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譚公也確實是一番好意,老奴都聽他推崇說那說書人的能耐,天下別無二家。”
聽到大太監的話,皇帝卻只是笑了笑。
“此等戲曲小道不過是消遣,他如今算是富甲天下,倒是很有閒工夫了啊?”
似乎早就等着這句話了,大太監章良喜便順勢說着。
“陛下,譚公日前來宮內的時候私下和老奴提過一嘴,說是去年到今年,已經盡力籌出了九十二萬兩黃金,打算全都捐獻給國庫,只是怕陛下嫌少,想要再等一年籌到,一百萬兩.”
饒是一國之君,聽到這個數字也不由吃了一驚。
“一百萬兩黃金?”
如今大庸通過一些鑄幣和管控手段,就算是銅錢其實也比二三十年前的狀態要值錢的,銀子就更不用說了。
而金可比銀還要值錢得多,大庸市面上正常的金銀兌換,大概得到一兌十六或者十七。
“國中一年歲入纔多少?”
去年大庸歲入一共大約九千萬貫,但這不是說收上來就全能存着,立刻就會花出去大半,真正能結餘國庫的可不多。
“譚公日前過來沒能見着陛下,有些話不方便當面說,便有一封信在這呢,說是陛下得空的時候讓老奴代交。”
說着,章良喜取出了那封信件,皇帝這會也不看其他奏章了,接過信件便撕開查閱。
越是看信,往事也一幕幕浮現心頭,皇帝的臉上也難得浮現幾分慚愧。
譚元裳信中內容大致是說,如今就算有金牌,像他這種閒人想要見到陛下也不輕鬆了,拉了一段過往家常後,又講到這些年稅差也愈發勤快了。
譚元裳知道陛下的宏圖大計,多的也不說了,準備湊整將二十三年利潤幾乎盡付於此,雖未爲官,也算爲陛下盡力了。
看完信件,皇帝也是久久不語,如今雖然只是承興十二年,但他登基以前就已經爲大庸操碎了心,可以說拼搏了近二十年了。
譚元裳算是爲數不多從皇子階段就陪着皇帝風風雨雨過來的好友,就是死活不願意爲官。
“譚元裳說要請朕聽什麼書來着?”
或許是因爲這封信,更或許是因爲一百萬兩黃金,皇帝的心態這會輕鬆了不少,便這麼問了一句。
章良喜趕緊回答。
“就是《河神落》,這故事京城裡如今正火熱着呢,聽說各家講的都不同,還有不少戲曲班子排演劇目呢。”
“等科舉結束了,找他一起聽聽書吧!”
“是!”
皇帝這麼說了一句,隨後緩緩站起來,一邊的章良喜則趕緊爲他披上外套。
“走吧去寢宮。”
皇帝這邊休息了,但貢院那邊,很多考生可遠沒有到休息的時候。
不算考生的友人家人隨從等人,單此刻坐在貢院中參加科舉的考生就足足有近萬人,就連貢院都是緊急擴建了的,也得虧了原本預留了不少空間。
夜裡整個貢院區域都顯得較爲安靜,哪怕周圍幾條街道區域也無人大聲喧譁。
貢院內部各個隔間燈火通明,除了少量考生蜷縮在隔間內睡去以外,大多數人此刻仍然沒睡,或苦思冥想,或打着草稿。
草稿打完了纔會正式落筆成文,卷面分這種東西從古至今都是有的。
能走到這一步的考生,大多數都是有一些才學的,也就使得整個貢院區域上空文氣雲集,在易書元這等真正修行的人眼中,往往能看到那一片天空較爲明亮。
此刻的易書元就趴在城中一個客棧的房間窗口,望着貢院的方向,又擡頭看向天空。
天空繁星點點,而文曲星的光輝也比往日明顯。
也是差不多的時候,在開陽大運河河底的某一處,一條大魚正在河底刨食,在追逐一條小魚的時候忽然撞到了淤泥中的什麼重物。
“咚~”
沉悶的聲響雖不明顯,在水中卻傳得很快,並且淤泥中也露出了黃色的一角。
“嘩啦啦啦.”
水底一陣污濁翻涌,那條大魚也不見了,沒過多久,河牀處又恢復了平靜。
大約在數十丈開外,一團水草處有一雙幽暗的眼睛緩緩睜開,隨後好似拖着一蓬水草在水流中迅速遠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名夜叉已經向蟹將軍彙報了所見和猜測。
此刻的蟹將軍已經率領水族部衆到達了承天府流域,尋了一處僻靜的位置作爲水中大營,聽到手下來報,立刻重視了起來。
“確保沒有瞧錯?”
“將軍,屬下爲人時曾是一名仵作,屍臭味是絕對不會忘記的,方纔那一股陰氣也非同小可,亮黃一角當屬銅棺,河底藏着屍孽之物!”
蟹將軍左手蟹鉗咔嚓作響,眼中也露出思索。
“是殭屍?還是別的東西?你速持此令,去承天府城內尋易仙長,將方纔之事敘述一遍。”
“是!”
夜叉從蟹將軍手中取過令牌,有這神將令牌在,就算撞見了鬼神也問題不大。
只不過夜叉上了岸進了城之後才陷入苦惱之中,易先生上哪去尋啊?
易書元此刻趴在窗口看着星星,乾坤葫蘆則在客棧頂端吸收着星月華光,然後他突然感覺到了什麼,看向不遠處安靜的街道。
一個常人視線不可見的存在正手持令牌快速移動,東張西望的似乎在尋找什麼,所過之處隱約有水汽浮動。
水裡的東西?夜叉!
一股清風帶着易書元落到街上,在那夜叉面前現身,果然也如易書元心頭所料,確實是來找自己的。
夜叉一見到易書元,雖然沒親眼見過,但裝束儀容上就知道是誰了,心中緊張之下趕忙躬身行禮。
“在下蟹將軍麾下小將,拜見易仙長!”
“不必多禮,可是蟹將軍有所發現?”
易書元才問完,夜叉便趕緊回答。
“正是,在下於江中河道發現一具銅棺,隱有屍氣泛出,裡面一定藏着屍體。”
“屍氣?”
易書元這下明白了,自己聞到的怪味就是屍氣了。
“勞煩轉告蟹將軍,此事易某知曉了,還請諸位務必小心潛伏,最好不要讓棺槨中的東西離開水域。”
真正見到那位仙人的真身之後,夜叉才發現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可怕,不是動不動就誅神滅妖的樣子,而且說話也謙和有禮。
“仙長放心,將軍已經命令我水兵散開佈陣,妖邪插翅難飛!”
“好,諸位萬事小心!”
夜叉擡頭看了易書元一眼,後退着行禮。
“多謝仙長掛念,在下告退!”
易書元也回了一禮,隨後目送對方化爲一陣水汽退去,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殭屍麼?”
易書元喃喃着,灰勉也探頭道。
“先生,聽說貓跳過屍體會引發屍變呢,這九命貓妖肯定更厲害!”
灰勉的話也是易書元所想,這貓妖此前再厲害,現在也只有躲藏的能耐,但不代表它就掀不起風浪,也是會用外力的。
蟹將軍這會已經開始亢奮起來了,麾下水族更是紛紛就位,遊動到隱秘的位置蟄伏,逐漸構成一個水族大陣。
而蟹將軍自己則領着幾名部將化爲原形探查。
兩條大黑魚在水中緩慢遊動,其中一條黑魚的腦袋上還趴着一隻螃蟹。
就在前面了!
黑魚頭頂的螃蟹揮動蟹鉗,戳了黑魚一下,兩條黑魚心領神會,分開兩頭遊動,它們速度極快,追逐吞食着水中的小魚,攪動得河中淤泥翻涌。
承天府這一河段的水域面積非常廣闊,前有大港,後面還連着大湖,想要藏一些東西是再簡單不過了。
但有目標的話,對水族來說就好找很多。
在這種淤泥掀起的渾濁之中,蟹將軍也隱約瞥見了一抹黃銅色,以及一股淡淡的屍氣。
果然有!
嗯?
忽然間,蟹將軍心頭猛然一跳,棺槨開着?
這下蟹將軍也顧不上許多,以鉗命令,黑魚則立刻靠近那邊的棺槨,尾巴一掃,就是一股水流衝擊河牀。
不光蟹將軍,兩條大黑魚也發現了,一口巨大的黃銅棺槨掀開了一角,裡面空空如也。
糟糕!屍體已經出去了!
難道已經離開水域了?那我怎麼和仙長交代?
蟹將軍心頭大急,卻忽然發現另外一條大黑魚在掙扎翻滾,見到有一縷縷血絲從大黑魚眼耳口鼻以及鱗片之下溢出。
一股可怖的陰影好似蓋住了透過水麪的月光.
但此刻蟹將軍非但不怕,反而心中狠狠鬆了口氣。
“好孽障,竟然敢現身!兒郎們,啓陣——”
水中布令的那一刻,趴在黑魚頭頂的小螃蟹不斷變大,水波之中化出半個人身,帶着一股洶涌的水流,一隻大鉗猛然揮向不遠處的陰影。
這一切變化只在毫釐之間,彷彿突然有水中神將現身擊中黑影。
“轟~”
無數氣泡翻騰,蟹將軍鉗着屍體衝向水中頑石。
“轟隆——”
動靜從水下傳到了水上,河面之上,有大水花翻騰,更有無數氣泡涌現。
“吼”
蟹鉗下的屍體居然在水中發出沙啞的吼聲,一股黑氣從它身上爆發。
“轟”
就連水中神將的蟹將軍都被震開,周圍全是黑霧,而那屍體衣衫殘破,竟然捨棄雙腿掙脫了蟹鉗,化爲一道黑影在水中游蕩,隨後驟然衝向上方水面。
“封河——”
蟹將軍怒吼一聲,下一刻,河面之下彷彿有一張華光隱晦的大網亮起。
也是這一刻,黑影撞向了河面。
“轟——”
水面上大蓬水花炸開,引得一些花船上的人都紛紛望向遠處的河面,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
而水中黑影則已經被彈回了水下。
無數黑氣不斷涌出,幾乎將夜幕中的水下染成漆黑一片,就連蟹將軍都不能分辨自己的部下在何方,只能大吼下令。
“兒郎們,堅守本位不可擅離,這東西不簡單,不能讓它逃出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