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紅牆

貶入冷宮,齊宣並沒有因為這樣而終日以淚洗臉。雖然冷宮裡生活苦淡,不過遠離那富貴繁暄的東西宮殿,她倒也樂意。

"好,又完成了一幅。"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梅花圖傑作,這陣子,她的畫功進步了不少。看着窗外隱約有零星春雨飄過,滴滴嗒嗒地,好像是在數日子一般。彷彿是在提醒她已有兩個月沒有和胤禛聯繫了,不知道他在外情況如何?在這冷宮裡,是嚴禁外出,也是嚴禁外人進入的。想必他也應該知道自己被打入冷宮的事情,應該也知道現在是無法與其取得聯繫的。

不過,她頂替入宮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在這知道的人裡面,沒有任何一個會自打嘴巴暴露出來。皆因讓康煕知道,那就全部通通都是死路一條,無一倖免。這樣看來,胤禛和胤祥也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被牽連在內,也正因為想到這一層,所以齊宣也安心躲在這被她稱為"世外桃源"的後花園中。

忽地起來一陣風,把她手中的絲帕給吹走了,齊宣循着風向去追,到了牆角處拾起,然後聽起有人說話。照說這宮城的牆還是蠻堅實的,怎麼會透出人聲呢?尋找一個聽得最清楚的方向,原來在那堆雜草中藏着了一個狗洞,難怪可以透出聲音。

"溫大人,你放心,這裡不會有人。"

"凌總管,太子那邊怎麼說?"

"溫大人,太子說上次從大內拿出去的珍玩玉器變賣的錢銀已經花得差不多了。這次聽說有蒙古使者進京向皇上進貢物品,太子爺的意思…..."

"萬萬不可,這可是要進貢給皇上的東西,萬一東窗事發,那還得了?"溫達的語氣露出懼怕之色,但是凌普卻並不畏懼:"哎,溫大人,你放心,太子會按照上次的方法,偷龍轉鳳。"

"你是說用假的珍品代替貢品?"

"沒錯。溫大人,你想想看,這皇宮裡這麼多珍品寶物,皇上哪能一一都記得?一一都親自觀賞一番?而且根據以往的慣例,這些貢品大部分都會分給皇子後宮的。這一年,只要太子開口說想要先挑幾樣,那不可以了嗎?皇上也斷不會起疑心的。"

"可是,這樣子能行嗎?萬一敗露,那可是要殺頭的大事啊!"

"溫大人,你可放心。你只需要盡心力接待蒙古使臣就好了,其它的事情我來安排。"

原來他們在密謀偷取皇上的寶物,這樣的太子…...真不堪。齊宣隨後又聽到凌普說:"溫大人,你小妾故鄉二叔的侄子何華生,今年不是要參加舉試嗎?太子說,以他的才學德性,探花是綽綽有餘的。"

"真的?"溫達似是十分歡喜,馬上便說:"下官明白,一切聽太子的吩咐。"

乾清宮,康煕一如既往地審閱政事。

"胤礽,今年的科舉由你來擔任主考官,你可有信心?"康煕坐在龍塌上,太子站在旁邊。

"皇阿瑪,兒臣雖經驗尚淺,但有馬齊、溫達兩位大臣相助,兒臣必不負聖望。"門面話這功夫,胤礽早就在索額圖身上學了不少。

康煕聽到他這樣說,覺欣慰:"嗯,好!那你們叄人就好好斟酌一下,跪安吧。"

"喳。"

他們退下之後,康煕繼續審閱奏摺,李德全在旁侍候,待康煕審閱奏摺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用膳時分。康煕突然在此時發問:"李德全。"

"奴才在。"

"她現在怎麼樣了?關進去也有兩個月了吧。"

李德全馬上領會康煕指的是齊宣,便說:"回皇上,齊貴人在冷宮裡,每天寫字畫畫,刺繡,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在院子裡種花植樹…..."

康煕皺眉,李德全沒有再說下去。在康煕的心裡,他在想為什麼齊宣可以這樣悠然自得?連續一個月,他都聽到李德全說這番話。仿似被打入冷宮對於那個女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可悲可泣的大事,反而像是一件喜事。

"有誰去找過她?"

"回皇上,只有昔日在齊貴人身邊服侍的兩個宮女。奴才查過,她們也只是想念舊主,所以偷偷地給齊貴人帶些好吃的,前些天特別冷的時候,為她捎些被子棉衣什麼的,除此之外,沒有了。"

聽到這裡,康煕不再說什麼,打開摺子,寫下他的批文。硃砂點點連線,就像他的思緒一樣,彷彿有人正在偷偷地牽着走。

胤禛的福晉烏喇那拉氏今天進宮拜見德妃娘娘,這除了是因為規矩必行之外,也是因為她另有所求而來。

"娘娘,這是昨兒個我在琉璃廠看到的瑪瑙觀音。你看看,這裡面的觀音圖像是天然形成的,沒有半點人工修補。"

那塊瑪瑙顏色甚美,中間一團紅暈似女子臉上的胭脂塗開,散在四周,有深有淺,層次分明。那觀音圖像坐落在正中的位置,線條分明,引人入勝。

"喲,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寶物啊。"德妃對此物品愛不釋手,心情大好,笑得合不攏嘴。德妃見勢,便說:"娘娘,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鳳目一轉,尾端往上一挑,德妃看着她說:"什麼事啊?"

"是這樣的,臣妾聽說宮中新來的蒙古公主齊貴人她被皇上打入冷宮了?"

"嗯,是有這麼回事兒。"德妃在這宮中多年,別人神色只要稍有改變,她便已知一二:"怎麼?你要說的事情和她有關?"

烏喇那拉氏自然知道自己夫君這個額娘是何許人,表面慈愛和親,其實內裡對誰也不信任。不過總算她沒有什麼加害別人的心態,本着我不犯人,人不犯我的宗旨,左右逢源纔可以坐穩妃子寶座至今天。當然,也正因為她誰也不得罪,所以她沒有仇人,誰也不會怎麼難為她,總也會賣她一個人情。

"不瞞娘娘,在達爾汗親王進宮之時,四爺曾接待他在家中小歇,臣妾因此和齊貴人有過一面之緣。在臣妾看來,她是一個單純的少女。這次不知因為何事而得罪了皇上以致於被打入冷宮。"臉上露出更多的笑容,更盡懇求之意:"臣妾想…...是不是可以麻煩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把她放出來?"

"僅僅是一面之緣,就可以令你這位正福晉開口為她求情,看來你們還真是言淺意深啊。"

"是這樣的。"烏喇那拉氏趕緊補上解釋:"當時在府中,臣妾不小心險些跌落臺階,多虧了齊貴人及時出手救了我。臣妾想她也算是有恩於我,所以臣妾才厚着臉皮來向娘娘討這個人情,借花獻佛罷了。"然後再以笑容掩飾自己說謊的神態:"臣妾知道皇上一向喜愛娘娘,所以才膽敢向娘娘開口。"

前面說了那麼多都不及這最後一句來得實在,德妃完全是從心而發的喜悅,不過她並沒被衝昏頭:"這件事情嘛,讓本宮再想想。你也知道,皇上的心思,誰能拿個準啊。待本宮哪天找個好機會再試試吧,不然只怕會弄巧反拙,那就不好了。"

"是,娘娘所慮極是。臣妾在這裡先謝過娘娘了。"

回到府中,烏喇那拉氏便馬上被胤禛追問。

"怎麼樣?和額娘說了吧?"胤禛因為救齊宣心切,他忽略了後宮爭寵這一事實。他以為自己的額娘年紀漸大,論勢力也有勢力,論兒子有兩個兒子,而且都算頗得皇上歡心。齊宣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而且德妃平日對烏喇那拉氏這個媳婦也是讚賞有加的。本來胤禛親自開口,德妃肯定會幫忙的,但是那樣做後遺症太多,太着跡,會引來很多麻煩,所以胤禛才叫自己的福晉幫忙。

只是,胤禛有一樣東西忽略了--那就是,女人的嫉妒心。

齊宣年輕貌美,看在那些已經徐娘半老的妃子眼中,她自然是一個眼中釘。如今,她們什麼都不用作,齊宣就被康煕打入冷宮中虛度光陰。她們高興都來不及呢,還怎麼會出手相助,好讓她出來與自己一分春色。

這個道理,胤禛不會明白,他也不必明白。

因為,烏喇那拉氏很明白--她,也是一個女人。

"放心,我和她說了,娘娘會找機會向皇上提的。"避重就輕地,她沒有把自己心中的憂慮說出。畢竟,她當初沒有把齊宣拒婚的事情告訴胤禛就是為了不讓他傷心,現在同樣也是這樣一個道理。

在她的心裡,胤禛是夫君,是她的一切。

胤禛沒有懷疑地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頻頻說着這兩句話,不過兩趟濃眉又再緊皺:"不過我也要找個機會提醒一下宣宣,畢竟這皇宮可和自家院子不同。"

"宣宣聰明機伶,這次的事情可能也只是一時不習慣或者是小誤會所致,她會很快適應宮中的生活。我看過不了多久,皇上一定會很喜歡她的。"

大腦像是突然被電擊了一下,猶如長劍出艄一般地引人注意--胤禛忽然神色黯淡下來:"皇阿瑪,喜歡她…..."這是應該高興的事情嗎?

發現自己彷彿說錯話了,趕緊好言安慰:"四爺…..."

"我知道,她已經是皇阿瑪的女人…...我知道。"是他親手送進去的,他當然知道。也正因為知道,心纔會愈來愈痛。這種絞心的痛,蝕骨的痛,日復一日愈演愈烈地折磨着他。他以為自己可以,可以面對失去她的痛楚。但是原來,一切只是以為。

胤禛自己也無法解釋,他對齊宣的愛何以這麼深?失去她為何會這麼痛?

也許,真的是天意,一切皆早已註定成局,半點不由人。

現在的局勢,已經不能讓他去談後悔二字了。

"哎呀,澆太多水了。"

齊宣卷着衣袖,衣物樸素得像是一個普通農家女子,頭髮她只是隨便地紮起了一條馬尾,額上稍微有點香汗。

"你過得挺好嘛。"

康煕的聲音?齊宣以為自己聽錯,回頭一看,果然是康煕!

"臣…..."好像現在自己不應該稱呼作臣妾,但是她又不知道該叫什麼,所以舌頭有點打結。康煕看着她,只覺奇怪,不過想起她乃在蒙古草原里長大,對於京城的這些禮儀有所有不知,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在康煕的心裡,他並不認為齊宣犯了罪,只是想挫挫她的銳氣,所以才把她放在此地。

康煕說:"起來吧,不需多禮。"

"謝皇上。"她站起來,也並不覺得自己身上這套衣服有何不妥,反正在這冷宮裡,也不見得有什麼華麗美服讓她穿。

康煕上下打量着她,打量着這間小小的房間,雖然略顯凌亂,不過卻處處見生氣,絲毫沒有一點寂涼之意。

"堂堂一個蒙古公主,要住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你可知道為什麼?"

"因為皇上說我抗旨。"算了,反正也想不到要用什麼詞,乾脆改回"我"好了。

康煕眼角一道厲光射來,看着她臉上那股傲氣,比起之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再問:"你不覺得委屈?"

"不覺得。"其實想想也是自己詐病欺騙在先,所以康煕說她抗旨,也並不算有錯。

看出她的眼色,並不是敷衍之意,但是為何他的心裡卻感到一點失落?

康煕沒有再說什麼,他起身便走。

只是豎日,齊宣便被恢復了貴人的身份,重新入住啟祥宮。

"娘娘,娘娘。"德妃正在梳頭,忽見近身侍婢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眉頭一蹙,不滿地說:"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還有規矩沒?"

"奴婢該死,請娘娘恕罪。"

"得了,起來說話吧。"畢竟這個也是心腹,而且德妃心裡很明白她這麼急趕來一定是有要事稟報。

"謝娘娘。"站起來後,靠近德妃的耳旁說:"娘娘,齊貴人出來了。"

"什麼?"

"皇上把齊貴人放出來了。"

"什麼?!"震驚過度的德妃猛地一轉頭,令得原本正欲為她上釵的侍婢驚慌地弄歪了發髺,此時看起來就像是一名剛撒賴完畢的怨婦一般。尤其是那瞪得大大的眼睛透出帶有怨恨的目光時,更讓人膽顫心驚。

齊宣復身這件事情,在後宮引起了不少竊竊論語。只是康煕雖恢復齊宣身份,卻是沒有翻她的牌子,很多妃嬪都認為這是因為皇上要礙於各部落蒙古使臣即將入宮進貢,用以掩人耳目的舉動罷了。

只是,總有一些"明白"的人,知道這件事情並非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