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當年長風湖水患之後,楚航已經很久沒有“夢遊”過了,他都幾乎已經忘了當年的感覺了,而且當年那感覺也是後面易先生點醒才後知後覺的。
而一個多月之前夢見家中天書被盜,那在楚航的角度看來也就至多是一種類似預知夢的感覺。
但在那個夢中,自從模模糊糊看了天書之後,楚航就覺得自己漸漸變得更加耳聰目明,心間偶爾也有一種特殊感覺,尤其是在下雨天。
楚航自覺或許這也是天書離去之前,自己最後得以夢中一窺的那一點緣法吧。
只是沒想到,今夜竟然再次心神夢遊了!
楚航記得易先生和他說過,他的這種狀態十分特殊,與其說是夢遊,不如說是遊夢,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靈魂出竅,而是神念遊走,本質上就感覺自己在做夢。
所以夢中有時候會感覺穿衣,感覺開門開鎖,是半夢半遊。
曾經的回憶漸漸涌上心頭,而剛剛的夢境則依然記憶猶新。
“嗬”
楚航的心跳和氣息慢慢平復下來,下意識看向房門方向,好似想要遙遙望向縣衙偏門之外。
如果剛剛確實是遊夢了,那麼聽到的一切也應該都是真的咯?
楚航睡不着了,他掀開薄薄的被子,和夢中一樣伸手從木架子上拿了衣服披上,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一陣冷風吹來,天上是明月高掛,縣衙內依然安安靜靜,不過這次楚航沒有大喊大叫,緊了緊衣衫走向外面,然後回望去。
門依然開着!
楚航繼續去往夢中那邊的院子,看到了同夢中無二的偏門,這一次,他伸手抓住插銷打開,並輕輕拉開了門。
“吱呀~~~”
木門轉動發出一陣陣聲響。
楚航看向門外,自然沒有了鬼魂和陰差。
不過這一刻,縣衙外的某個屋頂角落,也有一雙詫異的眼睛從楚航經過小半個衙門的時候就在看着他,直到此刻他開門出來。
屋頂上之人心中正詫異的時候,卻見那邊衙門一側的楚航彷彿心有所感,毫無徵兆地擡眼望了過來。
楚航只是有種奇怪的直覺,遂擡頭看向了某一處方位,其實他看過去也沒看到什麼,不外乎各處屋頂,不外乎夜色和陰影。
但對於藏身在屋頂閣樓下陰影中的人而言,楚航的眼神分明就是看向了自己。
猶豫了一下之後,陰影中的人扶了扶臉上的面具,隨後輕輕一躍,就好似踏着風從遠處對街的屋頂上滑落下來。
楚航心頭猛得一驚,不由後退半步,竟然有人在那!
他本想大喊“來人”,但還是強行穩住了心態,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
來人此刻已經雙腳落地,就在楚航的幾步之外,此人帶着一張臉譜面具,穿着一身深灰色勁裝,頭髮披散身形高挑,正是已經重新換了一張面具的裴長天。
裴長天認爲今夜縣衙處,可能有人圍繞那些屍做文章,他便早早在暗處守株待兔,只是沒想到大半夜過去城中毫無動靜,反倒是這個楚大人單獨出來了,而且竟然還發現了他。
楚航此刻又收回了視線,趁着這一瞬間,裴長天已經從原處消失了。
——
第二日清晨,楚航從縣衙出來,直接去往了城中的城隍廟,身邊依然只帶着兩名便裝衙役。
在楚航的認知中,陰差應該是城隍管轄的,他當然明白自己不是易先生那種仙人,不可能直接喚神而出,但也想去碰碰運氣。
鹿靈縣的城隍廟並不大,也就一個廟院,沒什麼進深院落,院中三面房屋就是全部,對門中央就是城隍殿。
清晨廟裡也沒多少人,廟門虛掩着,楚航帶着衙役進了門,站在不大的院子中央四顧了一下。
廟祝應該是出門去了,殿外的帶頂大香爐是用磚泥砌起來的,此刻煙霧嫋嫋,應該是早來的香客上的香。
“大人,您早說是來上香的啊,咱什麼也沒帶啊!”“廟裡應該有香,我們先拿了用用,廟祝來了再付錢不遲吧?”
“沒事,一文錢三炷香,把錢放下就成。”
這衙役說着就輕車熟路地去了廟中雜物房,出來的時候手中已經捏着三炷香。
楚航伸手接過香。
“錢給了麼?”
“放心吧大人,給了,看廟的是我六伯,哪能不敬啊,這會他出去吃早點了。”
“嗯!”楚航這才點頭走向城隍殿,回頭見衙役要跟來,則是擺擺手示意他們遠一些。
楚航平日裡求神拜佛的次數並不多,可大致流程還是懂一些的,藉着殿內的燭火點燃了手中的檀香。
雖然是嘗試但楚航也知需要誠心,他手持檀香面對神像,低聲開口道。
“鹿靈縣縣令楚航特來城隍大人處求解,昨夜打鬥者魂魄是否被收入陰司,下官能否請求城隍大人行個方便,問問那兩方江湖客的來歷?”
說完,楚航恭敬地對着端坐神臺的城隍像拜了三拜,再將香插入殿內的香爐中。
檀香插入香爐之中,煙霧筆直如劍地向上而去,在這一片繚繞的煙霧之中,楚航微微皺眉,只覺得光線好像暗了一些。
楚航看向周圍,忽然發現一些多餘的雜物都不見了,甚至廟宇大殿都寬廣了許多,周圍黑黝黝一片,再擡頭,一陣陣煙霧之中,城隍像端坐面前,顯得高大了不少,好似正在端詳着他。
楚航心跳不由加快不少,這不尋常,他擡頭看着城隍像,壓制住立刻跑出大殿的衝動,再次開口問了一句。
“不知城隍大人能否爲下官解惑?”
神臺上的城隍像似乎動了一下,隨後楚航就知道那不是錯覺,他雙目瞪大,看着神像微微低頭,臉上竟然出現微笑的表情。
“楚司馬果然不同凡響!”
一個渾厚中帶着一陣陣空靈的聲音從神像上發出,楚航下意識後退兩步,那神臺之上的神像竟然緩緩站了起來,期間不斷有煙霧溢出又好似有香灰抖落。
但當“神像”起身,那些灰塵等物又好似不見了蹤影。
神像一步跨出,已經從神臺來到了地上,泥塑的身體不知不覺間化爲真實,衣衫也如神像塑身上的相差無幾。
親眼見到神像起身成爲一個頭戴綸巾的老者,哪怕見過易書元召土地神的楚航,心中也是大爲震撼,一來當年之事過去很久了,二來出場衝擊也遠比當年大啊!
“噢,鹿靈縣縣令楚航,拜見城隍大人!”
城隍微微點頭,主動伸手攙扶住楚航,將他扶正,並且竟然也拱手回了一禮。
“鹿靈縣城隍李良修,久仰楚司馬大名了,你今天這三炷香很重啊,李某思量過後還是決定親自現身見你!”
楚航那兩年在嶺東治災顯然是有不小功德的,這一拜神敬香,直接驚動了陰司,城隍猶豫和好奇之下,還是決定親自現身一見。
不過雖然現身了,但老城隍還是隨後的話還是給楚航潑了涼水。
“楚大人所求之事,恕老夫無法滿足,人鬼殊途,陰陽兩隔,人間有人間的事,陰間有陰間的道,既然他們已經被押解陰司之中,除了親人做法祭奠,陽世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就不能行個方便?”
楚航有些不甘,都已經見到城隍爺了。
而老城隍笑着搖了搖頭。
“我等不涉及陽間之事,或許別的還好,但朝野國際之爭則更不會去管,幽冥自有道,天人不可侵,楚大人,老夫與你說這麼多,是因伱氣數不凡功德厚重,勿要想此事了!”
說完,老城隍向着楚航拱了拱手。
“老夫走了!”
說完這話,在楚航愣神之中,老城隍走回了神臺,身形似乎也變得高大起來,等他緩緩坐下,身軀上的種種都重新塑像化了,又成了那個端坐神臺上一動不動的泥塑。
煙霧依然繚繞身邊,周圍的光線則不知不覺亮了起來。
楚航身子一抖就清醒過來,彷彿剛剛僅僅是在上香之後的一個恍神,他看向周圍,殿內雜物也好供桌也罷,蒲團墊子燒紙破鍋和油燈等物都在,光線也十分明亮。
還是那個不算寬敞的城隍殿。
楚航對着城隍像再拜了三拜,隨後走出了城隍殿,心中已經明白了一些事。
老城隍雖然告訴他陰陽相隔,但卻提了一句“朝野國際之爭”,已經等同於告知了一部分事了,楚航能聽得出來,也知道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