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發生的這一切,殷寒水是半點不知。這些時日來他每日苦練,無論暗器手法還是輕功都是突飛猛進。他食髓知味,練起來更是刻苦。但不知怎地,那《弱水三千》劍法他怎麼也練不好,每次出招之時都像雲若裳一般,劍掌交匯時不是快了,就是慢了,總是無法趕在那個步點上。到了這時他才知道,看得懂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只有徒呼奈何。
時光總在不經意間,偷偷地從指縫間溜走,很快就到了雲若裳成人大典的前一天。雲中城內處處都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殷寒水因爲要代表城軍參加第二天的大典,被劉楓特許放假一日,便出了軍營四處閒逛。
他雖然來到城中已有兩個多月,卻從未去過街市。這一路行來左顧右盼,江湖人士比雍京城裡要多上許多,口音更是天南海北各處都有,心想:“看來這次來觀禮的人不少,到時候定要好好見識下。”不禁暗自慶幸自己也有緣參加。
他走着走着,望見前方一處店家掛着“天下第一”的牌匾,如此大口氣他是從未見過,不免心中好奇,便推開門簾走了進去。裡面卻是冷冷清清,無一人上前招呼。不過倒是有幾個貨架,但貨架上貨物早已搬空,反而是樓梯口處貼了一張大大的紙條,寫着“天下第一便在樓上”,殷寒水看得心中一動。
這時樓梯響起紛亂腳步聲,卻是幾個年輕人從二層走了下來,一邊搖頭一邊罵罵咧咧,看了殷寒水一眼就向外走。他趕忙拉住其中一人,問道:“這位兄臺,請問這店做何營生?口氣也太大了吧。”那人頗感不耐,只是不好發火,說道:“想知道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拉着我問幹什麼?”手臂一甩掙了出來,揚長而去。
殷寒水聽他口氣如此惡劣,料想這裡定然不是什麼好事。怎奈好奇心發作,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了上去。二樓有好幾間房子,其中盡頭那間房門上用硃筆寫着“天下第一便在此處”,他就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待他進到房間裡,兩眼掃了一週,心下已是大叫不好。屋子正中間擺着一張圓桌,有兩人相對立在圓桌兩端,身後都是一堆賭具,牌九、骰子一應俱全。
兩人中有一人面向門口,他看得也就甚是清楚。這人身處房中,卻不肯摘下頭上斗笠,面上用了一塊布包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兩隻眼睛,奇怪的是他腦袋甚寬,兩隻眼睛間距卻頗爲短窄。而且此時正當炎炎夏日,他卻穿着一襲貂皮大衣,看上去更是有些不大應景。另外一人身材比殷寒水矮上幾分,從後方望去只覺得後腦勺出奇地大,卻是頭也不回,仍然盯着桌面,絲毫不動。
殷寒水想到:“原來這所謂的‘天下第一’就是個噱頭,估計是將原來老闆驅逐出去,換了個牌匾而已。有人見了這牌匾,像我一般好奇的自會跟着過來,真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看剛纔那幾人出去的模樣,定是被宰得狠了,我身上沒有錢,還是出去罷。”轉身就想往外走。
誰知身後一絲勁氣破風之聲傳來,其勢奇快,殷寒水聽到時已來不及躲閃。他心裡一凜,暗忖這次受傷難免。結果那勁風卻擦着他耳邊髮際掠過,正中門樞,木門就“砰”地一聲自行關閉,倒是嚇了他一身冷汗,只好無奈回頭。
這時那背對着他的大頭人才開口說道:“來者是客,我杜不夠斷無讓客人空回之理,還請稍等片刻。”言罷也不理他,繼續望着桌面苦思。
杜不夠適才反手出指就連頭也沒回,指風就可準確命中門樞,這功夫殷寒水自認遠遠不及,只好又腆着個臉,默默地又走了回來,心中暗暗焦急:“媽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走哪都能碰到如意客棧這幫人。這回我可不是願者上鉤了,該說自投羅網纔是。不知道鐵蜘蛛他們在不在?”心中只在盤算到底該如何脫身。但這位“賭掌櫃”在傳聞中賭癮可是大得很,料來不肯輕易放走自己。一時之間也是無法可想,只得走到賭桌旁,看他們賭的到底是什麼。
只見兩人各自單手反扣着一隻瓷碗在自己面前不停畫着圈圈,碗裡傳出“叮鈴鈴”的骰子撞擊碗口之聲。轉了幾圈後那頭戴斗笠的怪人突然說道:“停!”這把聲音聽上去卻頗爲年輕。兩人就同時停下,碗中叮鈴之聲漸止。
斗笠人瞅了一眼杜不夠,說道:“杜掌櫃,你先說罷。”杜不夠嘿嘿一笑,說道:“你如此謙讓,我如何好意思?便猜十五了。”斗笠人道:“好,那我就猜十六。”兩人同時將手中瓷碗掀開,卻見杜不夠面前骰子點數爲九,斗笠人面前點數爲六,相加正好是十五。
杜不夠猜中點數,洋洋得意地說道:“你連搖了三把六,必然以爲我不敢再猜六,我卻偏偏猜給你看。”那斗笠人聽他如此一說,嗤笑一聲,意甚不屑,拿出一把銀票丟給杜不夠。
殷寒水見那沓銀票頗爲厚實,也是咂舌驚歎,只是暗自想着:“他們兩人同時搖骰子,撞擊之聲互相干擾,極難聽得出來,倒也公平。只是杜不夠久經賭場,卻比他老到得多,我看他必然輸多贏少。”
杜不夠笑嘻嘻地將銀票收了,問道:“再來?”斗笠人回道:“再來!”杜不夠大喜,兩人將骰子裝入碗中又搖了起來。
接下來果不其然,那斗笠人又連輸了幾把,居然把把都是開了“六”,全部讓杜不夠猜個正着。他漸漸就無法保持淡定,喊的聲音就慢慢大了起來。殷寒水看得搖頭不已,想道:“這都不換點數,非得挑戰一下自己極限麼?我要和你賭,我也一直猜你搖的是六,就算輸也就輸一把,贏可贏得多了。”但又不方便出聲指點,只在旁邊悶聲觀看。
又玩了幾次,這斗笠人終於不再堅持,這把就搖了個“七”出來。杜不夠猜了個“十二”,他就加了一個點數,猜了個“十三”,這把終於贏了。
斗笠人一改變策略,杜不夠就再也無法把把都猜中。但過不多久,斗笠人每把搖點都不相同的規律就又被杜不夠掌握,他每輪就不再猜上一輪已經出現的點數。這樣一來隨着次數增多,杜不夠還是贏面稍大。只是斗笠人身家看來頗爲厚實,覺得自己有輸有贏,也不大着急。
這時樓下腳步聲又起,不多時就有幾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殷寒水轉頭望去,只覺眼前一亮,原來是雲若裳攜着縷縷香風走了進來,身邊還跟了兩個二十出頭的男子。他感念雲若裳對程靈心照拂之恩,本待出聲招呼,但轉念一想自己兩人身份相差也太大了些,便將嘴邊的話收了回來。
雲若裳進了房門,見到屋子裡這般景象也是一愣。她雖然甚少出城主府,但云驁也時常對她講述江湖軼事,一眼就已認出大頭男子便是惡名昭著的“賭掌櫃”。眼波再轉,瞥見了殷寒水。只是這“偷衣賊”見到自己也不上前打招呼,枉自己還讓知棋去幫了他那麼多忙,不禁咬牙暗恨,一聲不吭地走到賭桌邊站着。
這時,豈料剛進來的那名黑衣男子突然出聲說道:“師兄,不知你手氣如何,可有進賬?”
與杜不夠對賭的那斗笠人這才雙目一轉,看向黑衣男子答道:“有賭未爲輸,輸贏尚未可知。師弟倒是不用掛懷。”那黑衣青年聽了也是嘿嘿冷笑幾聲,便站在了一旁。殷寒水想道:“原來他們是師兄弟,只是看起來不怎麼和睦。不過這做師兄的輸成這樣還不肯認慫,真是死要面子。”
誰知這時杜不夠雙手一撥,將自己身前瓷碗、骰子撥開到了一邊,出聲道:“離山的小子,我‘賭掌櫃’的規矩便是不能讓客人久等。眼下既已有兩撥人相候,你就別賭了罷。”那斗笠人一怔,隨即便是怒道:“怎地不賭了?難道你賭不起麼?”杜不夠嗤笑一聲,說道:“是我賭不起還是你輸不起?莫非輸紅了眼麼?”
這斗笠人聽見這句“輸紅了眼”,一雙眼睛頓時真的紅了一隻,氣得渾身顫抖,左手微微往上一擡,看樣子就想去摸背後的劍匣。但不知怎麼地,右手卻倏地擒住左手手腕,左手就無法上擡,雙手較力,絲毫不讓,就好似分屬兩個人一般。屋中衆人見到這奇怪的一幕,都是心中一凜,就連杜不夠也收斂了臉上譏誚之色,神情突變凝重。
過了一會,斗笠人深呼吸了幾下,心緒漸平,雙手就慢慢放了下來。轉頭瞄了殷寒水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殷寒水這時纔看見他背後劍匣比一般人的要大上足足一倍,這斗笠人竟然在對賭之時也不肯取下,想來定不一般。
雲若裳目送那斗笠人出去,口中不自覺地說道:“真是一個好高傲的人。”
和她一起的黑衣男子微微嘆了一聲,說道:“有些人看起來高傲,實際內心自卑得很。我師兄啊,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殷寒水回想起斗笠人剛纔望向他的眼神,果然覺得內中飽含羞怒、迷茫之意,不禁開口道:“這樣的人,活得真是好累。”
誰知黑衣青年聽了以後,怒道:“大膽,我離山劍宗的人也是你背後非議的麼?”右手一揚,一道勁氣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