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份東宮草案,定然是東宮那些潛邸之臣深思熟慮的結果,且是隻設官職暫無官位和內朝的設置,讓大多數人以更爲理智的情緒去審視這份草案。
這份東宮草案必然是有着瑕疵的,但瑕不掩瑜,不耗費大氣力去推演的話,很難發現其中隱藏的漏洞。
現如今乃是在朝堂之上,君位上的那位還要求當機立斷,就更沒有時間多加思慮了。
故而所要討論的都是一些細枝末節,林玧琰見到這一幕,也是難得舒心朝堂上的阻力如此之緩。
實際上,秦國的變化已經是日新月異了,早在安公的秦庭,秦君便是收攏了權柄。
值新君登位,數十萬的秦軍皆是唯新君之命是從,軍方,乃是林玧琰改革朝政的最大底氣所在!
當年不就是因爲老氏族把握地方青壯的徵發方纔是形成了對安公治理朝政進行改革的掣肘麼?
更爲甚者,是這些秦庭士卿皆是看準了眼前被中原列國奉爲一代雄主的新君,曾經身爲公子時候在秦庭上的強硬態度。
彼時爲公子都是那般,如今作爲國君呢!
秦庭之上討論的不過是細枝末節,言語最後,韓悝方纔是作最後總結。
即東宮草案並無明顯不妥,但此番秦庭新朝政變革實在太大,官職稱謂皆是迥異於之前。
因而羣臣要求將東宮草案中生僻的“尚書”“侍郎”繼續遵循古制的稱謂,如“正卿”“亞卿”等耳熟能詳的稱謂。
簡而言之,羣臣對東宮草案乃至整個秦庭新朝政只有一處比較統一的要求。
即“保留古稱,實則改制”。
林玧琰想了想終是允了,楚國先王昔日向姬周天子討要封賞不成,獨闢蹊徑的創造了與中原不同稱謂的官制,結果被中原列國指爲異端視作蠻夷了幾百年。
有楚國的前車之鑑,秦國的士卿大夫自然是不能夠接受新稱謂的官制。
未能夠摸準林玧琰的心意,但爲了給主公一個可選擇的餘地,張祿也是出列建言道:“幾百年齊楚晉魏能夠在中原列國你方唱罷我登場相繼稱霸的原因,正是因爲一個【變】字,既然新法無錯,這些無關乎於新法的名號理當遵循東宮草案,以示變法之決心。”
聞言,林玧琰瞥了一眼這張祿,若是不說此話,倒是讓韓悝、明子夫這些重臣對此事不表態。
但……
林玧琰將目光看向了韓悝,明子夫等人,亦是清醒的認識到了,東宮草案的累累碩果絕不能夠被東宮的一衆士卿佔據了。
林玧琰也是知曉,東宮士卿在秦國新制上所作所爲乃是最爲符合自己的心意,然而這未免是有一些“應聲蟲”的意味。
而似韓悝、明子夫這些朝堂重臣、封疆大吏方纔是秦國崛起的基石,鋪墊了秦庭實行新制的基礎與國力。
林玧琰不會是因爲所謂朝堂權衡而扶植東宮士卿,寒了韓悝、明子夫等爲了秦國付出畢生精力的忠直之士。
“秦庭新制,乃是孤與韓卿、明卿,馮卿、範卿或是秉燭夜談,或是千里書信來往定下的規制,交由東宮士卿潤色的。”
冕旒之後的林玧琰看不清神色,只聽其道:“韓卿與張卿所言,皆是各有道理,然而取利大於弊,的確是安穩過渡方纔是最爲重要。”
聞言,張祿的確是面色一滯,君上的這番敲打的確是能夠輕易地看出來。
感受到了秦庭之上那些士卿略帶譏嘲的目光,張祿也是緩緩地退到了原來的位置。
“原來即便是潛邸之臣,君上對其的看重也終究比不過國相、南郡守這些國之重臣!”
僅僅是掃了一眼姿態穩如泰山的韓悝、明子夫這些最前列的秦庭重臣,張祿便是清晰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至於自己身後的那些秦庭士卿,張祿也是沒有絲毫的在意,秋後蝗蟲罷了!
“總有一日,必將讓你們知曉,某張祿絕非僅僅是一位親上近臣,亦是一位治國能臣!”
毫無意外,這番東宮草案關於細枝末節的爭議,張祿輸了,但總體來看,張祿還是贏了,東宮草案得以施行。
當即,秦庭士卿十有八九皆是贊同推行新制,即東宮草案。
不免是有心急的士卿連忙向林玧琰直接問道:“君上新政,理當是築臺封相拜將。”
林玧琰瞧了瞧此人,正是夏氏的一名子弟,官位爲士大夫。
似推行新政,最爲惶惶不安的便是這類人,尤其是這名夏氏士大夫更是出身於君上所不喜的老氏族。
見到有人試探推行新政授予官職的底線,林玧琰也是當即乾笑了一聲,語氣卻是強硬的容不得其他人說辭。
“新政官位職位分明,孤亦是入朝十年,何人的才能坐上合適的官位,孤即便不能夠事事鉅細,但政朝六部之亞卿,內朝之九卿,孤已經是有了初步心屬的人選!”
“至於築臺封相拜將……”林玧琰低吟數息,終是回道:“再築高臺一來用時許久,二來徒耗民力國力,不可取,三日內便是將凌雲臺修繕裝飾,再封相拜將!”
“喏!”
君上此言一出,倒是讓秦庭之上的衆多臣卿意識到了,往昔秦庭之上的權位不再是老氏族和世家大族世襲罔替,而是一應擢升提拔皆是由新君的聖心獨斷!
三日的時間,就像是生死時速,散朝歸府之後,似韓悝,明子夫等人皆是閉門休客。
政朝有六部,每部有一名正卿,兩名亞卿。
似韓悝、明子夫這類朝政重臣,即便是改天換日,恐怕爲了新政能夠平穩運行,這些重卿的地位還是不會動搖。
新政推行,韓悝仍舊是大秦國相,哪怕是封疆大吏的明子夫此番歸入朝堂,也必定不會是六部正卿這般屈待的。
宛城,四方樓。
這裡是秦國都邑內最大的酒樓,每日進入其中的達官顯貴,公子王孫不在少數,無人敢在這裡惹事,因爲衆人皆是知曉這四方樓與秦國公室嬴姓林氏有着莫大的關係。
曾經有着不開眼的地痞流氓前來這四方樓滋生事端,但是事後卻是被官府流放千里之外,途中更是受到了宛城當地豪俠的刁難,生不如死!
這裡最大的特點便是養士,受到四方樓的照顧而居留在秦都宛城的士子人數足足近萬人。
因而四方樓內也是設置當初類似於【百石臺】這類的讓士子集聚聲望、脫穎而出的機會,其中有着議政之地,此時的秦庭對於民間並未有着【妄議朝政】、【滋生言亂】等罪名的壓制,作爲當世穩穩地強國,秦國的朝政因爲新穎超前,總能夠引起來士子們的廣泛討論。
這場中便是有着一位士子,衣着簡樸,雖然談不上寒酸,但也是能夠看得出來其出身並不高貴,應該是二十餘歲的年歲,卻是有着一雙令人難以忽視的銳利眼神。
其高談論闊,對於各種野史雜談拈手就來,衆人皆是知曉此人乃是上蔡前來秦國遊歷的遊士,荀氏,衆人皆是稱呼其爲荀家大郎。
只見其站在中央的圓臺之上,便是對着衆人言道:“新政規制已出,此番秦國新政的確是驚世駭俗,這秦國恐怕是要變天了啊!”
四方樓的士子雖說是受酒樓的照顧,但是其中也是有人尋到了主家投效,其中不乏是有着當朝的權貴。
聽聞李大郎這般說,當即便是有人開口問道:“荀家大郎預言朝政之事,素來準確,不求細節,還請大郎將日後秦國朝堂的大體走勢告知於某等,好奔個出路!”
這荀家大郎當即是點了點頭,對着衆人道:“秦國此番新制,還是臣首尊國相,這一點恐怕用不着用多費心猜測,這國相之位麼……恐怕三年之內,除卻韓相,他人染指不得!”
衆人聞言,皆是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韓悝的相府之中被人叩開了門扉,前來的是宮內的侍監,陪同過來的還有近百禁衛,爲首的侍監芮對韓悝言道:“國相大人,君上早就讓內府鑄造了新的相印,今日拆遷下臣爲國相送過來了。”
韓悝的面色波瀾不驚,看了一眼那新的相印,以及後面玉案上的新式朝服衣冠,當即是點了點頭,令人接下來了,且是對侍監芮行禮謝過了一番。
待侍監芮離開之後,韓悝的目色方纔是落到了這新相印之上細細打量的起來,舊式的相印已經是被用的黝黑了,不及這新相印十分之一的大氣貴重。
新相印之下還有一份詔書,上面韓悝掃了一眼,乃是新君拜韓悝爲國相的內容,上面是秦君的大印,而下面的位置卻是放置着新相印。
韓悝緩緩地拿起來新相印,這纔是發現“秦國相悝”四個秦篆大字緊緊地排序在新君的大印下。
相印入秦君詔書!
也算是知曉新君脾性的韓悝知曉這意味着什麼,當即腳步滯下,喃喃開口言道:“這是新君交給了臣吏制任選之權啊!”
四方樓的荀家大郎,喝了一口茶水,又是繼續說道:“然而國相之下,尚有右丞相、左丞相、御史大夫、此三者雖然名不若國相位置尊貴,實則卻是權位與國相相當,此乃秦國新君的朝堂制衡之術啊。”
“國相主管政朝六部的吏、禮二部,右丞相則是對應戶、刑二部,遍觀秦庭諸卿,能夠勝任者雖說是屈指可數,但還是有那麼幾個人的,某預測,乃是南郡守明子夫!”
“明子夫治理南郡,大成於秦,秦庭之資歷功勳,旁人不可及也,這國相之下的第一權臣,自當是歸於明公大人!”
果然,明子夫剛從秦宮侍監接過了【秦右丞相】之印。
長沙丞汯祍佄乃是明子夫的恩師,正在明子夫的府上落住着,見到這一幕,也是頗感欣慰,汯祍佄已經是年近六旬,體力已經是逐漸不支了,此番回到宛城正是爲了乞老卸下長沙丞這封疆大吏的重擔!
見到明子夫將【秦右丞相】之印攬入懷中,亦是高興不已,這右丞相沒有落入傳言中的東宮首席幕僚張祿的手中,就足以證明了新君對於這些先朝老臣繼續重用的態度!
“君上如此,先君無憂啊!”汯祍佄亦是如此感嘆道。
四方樓,荀家大郎亦是言道:“左丞相對應兵、工二部,秦庭兵制暫且不明,不過秦庭爲了新制安穩,必當是首先考慮資歷,思前想後,某認爲,長沙守範宣和江夏守馮簡皆可爲左丞相,但再次思量,恐怕輔佐新君當初治理江夏,組織兵事的江夏守馮簡可進階左丞相啊!”
“並非是說長沙守範宣不適合左丞相,而是此人乃是不折不扣的法家出身,秦國新律乃是其輔佐韓相制定的,正是因爲如此,長沙守的進身之階對應的應該是監察官吏的御史大夫!”
見到荀家大郎這般說,不乏是有人疑惑道:“荀大郎先前是說過,秦國新制首重資歷,爲何不看好司寇沈案、太史夏無怯等先朝重臣?”
聞言,荀家大郎也是揚起來了譏嘲的嘴角,當即也是說道:“墳冢枯骨,留存秦庭尚且是不容易,何況是更進一步!”
四方樓本就是各家各戶的兵賓客雲集,沈氏、夏氏皆是這宛城的大族,族內子弟也是不乏當場,當即有人便是回嗆荀家大郎道:“豎子短見,安敢辱某族中賢達前輩!”
見到這幾位趾高氣昂的沈氏、夏氏子弟,荀家大郎毫無懼色,而是挺直了腰背再次言道:“修繕凌雲臺可不是爲了封相拜將,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秦國新君必定已經將韓相等人之權位落定,恐怕今日爾等再在這四方樓坐上片刻,消息就會傳過來了!”
“這……”沈氏子弟猶疑一陣,最終還是顧及宛城的禁衛軍,當即也是說道:“就給你這半日時間又能如何,若是不能夠如你這豎子所言,某必當是讓你不能活着離開這宛城!”
面對沈氏子弟的威脅,荀家大郎絲毫是沒有放在心上,沈氏、夏氏這等老氏族世代把替秦國官位,這讓執意推行新朝政的新君心中不喜,族內子弟還是這般狂蕩張揚,挑釁秦律的威嚴,這般的沈氏和夏氏焉能夠有着安然下去的資本?!
未有半日,不過只是半個時辰,便是有着四方樓腿腳靈活的小廝跑進來喘着粗氣說道:“有消息了,有消息了,新君將新的國相印送到了韓相的府中,新制當中的右丞相併非是先前所傳的東宮首席幕僚張祿,而是南郡守明公大人,左丞相和御史大夫的官服大印也是分別送到了馮簡和範宣兩位大人的手中!”
“這……”先前狂言的沈氏子弟當即是噴出來茶水,族叔沈案先朝之時便是位列司寇,按理來說,新制變革後,即便不是一個右丞相,也是一個左丞相啊,但是如今,族叔卻是落了空!
有沈氏子弟再度跑了進來,低聲言道:“三兄,族叔……族叔他向新君乞老告退了!”
聲音雖小,但是這四方樓內並不乏耳目靈聰的人,當即便是有人獲得了最新消息,知曉先朝司寇沈案的確是向新君遞交了乞老還鄉的文書。
衆人這才知曉原先荀家大郎所說的沈氏和夏氏等老氏族乃是“墳中枯骨”究竟是什麼意思。
旋即衆人這纔是回想到如今秦庭高位的落定居然是和荀家大郎所言預測的居然是分毫不差!
“這荀家大郎看來是一位了不得的年輕俊才!”
秦國變革新法以來,讓秦國從往昔看重血脈的高貴逐漸轉變爲看中才能的高低。
君不見如今的秦國朝堂上真正的權位者十之八九乃是毫無秦國根基的外邦賢士。
秦國本土不過是保留了一個右丞相明子夫,但明子夫卻也不是正兒八經的秦國老氏族和世家大族出身。
從荀家大郎的衣着服飾來看,此人平生與新君素未謀面,卻是將新君的聖心獨斷摸透得清清楚楚,這份斷事如神的心思當真是可怕!
此人有才,也有城府,更是明察秋毫,在重才的秦國必定有一日出人頭地,位列高堂。
若是趁早……
當下有人便是活絡起來各種心思,再往四方樓評述臺看去的時候,哪裡還能夠見到荀家大郎的身影……
早就已經不見了蹤跡!
宛城東郊,馬車已經是停在了草叢中吃着草,馬車旁還有一道青年身影,身邊還有兩個二三尺高牙牙學語的童子。
兩個童子正在啃着秦國特產的花果。
這青年身影正是方纔在四方樓“大放厥詞”的荀家大郎,他墊了墊手中錢袋子的重量,察覺到不輕的時候,方纔是心滿意足的收入了懷中。
這是四方樓評述臺的賞銀,今日自己這一番評述,倒是換來了不菲的賞賜。
“這宛城的富庶已經是不輸於大梁、臨淄了……”荀家大郎有點可惜之色,若是繼續待在四方樓,接下來收到的各方賞銀方纔是重頭戲!
只是……一想到那些磨的人頭疼的秦國世家大族,荀家大郎就是直接放棄了。
反正眼下的這些銀錢也是足以保證自己進入南陽學宮了,帶在身邊反而是招人覬覦窺伺,多也無益。
想着,荀家大郎已經是放好了錢袋子,正欲策馬趕往南陽學宮,卻是注意到了身下的兩個童子吃着瓜果有些爭吵的動靜。
當即荀家大郎便是收斂起來了臉上的得意洋洋,裝作一副嚴厲的神色,朝着兩名二三尺的童子怒吼……
“李思,你休要再誆騙韓飛的晚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