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的過程並沒有什麼波折。
雖然巖村城是座軍事化的城鎮,但是現在又不是戰時狀態,日常的商隊貿易和物資運輸可是一天都沒停過的。
整個城鎮並不大,也就是藍恩巨大的身形,讓他有點鶴立雞羣罷了。
但是顯然,在這個擁有超自然力量體系的日本戰國時期,這個體型也只是‘驚人’,而遠遠達不到‘驚爲天人’的程度。
就連門口站崗的小兵,也都只是感慨了一下藍恩的體型之後,就着眼於他帶來的消息上了。
眼見着藍恩從身上掏出菊地大介的親筆信,城門上守衛的小兵不敢怠慢,直接扭頭去叫上官過來。
但是他的上官顯然也並不識字,只是看這張親筆信上的字跡規整,顯然是個識字的人寫的,於是又是一通找人。
折騰了好一會兒後,這張信紙才交到城主安藤守就的手上。
藍恩盤腿坐在上過桐油的反光木地板上,平靜的等待着。
而不一會兒之後,一個梳着唐輪發型的男人,臉色陰沉的走到了房間的主位上。
唐輪頭,也就是並不像月代頭那樣剃髮,而是直接把頭髮後梳,在腦後扎個高馬尾。
這個面色陰沉的男人,顯然就是城主,也是菊地大介的主公,安藤守就。
此時他同樣盤坐,只不過在主位的身後側,還有一副被安置成坐像的武士大鎧,看起來兇惡又威嚴。
安藤守就的手放在坐墊邊的小扶手上,手掌中夾着菊地大介的親筆信。
顯然,他已經從信紙上了解到了目前的情況,並且因此而心情不佳。
“你爲何一直看着我家傳鎧甲?”
突然,本來好像是正因爲突發情況而低頭沉思的安藤守就擡起了頭,對着面前座位下方的藍恩沉聲問道。
從他的視角來看,只覺得眼前這個來歷離奇,並且樣貌妖異的男人,深邃到讓人心裡打顫的眼神正從自己身側擦過去。
那角度差不多看得正是安藤守就身後的坐像武士大鎧。
這在等級森嚴的日本戰國時代,基本已經可以說是‘無禮’了。
但其實,藍恩只是用自己的【靈視】,想看看如安藤守就,‘美濃三人衆’這等人物,身上有沒有附身靈體罷了。
但是很遺憾,這人身上明顯啥都沒有。
不僅沒有成型顯現的附身靈體,甚至連他們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那種莫名的力量從虛空中纏繞上來的感覺都沒有。
壓根不是沒有顯現,這根本就是沒有產生過接觸吧?
這地方的附身靈體到底是有什麼用?又是按什麼標準找人的啊?
腦子裡正迅速的整理着新獲得的情報。
但是憑藉着近乎本能的交際能力,藍恩依舊滴水不漏的迴應着安藤守就的問題。
沒人能看出來他剛纔走了神。
“這套家傳大鎧看起來很有氣勢,所以不自覺多看了兩眼,還請城主見諒。”
不卑不亢,甚至有禮有節到讓心情不爽的安藤守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傢伙.怎麼看着比京都的公卿們還要貴氣一點?
安藤守就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他拿到菊地大介的信之後,立刻就意識到了問題不簡單,並且可能很嚴重,心情也隨之壞了起來。
這時候他開口說話,基本就是遷怒的情緒之下,下意識找個由頭罷了。
但是當藍恩不卑不亢的迴應他之後,這股遷怒的情緒立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眼前這人離奇的經歷確實讓人咋舌,但是明人又怎麼樣?
明人在他們國內還俗話說‘天高皇帝遠’呢,這都是日本了。
雖然絕大部分人在聽見了明國人的名頭之後,下意識就會帶上幾分重視和尊重,但真要是礙了事,誰管你那麼多?明國人、日本人的,說砍不也就砍了?
藍恩本身如此強壯的體型,其實也不被安藤守就太在乎。
因爲與尾張國接近的緣故,其實安藤守就已經開始接觸一些流傳在日本市面上的新式武器了。
聽說是南蠻人的武器,尾張的那個大傻瓜引進不少,讓他也有了點興趣,順道買了兩把。這會兒已經練得有模有樣了。
但是,等藍恩這份渾然天成的貴氣,通過言談與舉止表現出來的時候。
安藤守就立刻就重新冷靜下來。
這不會是個什麼大人物吧?
相比於簡單粗暴的武力,還是背後的權勢與關係更讓人心生警惕與慎重。
一想到這裡,巖村城的城主,就連語氣都在吞吞吐吐中客氣許多。
“這、這正是本家家傳大鎧,放在天守閣中,以警醒族人時時不可懈怠。”
一邊說着,原本還一隻手耷拉在小扶手上的安藤守就還坐直了身體,兩隻手握拳撐在盤膝的兩側,微微向臺下的藍恩頷首。
按照禮儀來說,這是他對於藍恩欣賞自家祖上盔甲所表達的感謝。
但是毫無疑問,這套禮儀是對至少地位同級的人來說才適用的。
像是安藤守就的本家手下,能正經來看一眼家傳大鎧那是要土下座謝恩的。
而藍恩則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是用動作毫無差錯的模仿了安藤守就本人。
同樣雙拳撐在兩側地板上,向他微微頷首。
這幅穩定平靜的姿態讓巖村城的城主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慶幸。
媽的!幸虧菊地大介信裡說這人來歷估計水很深!不然說不得,自己傻乎乎的就要一頭扎進深水裡了!
武士們向外部宣揚無懼無畏、不顧後果的戰鬥精神,其實但凡有了封地,就不可能不動腦子,更別說安藤守就這種當了城主的。
擺明了人家身份不簡單,可能還貴氣得很!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利益衝突,給張好臉怎麼了?多嗎?
不多!安藤守就覺得那是一點不多!
對話的氛圍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傾斜。
原本高高坐在主位上,像是大老爺對一個無名小卒詰問的氛圍正在消解。
藍恩在這種交際場合的儀態與氣質,充分的將自己一個初來乍到者的身份地位拉高到了跟城主差不多的地步。
所謂禮儀,雖然繁瑣又多有陳腐氣息,但是正因爲繁瑣,它纔會成爲社會階層的敲門磚和隱性身份證明。
藍恩對日本本地的禮儀表現並不熟練,甚至能明顯看出是在現場學安藤守就。
但光是他學習的過程,就已經讓這位‘美濃三人衆’下意識感覺,他此前一定很熟悉繁雜的禮儀與各種交際手段。
跟日本本地的不一樣,但一定也代表着非常高級的社會地位。
有這個概念,對於安藤守就來說就足夠了。
“聽聞,閣下願意調查本城附近突然出現的濃重【殘穢】?”
雖然手上的親筆信已經寫的很明白,但是交際嘛,說點廢話也是拉近關係的辦法之一。
藍恩也並不驚訝,只是重申一遍:“我本身應該也已經與這【殘穢】扯上關係,脫不了身了。與其再連累別人,不如我直接解決。正好,我也是靠這些手藝吃飯的。”
“閣下之決意與風度,令人欽佩!”
安藤守就早有準備的稱讚着。
但是藍恩並不太注意他說了什麼,因爲這時候,又像是昨晚那種感覺一樣,一股溫潤的熱氣吹過他的後脖頸。
像是他身後的那個東西,也在贊同他的說法。
隨後,一番沒營養的客套之後,安藤守就另外寫了一封手書,交給藍恩。
並且向天守閣中的侍應吩咐,給予藍恩調查的方便。
隨後,才以禮貌的態度,宣佈結束這場談話。
而眼見着藍恩在平靜的頷首示意之後,絲毫芥蒂與感覺都沒有的轉身就走,乾脆利落,安藤守就的嘴角又是不自覺的一抽。
真就是巖村城的城主不值得在意是吧?
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麼身份啊?!
領地內突然出現一個背景好像深似海的貴氣人物,安藤守就這下甚至都覺得【殘穢】的事情不算太緊急了。
“來人。”
等藍恩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天守閣之後,安藤守就呼喚侍應。
很快,一個梳着月代頭的小姓就半跪在城主面前,低頭等候吩咐。
“如今.嗯。我有些事拿不太準,書信一封交予我的女婿,由你去送,加快加急,懂嗎?”
小姓擡頭看了一眼,隨即乾脆點頭:“遵命!”
安藤守就的女婿,乃是美濃國內享有聲譽的竹中家,竹中重治,又名竹中半兵衛。
而在筆走龍蛇迅速寫好書信之後,安藤守就卻猶豫片刻,直接劃掉了最後一列字,又添上‘親自前來’四個漢字,纔將信紙摺子交給身前的小姓。
收到信紙後,小姓立刻動身,腳板在木地板上踩得嘭嘭響。
藍恩並不知道,安藤守就叫了竹中半兵衛過來巖村城,只爲了能看清他的虛實。
不過就算知道了,他應該也不怎麼在意。
虛實、背景.這種東西對他來說,還不如閒暇時保養刀劍甲冑的安心感覺更重要。
“不,你們不用跟着我,指給我那人的家在哪就行.唔,這可真夠擠得。”
藍恩對在他身邊拘謹起來的士兵們說着。
後半句則是在下樓梯時,他自己的低聲嘀咕。
巖村城之所以能成爲屹立幾百年的軍事城寨,就是因爲它地處關鍵,並且還因爲地形和石料原因,修建的又窄又堅固。
地形上很適合一夫當關,但是藍恩的體型就走得不太舒服了。
在得到了上吊那人的住址後,藍恩獨自走了一段,隨即身邊的房屋瓦片上發出一連串微小的脆響。
絨布球‘嗷嗚’的一聲就落在了他肩上。
“都安排好了喵!麒麟在外面準備接應,我來幫忙了!”
“謝謝了。但情況比咱們預想的要好,那領主還挺客氣。”
藍恩將絨布球抱到地上說着,他倆隨即走向了作爲目標的房子。
而在街角,一個人影正在暗處觀察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