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卯時,王宮外,已經聚滿了匈奴貴族大臣。天還未亮,周邊籠罩在晦暗中,只有宮城之上的幾盆明火照亮四周,燃燒了一夜,此時也有些黯淡,火苗搖曳,隨時可能熄滅。
秋老虎已經過去,在這清晨,天氣異常寒冷。西風時而刮過,在沒有遮蔽物的宮城下,一干貴族大臣都緊縮在裘袍中,忍受着陣陣涼意侵襲。
大臣們涇渭分明,僕固懷荌、万俟槿爲首的軍功貴族,烏樾、獨孤氏等老貴族,還有蘭氏、須卜氏等大單于親信貴族,各自聚在一塊兒,和聲交談着。
在旁邊的角落處,還有幾名漢臣,以王柔爲首,低調地處在那兒。劉淵對漢人雖然一視同仁,但在此時的匈奴,漢臣的地位確實沒有匈奴貴族高。
劉淵雖然根基已穩,也不好貿然大幅度扶持漢臣,王柔與王智二人已經擁有不小的權力。若是再激進些,怕是會引起貴族們不滿,正逢劉淵準備蛇吞鮮卑,這個時候維持穩定纔是正道。
“尚書大人,大單于幾乎王庭所有的貴族都召集大朝,您說,是不是有什麼大動作了!”王德環視四周,低聲問王柔道。
看出了王德眉宇間的興奮,王柔微微一笑:“具體有何事,吾也不知,上朝之後自然會揭曉,王將軍何必心急。”
“我等漢臣,在這美稷,步履維艱,戰戰兢兢,必須互相支持,方可長久。將軍修戈執矛,征戰沙場,要把握住立功機會呀!”頭稍微偏過,王柔頗有深意地對王德道。
王德先是一愣,隨即點頭稱是。王柔受到大單于看重,又同是漢人,親近一下也無妨。
而王柔心思則沉一些,王德在他眼中,才能平庸,統三千軍尚有不足,若不是機遇巧合,哪能有今日的位置。拉攏王德,自然是看重其是所有漢臣中唯一掌軍者。
王柔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敢對軍權有所染指,劉淵此時用王德,只怕也有因其平庸的原因。拉攏王德,只是盡應有之意,有軍隊的支撐,他們這些漢臣,才能在劉淵麾下站穩,在匈奴貴族們面前,方有底氣挺直腰背。
卯時兩刻,宮城大門緩緩打開,等待了許久的大臣們,按着順序一次入宮,一路直上大殿。殿中空間不大,人又多,地位低的貴族只得站到殿外,縱使冷風侵襲,也得好生受着。
劉淵早早地已經坐在王座之上,接受匈奴臣子們的朝拜。上百“人上人”匍匐在自己腳下,這樣的場景,雖然這些年來面對了足有數十次,但每一次都給劉淵異樣的感受。高高在上,掌百萬人生死,崇高的權力實在令人享受。
“起來吧!”凝聲道一聲,而後劉淵出言道:“本次議事,只一點,中、東部鮮卑已經徹底亂了,蒲頭兄弟與和連兩方內耗不止,鮮卑已陷入最虛弱的時候。本單于欲再次提兵北上,實現鯨吞鮮卑的夙願。”
劉淵神情振奮,目露精光,字句鏗鏘,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野心表露,強勢無比。掃了殿中諸臣一圈,嘴角掠起:“諸位有何建議,儘可道來!”
“如此良機,自然是出兵了!大單于一聲令下,我匈奴勇士必人人奮勇當先。”劉淵話音剛落,底下的僕固懷荌按捺不住了,率先出列稟道:“大單于,臣請領軍爲先鋒!”
滿臉熱切望着劉淵,眼中充斥着征戰沙場的慾望。作爲跟隨了劉淵近十年的心腹大將,匈奴第一勇將,又爲侍衛軍統領之首,僕固懷荌一向地位超然。
可是自万俟槿統軍擊破西部鮮卑後,他就感到了壓力。那麼多年,一直被他壓制在下的万俟槿攜功歸來,意氣風發,聲勢陡增,竟敢在他面前耀武揚威起來。
這可令他不爽,直感到威嚴收到了挑釁。此時一聽劉淵有意北上,自然表現積極,想要立功,鞏固自己的地位。對於僕固懷荌的心思,劉淵自然明白,將有戰心,是好事。讓他稍安勿躁,看向其他人。
與僕固懷荌一樣,新舊大小貴族,立刻爭相表達支持出征的意願。尤其是以老貴族們意願最爲強烈,這些年看着那些征戰立功歸來,榮獲奴隸、女人、財富,可讓他們眼饞地很,甚至有些人直接爬到他們頭上了,尤其是万俟槿。
“經過了近一年的休養,部衆實力慢慢恢復,磨刀霍霍,戰意滿滿。秋高馬肥,鮮卑則每況愈下,可戰!”烏樾也出列稟報。
此時,除了蘭稚、須卜骨都侯等少數人外,幾乎所有的貴族都積極支持。
劉淵目光移向他們,蘭稚老眼一眯,看了看劉淵,但是除了面上的笑容之外,實在看不出什麼。被殿中氣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出聲支持:“可出兵!”
“王柔,你覺得呢!”
“可戰!”這個時候,王柔就算有心反對也不好表達出來,否則便犯了衆怒。何況,他也未覺得此時出兵有什麼不妥。
見到羣臣一致地支持出兵北征,僕固懷荌等人喊的最兇,劉淵反而猶豫了。胸中的火熱漸漸平息下來,埋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出聲道:“好了,出兵之事再議!王柔,你來講講我匈奴最近各部的發展情況!”
正羣情激昂的匈奴貴族們聲音被掐斷了,戛然而止,看着面相沉穩的劉淵,有些摸不着頭腦。這轉折有點急,按照大單于的意思,此次議事主題不該是出兵鮮卑?何故突然轉向不提了?
沒有管貴族們的心裡活動,讓王柔詳細道來匈奴發展近況,劉淵聽得仔細,其餘貴族也只能收起心思靜聽。
不好對貴族們說,“因爲你們都支持,所以我不放心了,動搖了北上的決心”。接下來,劉淵乾脆不再提北征鮮卑之事,這讓一干渴望建功立業的貴族感到有些失望。
但無法,劉淵不首肯,匈奴就只能繼續養馬放牧,訓練部衆,積蓄實力。目光看得遠的人則清楚,終有一日,大單于必提兵北上,也不着急。
劉淵給自己找了幾個理由。一者,去年部衆損失過大,尤其是兵壯,一年的時間根本不夠恢復。二者,此時已近寒冬,鮮卑不可驟然吞併,貿然北上,只怕無功而返。再者,若是給鮮卑的壓力過大,蒲頭、和連合兵抵禦,那可不美。還有,五原的鐵礦正源源不斷地挖掘出來,該打造更多的軍械、武器,裝備更多鐵刀、兵甲,再行北上。
“再等等!”劉淵時常對自己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