琴師輕撫着琴絃,他在考慮,待得手指滑到琴絃末端,最終搖了搖頭,歉意地說道:“我有父母,有朋友;有我愛的人,也有愛我的人。我不能拋下他們,他們都是我的牽絆。”
“可是這些牽絆都是苦厄!”茶茶怒道,她當了五千年的冥王,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霸道慣了,今天自己放低身價來找這個他,他竟然拒絕了自己,這怎能讓茶茶不生氣。
“乍看這些東西都是美好的,可都會因爲失去而變得痛苦。人活着就會失去,你失去的不會再來,你爭取的永遠都會失去。”
“你,無法抗拒時間。”
茶茶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情緒稍稍平復一些,再次溫柔地說道:“跟我走吧,我可以讓你抵抗時間的侵襲。”
“那我是不是也就失去了時間?”盲琴師這話說的,即便是祝誠聽得也是一怔,擁有永恆的時間是否也就失去了時間這一美妙的過程呢?
“人有七情六慾,纔會覺得苦。正是因爲這些苦,所以偶爾的甜纔會讓人感覺到美好,如果我能選擇的話,請你讓我留下。”盲琴師懇求道,冥冥之中他覺得茶茶不簡單,他雖然眼盲但是內心通明。
“不行,你今天必須跟我走。”茶茶討厭被別人拒絕,而且還是在同一天,被同一個人拒絕。
茶茶決定殺死盲琴師,他要帶走盲琴師的靈魂,帶他回冥界。她也會帶走那把琴,這樣她永永遠遠就都能聽到那美妙的琴聲了。
茶茶向盲琴師伸出了手,手修長漂亮,全然不似殺人的手,可在這雙手下也確實死過很多很多人,如盲琴師這般脆弱的凡人,她只需微微一用力,盲琴師便會別擰斷脖子,氣絕身亡。
“啪”夏冬青抓住了茶茶的手,衝她搖頭。
“走開!”茶茶全然不理,他帶夏冬青過來,只是想讓蚩尤這位大舅哥提前見見妹夫,但是這個盲琴師不識擡舉,那她就只能用強了。
茶茶將手一揮,夏冬青便被茶茶擊暈在地上。
“跟我走。”茶茶再次向盲琴師伸出了手。
“啪”
這回抓住茶茶手的是祝誠,他衝着茶茶搖頭。
“師傅,我要帶他走,我要他。”茶茶見得是祝誠,不敢掙脫,略帶撒嬌地說道。
“我知道,他是你的本命物。”很久之前那件事祝誠就知道,茶茶的本命物該是一位會彈琴的人,沒想到這位琴師足足讓茶茶等了幾千年。
所以茶茶纔會這麼急切,想當年祝誠感應到自己的本命物就火速殺了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下了,可比如今的茶茶還要衝動。
“但是他有心願未了,你卻跟我不一樣。”茶茶的本命物要與她同心才能完滿,若是強行帶盲琴師回冥界,他必然心生不滿,屆時如何能與茶茶永結同心,茶茶的修行也必將停滯不前。
茶茶與祝誠不一樣,他當年可以帶着山山走遍天涯海角,甚至於裝病博取同情,茶茶卻是做不到,她需要常駐冥界,而冥界卻不適合凡人生存。
“可是,可是……”茶茶心有不甘。
“等等吧,他總有一天會死的,他終將會來到你的懷抱。”祝誠拍了拍徒弟的小腦袋。
“嗯。”茶茶悲悲慼慼地點了點頭,對盲琴師說道:“我在下面等你。”而後便坐着公交車回到了冥界。
“很晚了,你該回去了。”祝誠輕輕在盲琴師背上拍了拍,盲琴師關於這段記憶也就消失了,他茫然地站起來,而後點着竹杖回家。
“木蘭,送夏冬青回家。從今天開始,你協助趙吏保護夏冬青,要是再出現意外,你們知道後果。”
“是,尊上。”
祝誠將昏迷的夏冬青交給了花木蘭,自己則來到了冥界審判司。
此時判官正在審判那鬼,正是判官拍案而起要大刑伺候那惡鬼時,祝誠忽然出現,嚇的判官手一哆嗦,令籤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恭迎尊上。”
祝誠看也不看判官以及在場衆鬼,只是一揮手就將他們全數轟了出去。
祝誠目光在此間搜索,最後目光落在了一本書冊上,書名爲“劇本”。
祝誠心裡默唸着盲琴師,隨意翻開了一頁,便看到盲琴師一生軌跡:二十五歲娶妻,二十六歲生子,三十歲成爲一代大大家並有了女兒……八十歲壽終正寢。
可以這麼說,他除了看不見,人生沒有半點缺憾。
“八十歲,太長了。”祝誠拿起硃筆,在劇本上改到“一生無偶,二十五歲父母亡故,家產被霸佔,無依無靠,終日飄零,四十歲於潦倒病痛中離世。”
茶茶是祝誠的徒弟,他跟盲琴師可不熟,他只心疼徒弟,至於盲琴師的感受與祝誠何干?
生即是苦,縱使強如祝誠不也飽受情字折磨,說不定早死早超生。
“茶茶,師傅不會讓你久等。”
祝誠消失,判官以及衆鬼也都重新回到了審判司,並且彷彿方纔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早月這把琴也沒用了,就送你回人間吧。”祝誠一個念頭,他書房裡那名爲早月的琴則消失不見,去到了人間一個老僧面前,琴上面有一封信,信上寫着關於這把琴的故事。
“阿彌陀佛。”老僧看罷信宣了一聲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