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最爲急迫的並非是爲利而來的燕趙或者魯國,而是面臨着“存亡興衰”的姬周。
年幼的姬周天子還沒有如同他的王父一般徹底拋棄姬姓血脈的尊嚴,擺出極爲諂媚的姿態對討好秦國換取容身之地。
不過爲了姬周社稷的存亡,這位年歲並不大的姬周天子還是決定士卿蔡澤建言、司徒趙累附議的北上遷都之計。
明日便是洛水會盟之事,可是秦國這邊卻是遲遲沒有告知作爲地主之誼的姬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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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不來,姬周朝堂反倒是比秦國君臣更爲急迫,他們怕秦人一個聲響不出,便是吞併了姬周王畿,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畢竟兩者之間的國力差距還是太大了一些!
林玧琰派人遣送回魯國使團之後,天色已經是快要暮色四合了。
林玧琰亦是興致泛泛的推辭餘下的諸侯相商之事明日擺到了洛水會盟典儀上再做定論,卻是被告知姬周司徒趙累正等候在府邸之外,無論如何說辭,這位姬周司徒都是絕不離去,勢要面見秦公子贏琰一面。
也是理解如今姬周王畿惶惶不安的心思,此番爲了不讓姬周王畿在洛水會盟上喧賓奪主,林玧琰也是沒有主動邀請姬周天子會盟。
知曉林玧琰心意的張祿也是建議那欲要投奔秦國東宮的舊友蔡澤勸諫姬周王室北上遷都。
洛水會盟諸事已經是被秦國在洛邑的諸多公子組織完畢,可作爲王畿之主的姬周王朝卻是並未接到任何通知。
即便姬周已經是若有若無向秦國表露了願意北上遷都的意思,但沒有得到秦國的正式回覆,恐怕一刻也是不得心安吧!
想了想,林玧琰也終是派人將姬周司徒趙累和現如今已經被姬周天子拜爲上卿的蔡澤引入了堂中。
四周已經是升起來了燈火,林玧琰的面容也是出現了一絲倦意,不過還是強打着精神應對姬周這邊。
趙累和秦國打的交道已經有將近十年了,當初三晉兵圍姬周王畿的時候,趙累便是獻計姬周先天子【扶秦牽制韓趙魏】,破格將秦國進封爲【公爵之國】。
但趙累沒有料到的是,秦國這頭猛虎崛起的速度似乎是太快了,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速度,便是從一方保守兵禍惶惶不安的嶺南蕞爾小國成長爲今時今日的河南一方巨擘。
且秦國居然還是將齊國和魏國這等昔日稱霸天下的雄虎揍在地上喘息舔舐着傷口!
“若是此等中興之相……出現在姬周該是有多好啊!”
每每睡到夜半三更的時候,趙累不免是這般臆想着。
見到林玧琰,趙累也是不得不將面容上的那些負面情緒深深地掩藏起來。
朝着林玧琰行完一禮之後,趙累方纔是不卑不亢卻又是夾雜着一絲無奈言道:“聽聞秦國明日欲要在王畿舉行會盟,天子派外臣前來詢問秦公子,是否需要天子賜胙?”
一塊在姬周太廟中被放的餿了臭了的破肉自然是沒有什麼好稀罕了。
但是這塊肉的名稱乃是【胙】,意義就是完全不一樣了,另一層意義上來說,這何嘗不是姬周王室對於秦國的刻意討好之意。
秦國這邊迴應的是張祿,其方纔和舊友蔡澤已經確認過眼神。
從蔡澤這處獲悉了姬周王室大致的態度,當即也是笑着對趙累回道:“此乃秦國之會盟,何必需要周王賜胙?”
聽着秦國一介臣卿都是這般說,趙累心中如同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複雜。
但趙累終究不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了,這麼多年維繫風雨飄搖的姬周江山已經是磨去了趙累心性的所有棱角。
當趙累聽到秦國臣卿不再稱呼“周天子”而是稱呼魏王逼迫周天子自降封號的【周王】時候,趙累便是瞭然一切了。
不過趙累心中還是念着舊日與秦國的一絲並不牢靠的舊時情誼。
當即是繞過了不近人情的張祿,趙累直接是看向了林玧琰,道:“公子琰,秦國欲要在洛邑會盟,此乃是王畿之地,即便不按姬周舊禮行事,於情於理,秦國理當告知姬周王室纔是……”
聽着趙累這近乎是哀怨的言語,林玧琰也是擡起頭,回道:“趙司徒錯了,我大秦並非是洛邑會盟……而是洛水會盟。”
趙累皺起眉頭,實在不解這究竟是有什麼分別……
一旁的張祿也是出言解釋道:“秦國會盟之地乃是在洛邑東南的緱氏一帶舉行,此地雖然瀕臨洛水,但乃是不折不扣的成皋之地,乃是大秦境內,並非是姬周王畿。”
聞言,趙累的確是聽聞秦國是在緱氏沿着洛水一帶修建了一些建築。
但是這天下世人如今皆知,秦國善築城邑關塞,彼時趙累也是沒有多想,孰能夠料到秦國竟然是要在此處會盟!
趙累原先就是底氣不足,此番又是經過秦國君臣的一番“埋汰”,就更是沒有底氣了。
倒是那身後一直默然不語的蔡澤,避免彼此的商談陷入僵局,亦是主動出言道:“周王願應秦國洛水會盟。”
趙累聽聞蔡澤此言,亦是扭過頭來神情複雜的看着蔡澤,卻是沒有勇氣加以絲毫的呵斥之意。
蔡澤此言,當此之時,當此之地無疑是是代表着姬周王室向着秦國的“服軟”。
趙累在心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終是朝着林玧琰拱手認可了此事。
張祿見到這一幕,亦是故作輕鬆的說道:“秦國於洛水會盟,本就是希翼天下諸侯盡來應盟,周王有意,秦國自然是再欣喜不過!”
趙累神情似乎是一下子倦怠了,朝着林玧琰和張祿拱手完禮之後,便是有氣無力的退到了一旁,將與秦國後續的商談交給了身後的蔡澤。
蔡澤上前徑直說道:“前段時間王畿境內多有險情,皆是徵兆着洛邑恐怕難以再做姬周的王畿,前幾日姬周星官夜觀天象,亦是發現天意示警姬周當效仿彼時平王北遷王畿,秦爲姬周南鄰邦,故而周天子也是遣派外臣前來知會秦國。”
如此大事,已經非是張祿一介東宮客卿能夠站在明面上管得了的,再者姬周欲要遷移王畿的原因乃是秦周間心照不宣之事。
故而張祿也是應聲退下,由林玧琰出面應對此事。
“哦?”林玧琰佯裝不知,當即問道:“周王欲要遷都何處?”
蔡澤回道:“洛邑之北數百里開外,高都!”
“洛邑呢?”林玧琰絲毫不隱瞞秦國對於洛邑的重視。
“王畿以大河爲界,一分爲二,大河以南,包括洛邑、南宮即使贈予秦國,大河以北河陽一帶仍舊是歸姬周所治。”
姬周王畿之重心便是集中在大河以南的洛邑,南宮,至於北部的河陽則是要顯得蕭條的多。
當初姬周王朝有鎬京遷都到洛邑的時候,洛邑周圍有將近十萬戶民衆,足以維持住姬周王朝的統治根基。
但是這數百年之內,因爲老秦的沉浮消寂,原本被阻擋在隴西的戎狄也是覬覦中原的肥沃土地闖入了中原大地。
尤其是這作爲中原腹心的洛邑一帶,更是盤踞着伊洛、河南、平陰、宜陽以及盧氏大大小小百餘戎人部落。
百年的時間,這些戎人部落就像是吸附在姬周王室身上的吸血蟲一般,生生的抽乾了姬周王室的血液。
曾經十萬戶民衆的王畿至十年前,不過只餘下三萬戶,隨後的齊魏先後火併洛邑,王畿之民紛紛南逃嶺南的浪潮之後,如今的王畿不過只有五千餘戶。
如此規模,抵不過是中原的一個二三流弱國,若非是之前有着天下諸侯共主的天子榮耀加諸己身,恐怕早就被野心蓬勃的中原霸主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了。
兵不過萬,其實任誰能夠看得清楚,將姬周王畿南北夾住的秦魏兩國,必將爲了中原明日之霸主爭得你死我活,這處在風口浪尖的姬周王室又豈能安然臥榻而眠!
林玧琰並非是不顧吃相的人,當即是道:“周王仁惠,當年平王東遷便是將鎬京封給了老秦,我老秦人也是阻擋了隴西戎人百年不得寸進中原!如今獲封洛邑,也必將爲中原戍守南境,教化南蠻,爲我諸夏子民之安危殫精竭慮!”
“周王既然是有意遷移高都,必定是思慮妥善,我秦國便是不在勸諫了……”林玧琰頓了頓,旋即算是迴應周王室的“識相”,出言道:“無功不受祿,遷移王畿,勞師而動衆,不知曉周王室可有秦國幫襯的地方,盡說無妨!”
“周天子亦是有求秦國三處。”蔡澤掃了一眼趙累,後者也無什麼大的反應,當即目光堅定的回道:“借糧、借兵和基於王畿遷移高都後必要的牛馬畜羣以及秦國先進的農具糧種。”
“這……”林玧琰亦是沒有輕易的答應下來,若是如此輕易的和姬周達成了交易,恐怕這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罪過與污名就是要落到秦國和自己的頭上了。
權衡再三,林玧琰也是掃了一眼堂外的天色,已經是繁星點點,當即也是瞥了一眼張祿暗自示意。
張祿心領神會,當即是站了出來,裝作對林玧琰勸諫道:“殿下,周王遷都畢竟是大事,再者高都乃是晉國故地,此番韓趙二國皆是有太子到來,不如明日請周王於觀武臺上與韓趙二國的太子以及前來會盟的列國諸侯商談,如何?”
“善!”林玧琰點了點頭,當即道:“此乃最好不過,便是如此做吧!”
蔡澤見狀,倒是面無表情,看不出來絲毫的情緒,不知曉此人是憤怒或者還是驚詫,只見其言語完畢之後,便是站立到了趙累的身後,默然不語。
眼下此事無論怎麼說,都算是階段性的塵埃落定了,趙累還是顧及這作爲姬周臣卿的最後一絲薄面,未待林玧琰下發逐客令,便是自己提出來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