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雲被保安扣住胳膊,心裡的憤怒就像被迫重新裝回去,關上,然後憤怒裡生出屈辱來,夾帶着說不出的,莫名的絕望。
忽然有種失去了一切的感覺。
蘇瑞海陰鷙的目光落在席慕雲的身上,示意保安鬆手。
“說吧,你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是因爲什麼。”
蘇菲菲卻趕緊跑過去挽着席慕雲的胳膊,急切地低聲說:“慕雲,我先送你回去,那件事我都跟你解釋一次,你別在這跟我爸鬧……”
席慕雲緩緩拿開她的手,看向蘇瑞海:“婚禮取消吧。”
蘇菲菲一下跳起來,臉上浮現驚恐和震驚,死死抱住他,聲音都顫抖起來:“不,不不,慕雲,你這是在氣頭上,等下你就不是這麼想了!不,我絕不答應!你不能這樣對我!”
蘇瑞海忽然猛喝一聲:“馬上把小姐給我拖回房,鎖上!”
保安們頓時面面相覷,蘇菲菲叫起來,帶着哭腔:“爸爸!”
“還要我說第二遍嗎?”蘇瑞海那表情已經是想要殺人了。
保安們趕緊去拉蘇菲菲。
蘇菲菲尖叫着不肯走:“爸爸!不,我不同意!死都不同意!”
直到蘇菲菲的尖叫聲遠去,蘇瑞海纔再次冷冷地開口:“席慕雲,這話說出來就得負責,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與令愛性格不合,絕對不是能夠長久的伴侶,與其日後心生間隙鬧得不可開交,不如將這緣份就此了斷。”席慕雲坦然地說。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收回說出的話。
“好!你現在就邁出我們蘇家的大門,從今往後,你席慕雲就算是我們蘇家的敵人了!”蘇瑞海怒火中燒,用力指向大門。
席慕雲轉身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
滿是腳印的黑色卡宴無聲地穿過路燈明黃的高架橋,席慕雲目光直直望着遠方,只要有路就一直開。
然而卻離青園越來越遠,到了最後,連槿苑也越離越遠了。
順着路一直走,原來並不能到達自己想要的地方……順着心一直走,原來有時也會走到了相反的方向。
顏葉舒一動不動在倚在牆上很久,終於疲憊地滑落下去,坐在地上。
精疲力竭的盡頭卻忽然就輕鬆了。
這兩年多來,她就像度過了漫長的一世。
終於是時候結束了吧。
……
席慕雲後來沒有再回青園。
顏葉舒想,只要她還在青園,他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了。
春節過後,顏葉舒忽然被叫去開了一次股東大會。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成了席氏的股東。哦是了,席承峰說過有給她買了股票。
但顏葉舒後來才明白,爲什麼會是“買”,而不是“贈予”。
原來席承峰真的是另外以她的名義買的,並不在席承峰的名頭之下。
然後就聽說,席慕雲與蘇菲菲取消了婚約,席慕雲不但失去了蘇家的支持,花漾還遭到了嚴重打擊,蘇家突然拋售花漾的股票,引起了動盪。
顏葉舒沒有再回公司,這些消息都是曾筱雅告訴她的。
“葉舒,是不是席少捨不得你委屈,所以才毀了與蘇菲菲的婚約?”曾筱雅興奮地追問。
顏葉舒苦笑。席慕雲最後會選擇取消婚約,她確實感到難以置信。但顏葉舒知道,席慕雲這麼做,並不是因爲要跟她在一起,而是,他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蘇菲菲做了一件蠢事。她以爲只要毀了顏葉舒,她的正宮娘娘的位置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她卻不知道,這是對席慕雲最大的侮辱和忤逆。
侮辱了顏葉舒,就是相當於逼着他席慕雲戴了一頂綠~帽子。而且席慕雲是王,怎麼可能容忍得了她蘇菲菲來設計和控制。
只是……顏葉舒想到席慕雲這突然急轉而下的形勢,深感憂慮。
成爲蘇家的敵人,席慕雲失去董事會的支持也就近在眼前了。
只希望他能挺過這一關吧。
……
又過了些天,席承峰忽然找顏葉舒過去。
席承峰難得一次跟她聊天時沒泡茶。
他讓她坐下,拿出一份合同樣的東西放到她的面前。
“小舒,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嗎?我給你買了一些股票,希望你有天能幫一下小楠。”
顏葉舒擡頭看他,心跳忽然加速。
席承峰這幾個月一直對席慕雲採取避其鋒芒的策略,容忍他所做的一切。但顏葉舒知道,席承峰並不是不戰而敗。而席慕雲也知道,所以纔會迅疾地攻擊,期待用迅猛的力量逼得席承峰毫無招架之力。
但現在,最大的缺口已經打開了。
席慕雲親自毀掉了席蘇聯姻,還將花漾送回了席氏的懷抱。他的底牌已經全部露了出來,而席承峰還沒有露出過真面目。
顏葉舒定定地看着席承峰:“您是要對付席慕雲了嗎?”
席承峰勾了勾脣角,將合同又向她推過去一點。“這是你同意將自己的股份轉讓給小楠的契約。你只要簽上名字就可以了。你簽了名,我可以讓你走了。戰爭要結束了。”
戰爭要結束了?顏葉舒蒼白着臉問:“您可不可以告訴我,您對他做了什麼?”
席承峰深陷而衰老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似乎是憐憫,似乎是抱歉,又似乎是要結束的輕鬆。
“其實這份合同你籤不籤沒有什麼區別,因爲我的手上有你的其他簽名和蓋章的版本,就是弄起來麻煩。”
顏葉舒打斷他的話:“我會籤的。胳膊扭不過大腿,這道理我懂。您就直接告訴我,您到底要怎樣懲罰席慕雲,您的兒子。”
席承峰不悅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是我兒子。”
顏葉舒看他一眼,沒有跟他爭論。“我不需要您的什麼補償,您既然終於肯讓我走,我一定會痛快地走掉。但離開之前,您得告訴我,您要將席慕雲怎麼樣。”
“沒怎樣,就是讓他失去他曾經可以擁有的。”席承峰輕笑,“花漾我要解散,董事長職位我也要重新坐回去,繼承權我會宣佈給小楠,席慕雲要離開席氏。”
“那他就相當於一無所有了?”顏葉舒顫抖起來。
“他擁有的席氏的股份,很大一部分來源讓人質疑,據說銀湖國際投資會要求他儘快償還一筆鉅額投資款項,他空手所套的股票將不得不全部吐回。對,他將一無所有。”
席承峰平靜地說。
“您痛快了嗎?”顏葉舒嘲諷地笑了。
“當然痛快。”席承峰聳聳肩膀。
“既然都如此了,我可不可以再問個很好奇的問題?”顏葉舒又問。
“什麼問題?”
“您真的殺了您的妻子?”顏葉舒定定看着他。
表情一直很閒適的席承峰終於變了臉色,他狠狠地瞪着她。
顏葉舒忽然輕笑一聲,諷刺道:“其實我堅信你們倆是親生父子,因爲對女人都同樣的,非常狠。”
“放肆!”席承峰被她扎到了。
“不過我相信您是真的愛過您的妻子,否則不會這樣對你的兒子。您對妻子的恨都遷怒到了兒子身上。”顏葉舒又笑。
席承峰氣得手都要抖起來了,好不容易纔重新將怒火壓下去。
“我沒殺她。”
席承峰靜默了很久,還是緩緩開了口。那段往事壓在他的心裡,已經太久,就像深深扎入心臟的樹根,他偶爾也想要喘一口氣。
“她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我那天失控了,打了她。她也失去了理智,說要離婚,要永遠離開我。我跟她說,那男人死了,她就算去找他,也沒有用了。”
“然後她就發起狂來,認定是我害了他。用最惡毒的話來罵我。”
席承峰想起那天,嚴峻的臉終於變得痛苦而迷茫起來。
他看着妻子藍瀅心一步步向後退。她說對他失望透了,她要離開他,再也不要見到他。
她失去了理智,痛哭失聲,那個樣子叫他同樣地痛不欲生。
然後她退到了客廳的臺階上,他望見她的腳就要踏空,不!你停下!停下!!
他回過神來,向她衝過去。
然而她還是直直地向後仰倒下去。地上,全是他們爭吵時摔碎的玻璃和瓷片……
不……
那是個惡夢……
很久也沒法醒過來的惡夢……
眼淚從席承峰深陷的眼睛流了出來。
“這都是她的錯,她是個殘忍的女人。她不該那樣對我。”席承峰喃喃地說。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他的眼裡從來只有她。她卻愛上了別人。
“殘忍的女人。”席承峰夢幻地重複着。
顏葉舒眨眨眼睛,努力將要流出來的眼淚忍回去。
她深呼吸一口氣,看向席承峰:“您就饒過慕雲吧,爲了您的妻子,您也不能對他這麼殘忍……”
席承峰忽然猛地一拍茶几,“我那還叫殘忍嗎?我是在教他做人的道理!我對他還不夠好?這世上還有哪個男人能做到我這一步?就因爲他是我所愛的女人的兒子,我把他養大,培養成人!可他是怎麼對我的?當我是仇人,天天想着對付我!我沒把他弄到牢裡都已經是仁慈了!”
“我的所有一切都是小楠的,他一分也別想再從我這得到!”
席承峰氣得直哆嗦。
顏葉舒嘆了口氣。“席伯伯,如果我也跟您說,席慕雲真的是您的親生兒子,您也是聽不進去,還恨不得將我馬上掃出去吧?”
席承峰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