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航心中的猜測毫無疑問是準確的,因爲易書元就算是解開了謎題。
“這位表哥可了不得啊!此界水脈氣相連,八方水域他爲尊,我怎麼就沒這麼個親戚呢”
易書元這麼玩笑了一句,讓一邊的東海龍君封衍都咧嘴而笑。
天底下敢開龍君玩笑的人絕對不多,易書元能算一個。
“原來是龍君親至,楚航見禮了!”
楚航再次向着封衍鄭重行了一禮。
封衍雖然口中說過楚航算半個龍族,但在楚航本人面前卻也不以龍族至尊的地位而居,反倒是也回了一禮,以示對楚航的尊敬。
是的,尊敬,楚航的功德不論明暗都不小,即便是東海龍君也對其敬佩幾分。
項屹看着這一幕,想了下還是開口道。
“龍君,項某此番下界,乃是帶着敕封而來,楚卿雖然龍族有些糾葛,還望龍君不要介意!”
這點分寸封衍還是有的,不至於爲此有什麼意見,他親自上岸,從嶺東到河西逗留這麼久,獨自一人來見楚航,也足以說明了態度。
“紫微星君勿慮,本君來此亦不過是來看看,看看這世間少有的走水,或許會是後無來者了!”
紫微星君隨後看向易書元,若是易道子有心收楚航入仙門,那麼此事又得另論,不過後者微微點頭,顯然是並無其他心思。
不過紫薇星君又看向了楚航。
“楚卿,其實你氣連大通河,已經是實質上的大通水神,不過項某還是想問問你,可願受天界敕封,除水部之外,又是否願入我紫薇宮?”
“楚某願意!”
沒什麼說的,楚航能再見到項屹本就欣喜,對於入紫薇宮也並沒有什麼排斥感。
紫薇星君親自在大通河泗水段河畔宣讀敕旨,將天界神光加之楚航之上,助他凝練法體,更有神道之法專門賜下,補足楚航神道之法的欠缺。
只不過誰都知道,楚航身上其實還有一種法門,一種極爲特殊又契合楚航的法門,也是此法讓楚航能在最後關頭走水。
至於這法門來源何方,紫微星君明白,東海龍君也明白。
——
當年盛夏,登州城外,楚航的那座衣冠冢所在,一個略顯失魂落魄且頭髮花白的老者獨自走到了這裡。
墓冢修建得十分得體,有白石砌護,有燈柱夾道,但對於楚航曾經朝廷首輔和帝師的身份來說,顯然是遠遠不夠的。
只不過這衣冠冢是登州官民的一片心意,其分量絲毫不比按照朝廷規格厚葬的方式低。
老者走到墓冢跟前,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大字,嘴脣顫抖着卻念不出來。
大庸賢公楚相爺之墓,一旁還有一座石亭,裡面一塊石碑上刻着的則是墓誌銘,一系列的名頭,諸如大庸賢公,三朝元老,治世名臣之類的稱呼起頭,足以叫後世之人明白這裡墓冢的不凡。
老者此刻已經淚流滿面,身負要職加上路途遙遠,等他處理完手頭關鍵事務來此,其實已經晚了太久了.
“爹——孩兒來晚了——爹——”
老者終於是哭出了聲,哭得身體顫抖,哭得撕心裂肺
稍遠處有一間茅草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聽到哭聲且看到這一幕,也是趕忙朝着墓冢跑去。
“兄長.兄長!”
老淚縱橫的老者轉頭看去,這才注意到守孝的兄弟。
“弘祖.兄長來晚了.”
兄弟兩其實也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面了,卻沒想到這一次再見竟然會是這樣的場面。
遠處的江面上楚航就這麼看着這一幕,面對這一對兒子,他也感慨良多,有欣慰,也自覺略有一些虧欠,但作爲一個父親,他已經將能給的一切都給了孩子。
不說面對此刻的一幕,有時候楚航也能聽到遠方的哭泣聲,那是不便來登州的大女兒的聲音。
楚航之前的一系列事情,他都有意瞞着孩子們,不得不說,作爲一個父親,在隱瞞孩子方面他是很成功的,所以他的離去,對於孩子而言也顯得如此突然。
雖不能時時現身陪伴在你們左右,但爲父如今亦能庇護伱們平安!
爲父,不曾離去!
“嘩啦啦啦啦”
天空落下雨點,大通河畔又毫無徵兆地下起了雨。
“下雨了,兄長,我們去草廬避雨!莫要淋雨害病了”“好!”
那邊墓冢前的兄弟兩人也終於是避雨離去,一陣奔跑之後入了搭建的草廬之中。
“唉,這雨怎麼說下就下啊.”
兩兄弟說話間拍打着身上的衣衫,不過也是這時候,兄弟兩也忽然發現了一件怪事,拍打了幾下就都停下了。
“兄長.”
楚弘祖這麼說了一句,而楚宏勝則接了下去。
“怎麼我們身上都沒雨啊”兄弟兩在雨中站了一小會,此後又在雨中跑了一段路,雖然說淋得不算多,可也不至於衣衫乾爽如斯,甚至連頭髮都沒有溼。
兩人看向屋外的墓冢,也看向那條江水滾滾流淌的大通河,或許冥冥之中是父親在天之靈在護着他們。
大通河流域兩道十數州的人說,父親雖故去,卻會爲神庇護百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登州城外真君廟前,易書元已經再一次回到了這裡。
只不過易書元也沒有入真君廟中,而是在真君廟外擺開桌椅,憑藉一把摺扇一方撫尺,聲情並茂地講起了《楚公傳》。
可是把前來上香敬神或者已經祈願出來的香客們給迷住了,自然是很快就裡裡外外圍了一大圈人。
這會老人、孩童、婦孺、書生都在一旁聽着,就連替人解籤算命的相師也都跑了過來,坐着自己的小馬紮佔據有利位置聽書。
這麼做顯然是很值得的,不只是因爲這位說書先生來這裡擅長口技變化,才一開腔就技驚四座。
更是因爲《楚公傳》已經被朝廷列爲禁書,本來有傳頌天下趨勢的好故事,現在少有說書先生敢講了。
爲什麼說是少有呢?因爲這裡畢竟是嶺東,多少還是有些說書人甚至只是書生之流的,會偷偷在私下講講,會偷偷保存《楚公傳》的手抄本。
只是今天來上香的人誰都沒想到,竟然有膽大包天的人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在真君廟前面擺開架勢講《楚公傳》了!
那作爲登州人,自然是要.
捧捧場!
這一捧場,聽書人就都知道,自己碰到寶了!
聽說《楚公傳》是一位說書奇人所作,原版《楚公傳》聽者猶若被帶入書中,今日只聽了開頭一段書,很多人就意識到,城裡那些人不能和這位說書先生的本事同日而語,這段書絕不容錯過。
此刻易書元正講到了最關鍵的一段,口中的旁白之聲也帶着一絲不失有力的滄桑。
“楚公向着大通河走着,步伐越來越快,那身後追趕的官吏和衙役面對一個如此蒼老之人,卻不論如何也追不上,聞訊百姓也無不難以追趕.”
大河浪滔滔,狂風怒呼嘯.
“呼嗚.呼嗚”
易書元以扇遮面,發出一陣陣風聲,這一刻,真君廟附近竟然樹木搖曳,不遠處江面更是浪花濤濤,彷彿真有大風重現
聽書之人無不緊張萬分,更有甚者身上起了雞皮疙瘩,這並非懼怕,而是或悲或怒的情緒到了。
楚航走入江面,笑對那江中樓船,這一刻易書元張口發出的竟然是楚航的聲音。
“請常公公轉告聖上,我楚航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爲官到老問心無愧,縱然有罪責,也用不着丹書鐵券來救”
“至於聖上在意的災情,很快便可解了.”
話音落下,摺扇遮面的易書元口中發出了一陣水聲,誰都知道那是楚相爺投河了
一些孩童此刻甚至在長輩懷中哭了起來。
易書元掃過圍得水泄不通的聽衆,手中撫尺在桌上重重落下。
“啪~”
轟轟隆——
撫尺一落衆人皆驚,一些有印象的人竟好似重聞那日驚雷.
從清晨講到中午,《楚公傳》終於是被易書元一口氣講完了,也不知道耽擱了香客們多少事,但想來誰都是覺得值的。
也是這時候,外圍一些個官差才姍姍來遲,過來趕人了,在此之前,他們也在某個角落把書聽了個完整
“你們在幹嘛?”“有人來報說這裡在講禁書,可有此事?”
官差在外圍還沒走近就喊得震天響。
官差一來,人羣頓時亂了,忙亂之中,真君廟的廟工和一些香客幫着易書元把桌椅搬入真君廟。
“先生快快入真君廟避一避!”
“是啊先生,快進真君廟,官差不敢在伏魔大帝眼皮底下亂抓人的!”
“多謝多謝!”
易書元面露感激,桌椅有人搬,他則順勢隨着一些香客一起躲入真君廟內,走的時候還朝外眺望一下,他覺得那些官差八成也沒想抓人。
也是這時候,外圍的官差懶懶散散地到了剛剛易書元說書的樹下,左右看了一圈,相互打起哈哈。
“唉?好像所報不實啊?”
“是啊,哪有啊?唉,你,對,說的就是你!你可見到或者聽到有人在此說禁書啊?”
一個凶神惡煞的官差忽然攔住了一個香客,後者頓時臉色發白,身子微微顫抖的同時支支吾吾開口。
“沒,沒有,小,小人沒聽到啊”
“說利索些!”
“沒,沒聽到!”
官差點了點頭。
“哦,這不,沒聽到嘛!那來報的人就是瞎報官咯?”
“哼哼!敢戲弄我們登州衙門!看來也不是什麼好種!”
官差罵罵咧咧一陣,連真君廟門都沒進去,就這麼離開了,看這樣子,好像還要去找報官那人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