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
那太醫見昭帝動怒,連忙跪在地上伏地。
謝于歸只覺得心口有些泛緊,看着牀上的韓恕掐了掐掌心才道:“那他現在可有危險?”
太醫忙回道:“危險不至於,只是高熱傷身,我已經讓人替王爺熬了湯藥先讓王爺先用着,再讓人在旁伺候着,只要夜裡高熱退下去了就無礙了。”
“只是陛下,王爺這血虛之症必須好好調養,否則怕會傷了底子,恐有短壽之像。”
那太醫退下之後,昭帝扭頭看着牀上的韓恕眉眼沉怒:“這混賬到底幹什麼了,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幅模樣,明明年節那日見他時他還好好的。”
謝于歸在旁開口:“季三和許四呢?”
馮喚站在一旁道:“回……”他頓了頓,不知道該稱呼謝小姐還是長公主。
他是昭帝身邊貼身內侍,昭帝和謝于歸之間的那點變化瞞不過他。
之前聽到昭帝那聲阿姐時嚇得險些沒立住,雖然不明白謝于歸怎麼會成了長公主,可他卻也不敢像是之前那麼隨意,他半晌沒想好稱呼,便直接道,“許大人還沒回來,季大人在外面候着。”
“讓他進來。”
馮喚看了眼昭帝,見他沒說話,就“諾”了一聲,出去傳話。
等領着季三通進來時,謝于歸和昭帝已經去了外間,一道八寶閣屏風擱在中間,隱約只能看到那邊牀上躺着的人。
季三通進來後急聲道:“陛下,長公主,王爺他……”
“他暫時沒事。”謝于歸道。
季三通聞言猛的鬆了口氣,就聽到對面謝于歸開口,“除夕之後,你家王爺一直都在府中?他爲何閉門不出?”
“王爺染了風寒……”
“風寒能至人血虛?”
謝于歸擡眼看他,“剛纔太醫來看過,說你家王爺氣血兩虧,臟腑經絡皆有受損,虛耗過甚。”
“你倒是告訴本宮,什麼風寒能讓他虛弱成這樣,連內力都沒了大半,以至於被幾個駱家餘孽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之前混亂時沒時間細想,可如今想來,以韓恕的功夫,就算駱家人突然行刺他也不該連交手之力都沒有,還有之前在地宮之中,隗九祥幾人的功夫根本就打不過韓恕,更別提旁邊還有阿來和季三通幫忙。
韓恕的功夫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頂尖的,要不是內力虛空,他何至於接連受傷?
季三通臉色微白卻沒說話。
謝于歸見他不肯說實話,目光微沉:“如今你家王爺昏迷不醒,太醫也找不到對應之症,汪鑫陽不在皇莊這邊,如果你不說他到底怎麼了,若他情況有所反覆太醫怎麼替他看病?”
昭帝也在旁開口:“你們到底有什麼瞞着朕,就連汪鑫陽之前幾次入宮都說韓恕無事,從未提及過他身體有任何問題,如今他卻這般,你可知道你們這是欺君!”
汪鑫陽那個老東西,日日入宮請脈,從沒提及過此事。
連他都瞞着,他回京之後非得剃了那老東西腦袋上那幾根毛不可!
季三通聽到“欺君”二字,連忙一急:“陛下,王爺不是欺君,他不過是舊疾復發,年後就一直在府中修養,汪太醫說王爺只要慢慢調養就能恢復過來,不會嚴重……”
“什麼舊疾?”謝于歸打斷了他的話。
韓恕身體一直很好,哪怕當年下獄那數月有所損傷,可後來被她帶回長公主府後,也讓人強行給補了回來。
他有什麼舊疾?
季三通遲疑了下,見謝于歸和昭帝都是看着他,他才咬咬牙說道:“是頭疾。”
“三年前您走之後,王爺守着您屍身一月不離,後來您屍身下葬後,他便開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一閉眼時就夢魘驚醒,然後就落下了頭疼的毛病。”
“除夕夜后王爺病症發作,怕頭疼起來難以自控,就留在府裡讓汪太醫替他診治。”
謝于歸容色微愣。
昭帝也想起三年前韓恕發瘋的模樣,忍不住道:“只是頭疼,怎麼會落下一身的毛病?”
季三通垂着眼:“王爺頭疼起來時,食不下咽,夜難安寢,稍有風吹草動便猶如鋼針刺骨,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王爺已經沒有發作過了,誰知這次發作起來就極爲兇險……”
之前王爺吃的藥有了依賴性,每每都能止了頭疼,可如今突然斷藥,猶如扒皮拆骨烈焰焚身之痛,王爺又怎能好得了。
韓恕說過不準任何人提及此事,而且汪鑫陽偷偷給他用藥昭帝知道後也不會饒了他,季三通怕昭帝遷怒汪鑫陽,便半真半假的說道:
“王爺久不成眠,好些時日都只能勉強進點稀粥。”
“汪太醫替王爺開了補血的湯藥,也讓王爺好生在府中修養,只是王爺放心不下長公主,得知您要來大佛寺上香之後便強行跟了過來。”
謝于歸微垂着眼簾神色莫測,彷彿有什麼在心湖盪漾開來。
昭帝扭頭看了她一眼:“阿姐。”
謝于歸對着季三通道:“你家王爺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身份的?”
季三通搖搖頭:“屬下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王爺什麼時候察覺到謝于歸就是長公主。
要不是今日的事情,他到現在都難以相信。
當年明明已經死在他們眼前,連屍身都葬入皇陵地宮的長公主居然又活了過來,而且還變成了謝太傅的孫女,之前甚至還跟他們幾次打過交道。
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有意隱瞞性情遮掩習慣之下,誰能想到這具殼子里居然住着長公主?
謝于歸見季三通是真的不知情,而且先前在崖壁密道里,他察覺到不對時一臉見鬼的模樣,眼裡滿是震驚和駭然,那神情的確是不像早就知道的樣子。
下面的人將湯藥送進來時,韓恕緊咬着牙關,怎麼都用不進去。
謝于歸上前道:“我來。”
韓恕昏昏沉沉,整個人像是置於火爐之中,連呼吸都帶着一股子炙熱,她端着藥碗靠近他嘴邊依舊喂不進去。
謝于歸低聲喚道:“韓恕。”
薄脣緊閉時,牀上的人毫無反應,哪怕湯匙抵着嘴邊也喂不進半點,她強行將藥送進去後,片刻卻又吐了出來,那湯藥順着嘴邊淌下來。
謝于歸忙拿着帕子替他擦淨,再送藥時便低聲道:“阿宸,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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牀上躺着的人眼睫微顫了顫,哪怕燒的迷迷糊糊,卻竟是乖順的張嘴。
彷彿千百次似的,手指抓着她衣襬,閉着眼吞嚥着她送入口中的藥。
謝于歸微鬆了口氣,一勺一勺的喂藥,動作溫柔且慢,而牀上的人竟也沒再將藥吐出來。
昭帝坐在一旁瞧着這場景吐槽:“以前就這樣,總犟着不肯吃藥,只有皇姐喂他藥時他才肯吃。”
要不是太醫都說他高熱之下昏睡不醒,他都要覺着韓恕這廝是在裝睡,不過是想要讓阿姐哄着他吃藥。
謝于歸將藥碗遞給一旁的馮喚,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垂眼時卻看到他頸間帶着的磨舊的紅繩,那編織的花扣還是她當年做的,將紅繩拉出來時就見到下面掛着的珠子。
“他還留着呢?”昭帝瞧見那木珠時驚訝,“我還以爲他早就扔了。”
謝于歸看着那珠子片刻,才又將其放回了韓恕衣襟裡:“他當年替我守棺了?”
昭帝嗯了聲:“守了,抱着你的屍身好幾日,後來放進冰棺裡誰都不準靠近,要不是我強行讓人將他拉開給你下葬,他恐怕真能守着你屍身變腐。”
那瘋瘋癲癲的樣子,到現在他都還記得。
謝于歸看了下韓恕身上的傷勢,冷不丁掀開袖子時就瞧見他手腕上的火玉石手串,與她手上那一串幾乎一模一樣,她想起之前洪雲說是胡辛送來的東西,後來又被她轉送給了韓恕當了謝禮。
若是那火玉石磨成別的也就算了,偏生與她手上戴着的幾乎一樣,所以這東西一早就是韓恕送過來的。
洪雲是韓恕的人?
謝于歸看着他胳膊上縱橫交錯的傷口,新舊交加,有深有淺。
不像是刀劍利器所傷,反而像是繩子磨出來的,那皮肉都爛了掀了起來,療傷後血肉模糊,讓人瞧着都覺得疼的厲害,他卻藏在衣袖之下從未曾露出過分毫。
昭帝站的不遠,忍不住倒吸了口氣:“他這是……怎麼這麼多傷?”
謝于歸目光幽暗,指尖放在那傷處附近片刻,纔對着昭帝道:“回京後我要見見汪鑫陽。”
昭帝自然沒有不應的,就算謝于歸不見汪鑫陽,他也要見的,那老傢伙幫着韓恕也不知道瞞了他多少東西,這一身的傷能騙的過外人,總瞞不過汪鑫陽。
見謝于歸擰了帕子仔細放在韓恕額頭,又拿着浸了涼水的帕子替他擦着脖頸,昭帝遲疑了下才道:“阿姐。”
“嗯?”
“你如今是什麼情況?怎麼會變成了現在這樣?”
謝于歸搖搖頭:“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死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成了謝明淳的孫女,當時她被顧延所害,我醒來就替代了她成了謝于歸。”
她自己也弄不清楚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簡單將鹿予樓上被人抓姦,她甦醒過來佔了謝家姑娘身子的事情說了一遍,等說完後才道,
“我原是想着說不定哪一日這身體就還回去了,只是後來她一直沒再出現,而且佔了這身子的時她氣急攻心吐了血,我想她估計是已經喪了命。”
昭帝聽着謝于歸的話,突然就想起之前在大佛寺裡,言誨大師跟他說過的早夭之相,所以原來是這個意思。
“阿姐,三年前……”
昭帝想要說什麼,卻冷不丁撞上謝于歸擡頭看他。
他嘴裡原本想要詢問的話嚥了回去,見她低頭將韓恕扯着她裙襬的手拉了下來,仔細替他擦着掌心。
昭帝有些嫉妒的說道:“等回京之後,阿姐跟我回宮吧,宮裡你的住處都還留着,還有母后,她也特別想你。”
謝于歸說道:“我用什麼名義跟你回宮?”
昭帝張張嘴,謝于歸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我現在是謝家的女兒,又剛跟顧延義絕,先前顧家的事情鬧的沸沸揚揚的,這個時候跟你進宮用什麼名義都難免會惹人非議。”
說的好聽了,會說她討得太后、陛下歡心,在宮中“暫住”,是第二個翁清寧。
可說的不好聽了,翁清寧留宿宮中那是因爲有翁賢妃,可謝家卻無女兒入宮,她一個臣子之女留在宮裡,搞不好還有人會誤以爲她跟昭帝有些什麼。
昭帝之前對顧家沒留情面,又當衆羞辱過顧延,強行替他和翁清寧賜婚,那滿是諷刺的相思伯的牌子還在顧家掛着呢,趕明兒再又人來一句他爲着臣子之妻故意爲難顧家,他們就算是有十張嘴都解釋不清楚。
總不能告訴外面的人,說她是長公主李雁初還魂,那恐怕會直接被人當了妖孽。
謝于歸替韓恕換了一條帕子摺好之後搭在額上,“不是人人都跟你和韓恕一樣,會願意相信我是李雁初,也不是人人都跟你們一樣,能夠接受早已經死去的人借屍還魂。”
“況且我入宮了,謝家怎麼辦?難道要告訴謝家的人,他們的女兒早就已經死了,如今佔着她身體的只不過是一個亡魂?”
謝家人待謝于歸是真真切切的好,無論是謝景州,謝二夫人,還是謝太傅或是謝家其他的人,她不想讓他們承受錐心之痛。
昭帝有些沉悶:“你滿心滿眼想着謝家人,怎麼就不想想我和母后?”
謝于歸看他:“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又是一國之君,孩子都滿地跑了,難不成還得我跟以前一樣事事守着你?”
“我……”昭帝一時氣悶,“那母后呢,母后你也不管了嗎?”
謝于歸沉默了一瞬,想起太后那風燭殘年的身子。
昭帝好不容易纔知道她身份,可不願意就這麼守着君臣之禮不得親近,更何況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韓恕。
“我不管,你就算不跟我回宮去住,也得有個皇家的身份,之前對着顧家人時你要是皇家公主誰敢給你臉色,又哪用得着你費盡心思去從顧家脫身。”
“你不想恢復以前的身份我可以答應你,但是這次在皇陵你救駕有功,又九死一生才護住了我和厲王,等回京之後我就讓母后收你爲義女……”
他說着說着頓了下,瞧着如今面容顯得稚嫩了許多的謝于歸,再想起自己比她大了好些歲,眼睛一轉改口,
“不對,是我收你爲義妹。”
這樣就能理所當然的封個公主,還能聽阿姐叫他一聲皇兄,美滋滋。
謝于歸剛開始還有些不明白昭帝怎麼突然改了口,片刻後轉過彎來,她抓着浸了水的帕子就朝着他砸了過去,“李頡,你皮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