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絕,從灰色的天幕上滴點成線紛紛落下。田間的小路上,有三個不幸遭雨的衰人一路小跑着。
對於緊趕慢趕最後還是被淋成落湯雞的事實,新撰組裡從副長到隊長再到小姓都沒有一個感到開心的。明明是挑的一個晴朗天氣出的門,結果到了正午就成了瓢潑大雨,你說這叫什麼事!
“副長,還沒到嗎?”小姓又一次的發問沒人回答,等他順着前面二人的視線看到小村的輪廓後不由露出笑容,忍不住走上前兩步卻發現土方和總司都沒有動彈,“怎麼了?村子要到了,爲什麼不……”
將要說出的話語隨着鐵之助一個無意識地回頭一瞥戛然而止,雨水打溼的地面漸漸泥濘,上面積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窪,而這些本該沾着泥土的泥水此時卻染滿了淺淺的紅色,視線越往村中的方向看去,那紅色就越是鮮亮顯眼。
離他們不遠處,一隻藥簍跌在地上,裡面的藥材的灑出了大半,翠綠的顏色在觸目驚心的紅裡格外醒目。
三人沒有說話,甚至連對視都沒有,卻是不約而同再次提升了速度,朝着村口奔去。
蘇希難以想象,這些莫名其妙畫面裡的人物有一天竟會發現她的存在,在她的潛意識裡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應該更接近於記憶之類的過去式產物。而如今這“過去”的人物竟表現出這麼不同尋常的一面,讓她完全不知所措。
那雙眼睛直直看過來時,她當場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是明明確確在告訴她對方已經發現她,並且很清楚地看到了她。不論這神將腳下無數伏屍的妖魔,單憑他這份輕易透過時空尋人的本事,就已經說明他的本領的何等通天。然而這短暫的震驚卻敵不過那雙眼睛看到她後流露出的情緒,從最初的漠然到驚訝,逐漸轉成蕭瑟與悲憫,最終,化爲無聲的嘆息。
爲什麼?
那一聲悲嘆悄無聲息,卻讓蘇希的心莫名揪緊,心頭無比牴觸,彷彿被戳中了什麼痛處一般,只覺得一股怒意和悲愴同時升起,拼命地想要做些什麼。
不要,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啊。她還沒有,沒有可憐到這種地步啊!
從心底深處迸發的吶喊,彷彿打破夢魘的魔咒,將她眼前所有的虛幻擊碎重回了現實,那一半清明一半血色的視角再次回來了。三四道閃着寒芒的刀光再次迎面而去,蘇希的腳步只是微微左移,身體如同隨風的柳葉輕輕一擺,手中的長刀再泄去其中一擊的氣力後,竟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這因呆滯的一瞬而造成的必殺之局。
若有人仔細注意,就一定會發現,蘇希原本有些渙散的眼神此時前所未有的銳利,不同於之前因憤怒而生的冷酷,現在卻是真正因無情而形成的冷漠——對生命的冷漠。
身體的情況似乎有些奇怪,蘇希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兩個,一個正精神恍惚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另一個則化身爲死神輕易地收割起強盜的性命。她能感覺到本來遲鈍的身體越來越輕盈,那些連綿不絕讓她吃力不已的攻勢此刻在眼中如此緩慢,就連手中的刀都彷彿有了靈性,隨心所欲地打出任何想要的角度和效果,這一切的一切,使得那些衝殺上前的強盜像是自動送上前的麥子一荏又一荏的被割倒。
這種奇異的狀態讓蘇希很是驚奇,從掙脫出那幅畫面後她就覺得身體裡產生了什麼變化,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守着她,到底又是什麼?
雨水打溼在臉上,輕易地衝刷乾淨流進眼中的血色,輕鬆避開一把斬向腰間的刀具,蘇希半轉腳步,手中長刀藉着旋身一力再次劃破一人的喉間,本該噴灑到臉上的血水因爲大雨驟然一急,微偏了方向。蘇希眼神一動,腳尖發力躍過一次攻她下盤的合擊,心頭微漾。
是……風嗎?
從入村之後,蘇希一直都表現得很強勢,引得本在殺戮洗劫的強盜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馬去解決她,本以爲這樣一個弱女子就算有些實力最終還是難逃一死,卻不想殘酷的打壓竟讓她逼出了潛力,明明一身傷痕卻比之前更加兇狠。在她清理掉圍剿她的盜匪之後更是反過頭追殺他們,在她獨立殺死大半的強盜之後,哪怕她現在滿身鮮血彷彿隨時會倒下也沒有強盜能放棄對她的恐懼了。
而蘇希憑一己之力將一隊盜匪殺得潰敗的一幕完全落在了剛巧趕到村子的土方一行的眼裡。在這個時代這個國土,一向以男人爲主的世道里,會用劍的女人實在太少了,而實力高超的更是鳳毛麟角,很多武士甚至一輩子無緣一見。現在他們都見到了。
雨幕裡,少女長髮披散,和那身破碎的血衣一起被雨水打溼服貼在身上,她雙手持刀穿梭於人羣之中。厚重的溼衣都掩不住對方輕靈如風的動作,危險重重的合圍在她的腳下宛若閒庭信步,每一次擡手或揮或斬後,都必將收割去一條生命的狠辣,和她嬌小柔弱的外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好強……”鐵之助早已目瞪口呆,在蘇希殺得僅剩下的強盜開始逃竄後終於忍不住叫出聲。
“總司,這就是你說的醫術高超的大夫?”旁邊有人吐槽,驚訝過後很快就回神的土方歲三語氣複雜,“我看是劍術高超纔對吧?”
“土方先生,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放開早就跑遠的小豬寵物,沖田總司清秀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已經晚來一步了,至少也不能讓這些傢伙從我們面前逃走。”
鐵之助聞言終於從震憾中回神,目光掃向村中悲慘的景象臉上同樣露出了憤恨:“我也要幫忙!”
本來這些四下渙散的強盜,換成蘇希自己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全部追到的,有了新撰組人士的幫忙,這些盜匪算是真正被關進了牢籠,困在這個村子出不來了。甕中捉鱉,蘇希更加得心應手,在一次又一次的圍追堵截下,幾個走投無路卻拼命衝殺的強盜還是給逃到了村口,但因爲新撰組三人全堵在那裡使得他們也沒辦法逃出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塵埃落定時,這四個僅剩的強盜突生異變,蘇希在後面追殺,衝上前行滅絕之事的時候,其中一個強盜卻脫離逃跑羣體跑開了,等蘇希解決完那些強盜時,只聽見村口不遠的一間小屋內傳來了一陣物器落地以及尖叫怒罵聲。
場外四人臉色立變,蘇希已經第一時間衝了過去,只是跑了幾步的功夫就看到唯一活着的那個強盜抓着林青青的那頭長髮,拖牲口一樣將她從屋裡拎拽了出來。
“別過來!再上前我就殺掉這小鬼!”強盜見蘇希衝上前,駭得不敢再調整小丫頭的抓法,直接拽着她的頭髮提到半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飛奔的腳步一個急停頓住,蘇希原本被拋在腦後的長髮因爲慣性摔在了身前擋住了面容,唯有握刀的手再次緊了緊。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這個村子的活口本就不多了,而幸運活着又有行動能力的早就趁蘇希與強盜互斗的那會兒偷偷逃走了,也因此所有人包括強盜們都把有人質這一荏給忘記了。至於林青青爲什麼會被拉出來,只能說被逼急的強盜也有潛力爆發的時候,剛巧就能在逃竄中發現在屋裡照顧傷患的小丫頭,剛林青青的運氣也太差了一點,也連累蘇希也跟着倒黴。
事實上被抓住的小丫頭根本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安分躲在屋子裡照料次郎,實在沒想出自己怎麼就被強盜發現了。對方闖進來時,她進行了好一番抵抗和踢打,最後還是被逮住了。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被人抓着頭髮硬拎起來的痛楚和屈辱感早就讓她將所剩不多的恐懼扔在了一邊。不能饒恕!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誰這樣對她!此時她無比痛恨自己的弱小,就因爲她無力了,這個賤男纔會得手!可惡啊!她就是死也不能讓這傢伙好過!
可當刀鋒架上她的脖子,強盜朝着對面驚恐喝斥的聲音讓她找回了理智,忍着痛看向前方,眼前幾步遠站着的表姐此時的形象卻震住了她。對方滿身傷痕地靜立於雨中,被血水泡紅的碎衣早就看不清原來的顏色,本來盤好的頭髮如今完全散了,就那麼貼在背上臉上,說不出的狼狽。這個……還是她的表姐麼?
林青青鼻子一酸,差點就想哭出來。這就是救人的代價麼,表姐,你有沒後悔過?這一身的傷,她只是看着就覺得好疼好疼啊。
“女人,把刀放下!”強盜一見有用,心中一喜,越發用力地晃動起林青青,“還有你們,把路讓開,否則就讓這小鬼陪葬吧!”轉頭又對着堵在村口的三人吼道。
把刀放下……
放下之後幹什麼呢?
在想到這一層後,明白什麼的林青青瘋狂掙扎起來:“不要!不要放下!表姐!別管我!快殺了他!”讓那三人讓道,卻讓她放下刀,傻子也能猜出這是要幹什麼了!這個強盜是想拿她的命換表姐的命啊!她怎麼能讓這傢伙如願!
“小鬼,你想死嗎?”強盜沒料到這丫頭會這麼激動,立刻惡狠狠教訓起來,用刀柄對着不停亂晃的小身子狠狠一捅,這被提在手裡的小丫頭一聲悲鳴已經痛得直打哆嗦,知道自己意圖暴露直接惡狠狠地朝蘇希笑起來,“表姐?我真幸運,隨便抓一個小鬼就和你有關係,連老天都在幫我報仇。殺了我這麼兄弟,我要怎麼報答你呢?還不把刀放下!是不是要我在她身上先割幾塊肉下來給你看看!”
“別……”旁觀的三人裡,最小的鐵之助第一個叫出聲上前,卻被他的副長給攔下。
自始至終,蘇希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衆人沉默地看着她做出選擇,看她揚起手什麼也沒做就先把強盜嚇退了幾步,用力一甩,就把手裡的長刀扔出老遠。
隨着強盜囂張的笑聲響起,林青青卻因爲蘇希的妥協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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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爲什麼自己要這樣弱小啊!如果她能幹一點,如果她機靈一點,也不會變成這樣!爲什麼每次都是她在保護着自己?爲什麼每次給她添麻煩的總是自己啊!爲什麼對這樣的自己她還願意這麼付出啊!
“小鬼,你要幹什麼!”強盜驚惶失措地聲音讓衆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他身上,那被擒在手裡的女童竟然雙手抓着刀鋒就朝自己的脖子抹去,這種自殺行徑讓強盜慌了神。開玩笑,在他逃走之前,這丫頭就是他保命和復仇的依靠,怎麼就能這麼弄死。
“賤人,我死了表姐會幫我報仇的!”臨自殺前,林青青嘴裡都要罵上一句泄憤,“如果我活着只能一直給你添麻煩,不如就這樣消失好了!你一定要把他碎屍!”
林青青下定決心的“離世”宣言和惡毒詛咒讓圍觀的三人組心裡或多或少一陣驚悚,這小孩子年紀不大,心性竟然這麼剛烈狠絕。只是蘇希卻沒有讓它們實現的打算。
那強盜還在和林青青做拉據戰,正欲削掉小丫頭的手指時,突然覺得雙臂一麻一軟無力下垂,手裡的東西雙雙落了下來。心裡來不及納悶,只覺得眼前紅影一閃,有一片刀光刺痛眼睛,再回過神時發現自己飛在半空中。
不對……爲什麼他的身體還在地面,他的頭呢?
帶着這個疑問,強盜永遠閉上了眼睛。
已經死掉的強盜不清楚這個問題,可是全程目睹的另外三人卻是明白一些的。當時那個強盜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中邪似的身體發僵,丟掉了手裡的刀和人質,可是那少女卻是早就知道一般已經竄了上去,速度之快,肉眼看去竟化成一道殘影,只見她衝到強盜面前,左手拉過孩子,右手準確地握住長刀刀柄,就着那姿勢和角度往右上斜斜揮斬過去,也不知是積攢了多久的怒氣,這一斬所用氣力之大,竟將強盜的頭顱單手砍飛出去。
隨着強盜的身體也軟倒下去,也意味着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蘇希抱緊了林青青,小丫頭同樣牢牢回抱住對方,兩人都在依靠彼此來鎮定正在顫抖不已的靈魂。
“不行……事情還沒結束……”她放下林青青,扔掉手中的刀,就要走開。
“表姐,你要做什麼?你受了很多傷,要治療啊!”林青青焦急地想拽住她。
“我的傷還死不了……”明明沒怎麼說話,聲音卻很沙啞,蘇希知道這是身體透支的緣故,可她不想倒下,“村裡還有人活着,我得去救……”
話沒說完,只覺得身體一軟眼前就黑了過去,意識在消失前耳畔響起一聲驚慌的“進藤小姐”後就被人接住了。
望着已經暈過去的表姐,林青青惶急不已,眼前這三個男人放在平時她說什麼都會去撩撥兩下,現在卻完全沒有心情。在土方歲三和沖田總司都保證過沒有性命危險後,一顆心才安定不少。
現在表姐被送進屋裡躲雨,這個村子的殘局卻還是要有人收拾。發生這樣的事,她也沒什麼別的心思,只記得表姐說過還有活着的倖存者,於是冒着大雨對着倒下去的人一個個查看。爲了以防萬一,她的身上被表姐塞了不少救命藥,現在又一次派上用場了。
在村裡四處查看,林青青路過鬆本大叔和露子的屍體時臉上露出哀慼,走上前,想將兩人倒地的遺體擺弄好。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響動,轉過頭,發現一個手抱兩個襁褓的少女從這裡路過,林青青一見她,臉上不由露出驚喜:“筱子姐姐!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當目光掃到她腰後大片的血跡面色一變,“筱子姐姐,你受傷了?我這裡有藥!你……”
她快步走上前,想要給對方送藥,湊近的視線在看到少女懷裡已經被捅死的兩個嬰兒後,所有的舉止都僵住了。
林青青的腦海裡已經想象出當時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強盜衝進屋裡不管不顧先給了筱子一刀,然後當着母親的面直接捅死了兩個孩子,年輕的母親本就受了傷親眼看到孩子慘死受不住打擊昏了過去,這也就幸運地躲過了對方再砍一刀。隔了好一陣,雖然失血過多,但她還是清醒了過來。
然後,她就站在這裡了……
筱子對林青青的話語毫無反應,只是抱着孩子像行屍走肉一樣地繼續往前走着,沒有一絲鮮活氣的雙眼漫無無目地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突然,她停住腳步,目光在掃向某一處時終於流露出一絲靈動,她轉過身子朝那個方向走去。
林青青順着看了過去,在發現一個年輕男子的背影時恍然大悟,這個死掉的男人就是筱子姐姐的丈夫啊。趕緊三步並兩步跑過去,見筱子放下手裡的孩子想要把趴在地上的男人翻過面來,她立刻跟着一起幫忙。
都說人死之後會變得很沉,林青青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可是這個死去多時的男人也確實很重,她費力把人翻過面時,被狠狠擊打過的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筱子已經直接在雨裡整理起丈夫的遺容,她拉開丈夫的右臂,將兩個孩子並排枕在上面,就這麼癡癡呆呆地望着這父子仨,沉默也悲傷得令人發毛。
“筱子姐姐,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人死不能復生。”不知道說什麼的林青青只好照搬電視劇裡的臺詞,想擡手拍拍對方的後背,“你要節……”哀字還未說出口,就被對方突然的回頭望她嚇了一跳。
“青青。”筱子深深望了小丫頭一眼,慘白的清秀臉孔露出一絲微笑,“幫我謝謝你表姐,替我轉告她,謝謝她再次給了我生命,謝謝她爲我保住了這兩個孩子,和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幸福。”
“筱子姐姐?”林青青不明白她突然說這些做什麼,只這一愣神的功夫,對方已經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刀直接劃破了脖子,軟倒的身體剛好砸在父子三人旁邊。
“筱……子……姐姐……”她機械地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名字,只是不會再有迴應了。呆呆地坐在地上,她就這麼直直望着這一家四口,緊抿的嘴巴越咧越大,最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就是亂世麼?
家人死去,孩子慘死,家園被毀,這是頻繁發生的事。但對於這一個女人來說,她的世界已經完全崩塌了,活着的意義已經消失,根本看不見未來了。
這就是亂世啊。
她開始漸漸懂了,至少在這個世道里,女人的幸福比花還要脆弱,像天上的雲煙一樣,只要有大風用力一刮,就能輕易消散開。
表姐,表姐,她想回去。她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啊!
話說我從十一點多開始碼,居然一直折騰近三點鐘,OMG,這時間好讓人想SHI。
另外,關於看不見章節的問題,遇到這種情況的孩子們不要大意地按F5刷新吧,JJ抽都已經保留節目了,你們懂的。
再求錯別字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