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覺得自己的大腦從來沒有如此高速度的運轉過,她牢記着戴煦強調的注意細節這件事,所以一直努力搜索着從接觸這個案子到現在一來,所有看起來似乎很容易一帶而過,但是又體現了某種細節的事情,所謂細節,自然是細枝末節,瑣碎並且毫無章法可言,所以起初她也只是隱約的有某種不太清晰的思路,方纔看行車路線的時候,她腦子裡那些時隱時現的念頭漸漸變得有些清楚起來,並且一點一點的串聯在,形成了一個清晰的鏈條。
穿好了大衣,坐車跟着戴煦去往租車人的住處,這一路上方圓一直在梳理着自己的思緒,所以格外沉默,一直到路程過了大半,戴煦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開口問:“你已經走神兒了整整一路啦,是不舒服,還是想事兒?”
“哦,我想點案子的事,沒有不舒服,都好了,沒有事了。”方圓回過神來,連忙說,生怕戴煦以爲她是個嬌裡嬌氣的小病包。
“那想出什麼結論來了?”戴煦問。
方圓遲疑了一下,有些不大敢貿然的說出自己的主觀判斷了。戴煦似乎也看出她的這種顧慮,等了一會兒見她沒開口,便又說:“現在這兒沒別人,就咱們倆,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用擔心別人會不會笑話你說的不對。”
其實只要馬凱不在,方圓這方面的顧慮就一下子減輕了一大半。現在聽戴煦這麼一說,便也就點點頭,沒有再忸忸怩怩下去:“其實我是方纔受你的啓發。你說要我們留意細節,所以我就一直在回憶打從這個案子立案開始一直到現在,稱得上是細節,並且又不容易讓人第一時間就引起重視的那部分信息,其中最首要的就是你之前提醒的那一句,關於被害人鮑鴻光的頭部曾經被人在掩埋之前淋過硫酸這一點,我當時想法還不夠清晰。所以沒敢說出來,我覺得那件事的重點並不是兇手給鮑鴻光臉部毀容的出發點到底是什麼。而是有那麼多種毀掉被害人容貌的方法他都沒用,偏偏選擇了淋硫酸,雖然硫酸不算是什麼特別稀罕的玩意兒,不至於買不到。但是日常生活中誰都不可能需要用到硫酸,假如好端端的忽然跑去購買硫酸這種強腐蝕性的化學試劑,那就等於是在給警方後來的調查留線索,這麼做很不聰明,和兇手其他方面表現出來的小心謹慎很不一樣,所以我就在想,他之所以這麼做,說不定是因爲有某種便利條件,能讓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購買硫酸。大大方方的也不會惹人非議。最初這麼想,我自己也覺得會不會有點憑空猜測,但是後來我又想起來那天晚上去學校的教師宿舍的時候。錢正浩像咱們提到的一件事,就是他被鮑鴻光打了小報告,導致沒能如期轉正的那件事。”
戴煦聽方圓說到這裡,絲毫也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不解或者驚訝,而是點點頭,示意方圓繼續說下去。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欣慰。
“你之前說。兇手要認識鮑鴻光,還要知道錢正浩做過那樣的一個夢,要有一臺車,並且和鮑鴻光之間的關係還不能太緊張,得有足夠的藉口讓鮑鴻光肯自己乖乖上車,想要符合全部這些條件,也不是特別容易的事情,這個人肯定大半是初中的教職工,所以纔能有機會同時認識完全不屬於同一個圈子的鮑鴻光和錢正浩,這個人呢可能未必和錢正浩、鮑鴻光他們兩個當中的哪一個真的走得比較近,但彼此關係應該都不會特別差,不會像錢正浩和鮑鴻光之間搞得那麼僵,還有就是,錢正浩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散步,走很久,也走很遠,我剛聽那個離婚的老李說這件事的時候,是覺得簡直太巧了,錢正浩的嫌疑好像一下子加重了不少,但是後來又仔細考慮了一下,覺得這絕對不可能是巧合,兇手對這件事肯定也是知情的,並且加以利用,把錢正浩推出來做了一個擋箭牌。”方圓一股腦的把自己心裡面的想法統統說了出來,說完之後,略微有點緊張的扭頭看着戴煦,等着她對自己觀點的正誤給予一些評價。
“所以說,咱們兩個關於嫌疑人是誰這件事,應該是已經達成一致嘍?”戴煦聽她說完,儘管沒有聽到方圓直接表達自己心目中懷疑的對象是誰,但也已經對此心領神會,畢竟兩個人現在要去往的目的地,以及待會兒要做的事情,已經帶有了足夠的針對性,有些事情也就不言自明瞭,“汽車租賃公司那邊的情況咱們也看到了,車子裡面又不止一個人的血跡,但是血跡量很小,別說是殺人了,傷人都不太可能,而且車子被交還給租賃公司是租車人親自辦的,租賃公司的人說車子狀況良好,這麼一來,我覺得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鮑鴻光假如確實乘坐過那輛車,他在車上的時候不僅是活着的,並且還是有行動自由的,這樣一來,第一現場就非常有可能是兇手的住處,但是下了那輛車之後,兇手是怎麼把他帶回自己住處的,這一點就很值得考慮了,如果遠,需要乘坐出租車,如果不遠,步行就能夠到達,有幾種路徑,有沒有什麼監控設備或者目擊者的可能,這就是咱們兩個呆會兒需要完成的任務,等馬凱和林飛歌那邊有結果,估計也就八九不離十了,接下來就等着收集一下必要的證據,然後收網。”
方圓點點頭,聽完戴煦的話,她覺得心情非常好,雖然現在還是實習期,根本算不上真正的走上工作崗位,但這畢竟是自己脫離理論階段,正兒八經的開始實踐工作的第一次。自己的考量和判斷得到了認可,這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鼓勵,之前有一段時間。當身邊的人好多都在談論着家裡面對自己未來的規劃的時候,她就會打從內心深處感到彷徨,不知道自己將來應該做什麼,能做什麼,而現在的收穫讓她對自己的未來又重新燃起了信心。
將來不管去哪裡,至少做這一行的話,自己不算是悟性太差的那一類人。
兩個人到了租車人的住處附近停了車。按照戴煦事先掌握到的地址,嘗試了三條不同的路線。其中有一條是大馬路,路邊很多門市,白天的時候非常熱鬧,車來車往。不光是路口有非常明顯的道路監控攝像頭,這條路上還有兩家儲蓄所,門口也都安裝了監控裝置。
相比之下,另外那兩條路可就沒有這麼熱鬧了,都是連大白天也沒有太多車輛來往的小街,街道兩側都是小區的院牆和院牆裡面的樓房,路邊沒有門市,路口也沒有道路交通監控攝像頭,這兩條其中的一條更是路邊種着很多年的那種老樹。儘管冬天沒有樹葉,但是粗大的樹幹和樹根把人行路佔掉了一大半,伸展出來得光禿禿的樹枝還是對視線起到了阻礙的作用。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條全都是大樹的路,最有可能是當天晚上的路線。這條路不光比較清靜,視野相對也比較不那麼開闊,更重要的是這條路比另外兩條相對要近一點,要知道,假如當時鮑鴻光有可能是處於不大清醒的這種狀態當中。想要架着他走,恐怕也不是什麼輕鬆的事兒。身體素質要是差一些的估計都吃不消。”戴煦看看路上的積雪,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只可惜這中間單個的天數有點多,不然得話,說不定地面上還能留下什麼痕跡呢。”
“那爲什麼你會覺得鮑鴻光有可能是處於不大清醒的那種狀態?”方圓問。
“你瞧,剛纔還念念不忘細節,現在一轉眼就又給忘了。”戴煦有些無奈的笑着搖搖頭,“咱們去鮑鴻光家裡的時候,發現了有一些空啤酒瓶,帶回去之後可以確定瓶口殘留的唾液屬於三個不同的人,其中就包括鮑鴻光,而帶有鮑鴻光唾液殘留的空啤酒瓶數量相對最多,大概有四個還是五個,我不太清楚鮑鴻光平時的酒量到底好不好,酒品怎麼樣,不過從他還能和年級主任一起出門去,可以說明他的酒量至少不會太差,按照一般人的情況來推測的話,喝了那麼多瓶啤酒之後,就算沒有醉倒,也容易嗜睡。你冷不冷?”
方圓搖搖頭,方纔出發之前,戴煦一再叮囑她要多穿一些,還不知道從誰那裡要了兩個暖寶寶塞給她,現在她渾身都暖融融的,一點都不感到冷。
確認了三條路線之後,還沒等回到公安局,林飛歌就打來了電話,聲音聽起來特別的興奮,嗓門兒大起來,搞得戴煦都不得不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一點,免得把自己的鼓膜給震壞了。和方圓一樣,林飛歌和馬凱也是第一次能夠親身參與到案件的調查當中,哪怕根本輪不到他們充當主力,至始至終都只是扮演着小跟班的角色,那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現在眼看着勝利在望,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一個明確的對象,這讓他們都激動到了不能自已的程度。
當然,他們反饋回來的答案完全沒有出乎戴煦的意料,於是他讓林飛歌和馬凱在約定好的地點等着,他載着方圓過去接上他們二人,直奔下一個目的地。
這邊他們緊鑼密鼓的開始有針對性的收集證據,另一邊血液樣本的化驗以及指紋的比對也在緊張的進行中,車子裡面發現的少量血跡很快就得出了化驗結果,那上面的血跡雖然量不大,卻屬於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鮑鴻光,另外一個身份未知,是之前沒有進行過採樣的人,至於這個人是誰,戴煦他們的心裡都有一樣的猜測,只不過做事畢竟要嚴謹,在沒有那到樣本進行化驗之前,他們誰也不會貿然的區下結論。
在此期間,戴煦也帶着其他人一起往高中那邊跑了幾趟,不過他自己親自過去的次數少了,包括林飛歌和方圓他們。他也沒怎麼讓他們跑去學校那邊,而是找了其他刑警隊的同事過來幫忙,這麼做的目的其實大家都明白。無非是害怕他們這幾個熟悉的面孔幾次三番的在初中出出入入,會一不小心打草驚蛇。
除了關於學校近期有沒有購進新的化學實驗試劑之外,眼下最受關注也是嫌疑最大的那個人近期的所有行蹤也都被逐一確認,在這些都差不多調查結束之前,戴煦親自出馬,挑了個晚上又跑了一趟學校的教師宿舍,找了當天晚上打過照面。說過幾句話的中年教師老李,和他長談了一番。回來之後他對這一番長談的結果感到十分滿意。
“事實證明,那人的心態還確實是挺陰暗的,表面上一點兒都看不出來,要是但看面兒上。還以爲是多陽光多積極向上的那麼一個人呢,實際上背地裡頭特別的怨天尤人,牢騷滿腹,總覺得什麼都不公平,身邊到處都是黑幕。”他把自己從老李那裡得到的反饋告訴湯力還有方圓他們三個人,“屬於典型的外熱內冷型,最初是打着開解別人的幌子去的,估計是以爲自己能找到一個抱。怨。社。會的同伴呢,結果沒想到那個老李是比較粗線條的性格。離婚的事情就煩惱了一小段,之後就坦然接受這個事實,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委屈或者不甘心。所以到最後老李反倒從被安慰的人變成開導者了。”
“行蹤方面也有了進展,他當天下午確實請了半天假,另外之前錢正浩挨處分的時候,他也一起有份,錢正浩受的影響,他也是一樣。”湯力聽完之後說。
這樣一來。除了沒有提取到血液樣本和指紋去進行比對之外,其他方面的證據和動機。就基本上都收集得七七八八,餘下的也不是暗地裡能夠進行的下去,戴煦他們接下來似乎需要打開天窗說亮話才行了。
“老戴,你打算什麼時候有動作?”馬凱問。
戴煦想了想:“等下班時間的吧,現在大白天的就這麼過去帶人,可能不太好,這件事情不管是從作案動機還是選擇下手的對象,都是非常有針對性的,只針對特定角色,嚴重是很嚴重,不過危險性不大,不用擔心在咱們沒出現之前又惹出什麼亂子來,再說了,這人這一次因爲他的所作所爲進去,估計能不能再出來都是兩說,即便能,也不是二十年以內能實現的,無論怎麼衡量都沒有什麼潛在的危險性可言,所以還是不要搞那麼大聲勢的好,畢竟那是一所學校,鬧得太大,搞得轟轟烈烈的,以後影響人家招生,不太好。”
“老戴,你這人心眼兒還挺善良的嘛!”林飛歌隨口稱讚道。
戴煦笑了笑,對這句誇獎接受得非常坦然。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下來,到了傍晚快要臨近下班時間的時候,戴煦他們便出發,驅車前往了鮑鴻光生前工作的那所初中,事先他們已經得到了反饋,得知他們的目標人物一下午哪裡都沒去,一直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所以他們也沒有着急,到了學校那邊把車停在辦公樓下,踏踏實實的等着。
到了下班時間,沒有晚課的老師開始陸陸續續的走出來,戴煦便也下了車,站在車門邊上,背靠着車子,抱着懷看着辦公樓門裡面走出來的人。由於他開的車子沒有任何的警用標誌,他本人也沒有着裝,再加上放鬆的姿態,讓很多來往的人都以爲他只不過是進來等熟人而已,完全沒有在意。
而當張陽朔從辦公樓裡不急不慢的走出來的時候,一眼看到停在樓前的車,以及靠在車旁的戴煦,他稍微愣了一下,臉上很快就露出輕鬆的笑容,對戴煦點點頭,不等戴煦開口就主動打招呼:“你好啊,戴警官,怎麼又過來啦?是鮑鴻光那個案子還沒有什麼進展麼?這次是過來找誰的啊?不會還是老李吧?”
“哦,那倒不是,其實這回我們是特意來找你的。”戴煦對他笑了笑,“你之前給我們提供了一些關於卜文星的情況,但是有些事情還不是特別清楚,所以我們考慮了一下,既然你比較有顧慮,那這回我們就找你去局裡那邊詳談吧,一來說話比較方便。二來你下班之後跟我們過去,學校裡的其他人也未必會察覺。”
“喲,這樣啊……”張陽朔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笑容顯得略微有些僵硬似的,他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脣,兩隻腳釘在原地一樣,一動沒動,“我其實也沒有什麼再能幫你們提供的內容了,他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是當事人。確實不大清楚,要不我看還是算了吧。正好我今晚也還有別的約,確實幫不了你們……”
他話都還沒有說完,戴煦就已經大大咧咧的湊了上去,仗着自己人高手長。胳膊一伸,搭住了張陽朔的肩,讓他想要把腿就走都做不到,戴煦的手上多少是用了一點勁兒的,但是臉上依舊是笑眯眯的和氣模樣:“沒關係,咱們長話短說,儘快結束,如果到時候你的約還來得及,我送你過去。要是來不及,我幫你打電話跟你那個朋友賠禮道歉,這麼大的事。估計對方肯定是能夠理解的,對吧?”
張陽朔顯然是能夠察覺到這種壓迫感的,他臉頰的肌肉略顯僵硬的拉扯了幾下,算是對戴煦笑了笑,整個人比起方纔顯得緊張了不少,不過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敢再找什麼藉口,乖乖的坐上了車。戴煦把車鑰匙遞到林飛歌和方圓的面前,對她們說:“我和馬凱坐後面,你們兩個誰開車比較熟?”
“那就我來吧,我比方圓開得熟。”林飛歌也不推測的直接接過車鑰匙,一扭身坐到了司機的位置上,方圓則繞過另一邊,做了副駕駛。
馬凱心領神會,也到另外一側去上車,和戴煦一左一右的坐在後排,張陽朔被他們兩個夾在中間,不知道是因爲戴煦太過高大,馬凱的體格也不弱的緣故,還是由於心情的緣故,張陽朔坐在他們中間,顯得格外瑟縮。
林飛歌倒不是說大話,她開起車來確實是非常嫺熟,穩穩當當,有模有樣,只不過眼下車裡面的氛圍,恐怕沒有人會有閒情去稱讚她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駕車技術,車裡面的幾個人各懷心事,其中最明顯的自然就是張陽朔,他垂着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膝頭,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指關節都泛白了。
“對了,你晚上還有約是吧,那我抓緊時間跟你先說一下找你的目的啊。”戴煦在車子開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忽然一拍腦門兒,就好像剛剛想起來張陽朔之前提到過他和別人有約這件事,並且對此深信不疑似的,“是這麼回事,之前你提到卜文星之後,我們對他進行了一番調查,原本覺得他確實是有足夠的動機,客觀上也有能力實施這樣的犯罪,但是到最後的結果是他跟人家打架,被人把胳膊給打骨折了,骨折了一個多月,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好,連石膏都還沒有拆。”
方圓雖然坐在前排,但是她在戴煦開口和張陽朔說話之後,就微微偏過頭去,似乎是在聆聽戴煦說什麼,實際上偷偷的在留意着張陽朔的表現,她發現在聽到戴煦說卜文星手臂骨折還沒有拆石膏這件事之後,張陽朔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一些,如果不是錯覺的話,似乎臉色也更加蒼白了似的。
“其實……你們是不是記錯了?”過了一會兒,他纔開口,語氣有點小心翼翼的味道,聲音發飄,假如不是路況平坦,車子要是再顛簸一旦,搞不好張陽朔現在說起話來都是透着顫聲的,他勉強的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扭臉對旁邊的戴煦說,“卜文星的情況不是我給你們提供的,你們肯定是找別人問的,問完之後記錯了,張冠李戴的安到了我的頭上。”
“哦,那倒沒有,我知道你沒跟我們說什麼太直接的東西,不過還是有你自己的個人觀點在裡面的,更何況,要不是你最初說了那麼一句,我們也不會知道還有一個叫卜文星的人和鮑鴻光之間的關係比較不和。諧,對不對?”戴煦根本不理會張陽朔的推脫,說完之後,他倒也好像沒有指望在這種情況下張陽朔還能在卜文星這個人的身上說出什麼來似的,話鋒忽然一轉,“你經常去找那個老李老師聊天是不是?你們倆關係不錯?”
“還行,還行。”張陽朔點點頭。謹慎的回答,“他一個人離婚之後沒什麼意思,老婆孩子都去外地了。我呢,大齡單身男青年,爹媽也都不在跟前,在a市這個地方就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所以我倆有時候互相做個伴兒。”
“哦——”戴煦瞭然的慢慢地點了點頭,“這麼回事兒啊,那你經常去找老李老師。給他做做伴兒,豈不是經常晚上出入辦公樓這邊?錢正浩就住在老李老師的隔壁。聽說他每天晚上都會出去走走?大概什麼路線呢?”
“你們問這個幹嘛?”張陽朔沒有直接回答或者拒絕回答,而是有些試探的反問,“錢正浩他不可能的吧……”
戴煦搖搖頭,沒有打算真的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對不起。這事兒我沒法跟你交流,剛纔我問你的問題,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隨你。”
張陽朔的兩隻手相互握得似乎更緊了一些,他抿緊了嘴,遲遲沒有說話,戴煦關注了他一會兒,見他這個樣子,聳聳肩。扭過頭去看車窗外,一副不打算再繼續方纔的話題的模樣,此時他們已經快要到達公安局。
“我也不知道太具體的。我就知道他晚上好像特別喜歡出去溜達,尤其前一段時間,最近倒是出去的沒有以前那麼多了,也不知道是冷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眼見着車子快要臨近公安局,張陽朔似乎鼓起了勇氣再次開口,“你問我他到底都走什麼路線。這個我也沒有尾隨過他,我也說不上來……”
“哦。這樣的話那就算了,不用勉強。”戴煦點點頭,態度比起之前來顯得略微有點冷淡,“如果這條路走不下去,我們就再找別的調查方向。”
張陽朔怔了一下,眼珠子在眼眶裡快速而已輕微的左右移動着,在進行了快速的盤算和衡量之後,他又開了口:“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沒直接去問過,但是我聽老李提到過,他和錢正浩住隔壁,所以打招呼說話的機會比我還多一點,我聽老李提過,錢正浩好像跟他說過幾句他都去哪裡散步,老李還跟我說,覺得錢正浩太有癮了,這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專挑那種沒人的僻靜路線走。”
“這樣啊,那要不我們回頭乾脆去問老李算了!”戴煦聽完張陽朔的話,皺了皺眉頭,有些改了主意的意思。
張陽朔連忙搖搖頭,態度略顯迫切的表示:“那倒不用,我能跟你們說的就說了,我說不出來的老李估計也說不出來,他那人記性不太好,愛喝酒,忘性大,說不定還沒有我記得牢呢,而且被你們叫來問這問那也不是什麼好事兒,我既然都以及ing跟你們過來了,就我跟你們說說得了,別把老李捲進來啦。”
“那也行,你說吧。”戴煦從善如流的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錢正浩他跟老李說過,他平時走的路線一般都是繞大圈,他的這個大全,真的是特別特別大的一圈,一走就是七八公里,有時候比那還多,他是說他那麼走就相當於體育鍛煉了,順便還能清淨清淨,比在學校裡面感覺舒服。他都是怎麼走的我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固定的路線,不過我知道他比較喜歡往開發區那邊走,說那邊到了晚上挺乾淨的,車少,冬天出來的人也不多,尤其是那邊有一個什麼研究院,佔地面積大,家屬區的居民密度比較小,特別安靜。”張陽朔忙不迭的開口說,一邊說一邊偷眼朝車窗外看,眼看着距離公安局已經不算太遠了,他似乎隱隱有些着急。
“哦?這麼巧?”戴煦一聽這話,好像一下子來了精神,重視起來,連忙問,“你能確定麼?不瞞你說,鮑鴻光的屍體在被人直接之後,就拋——”
“前輩!”方圓在方纔戴煦剛開口的時候,收到了他投過來的一瞥,起初她還不知道戴煦是什麼意思,不過聽他把話說到這裡,心裡就已經有數了,等他說到最關鍵的地方,連忙開口打斷他的話,一副提醒他不要說走嘴的樣子。
戴煦看了她一眼,眼神裡帶着滿意和讚許,臉上卻是一愣,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掩飾自己方纔一不小心差點犯錯的尷尬似的。擺擺手,對張陽朔說:“你繼續,你繼續。”
張陽朔可能沒想到他還讓自己說。也有點不知所措,戴煦見狀,便又開口:“鮑鴻光被拋屍可不是隻有一個地點而已,錢正浩除了開發區那個什麼研究院附近之外,據你所知他還去過哪裡?”
張陽朔眉頭微微皺着,表情嚴肅的默默思索片刻,瞥一眼窗外。說:“他還去河邊新修還沒有修好的那段河堤附近去溜達,還有……還有研究院不遠有一片正在開發還沒建起來的住宅樓工地什麼的那邊。還有一個停產了的什麼工廠的廠區周圍,這都是他比較尋常去活動的場所。”
張陽朔這邊自顧自的在回憶路線和地點,一旁的馬凱越聽越發愣,衝方圓遞了個眼色。方圓沒有作聲,她也已經很清楚的意識到,張陽朔之前聽說卜文星這一顆煙霧彈啞火了之後,在戴煦連唬帶騙的煽動下,現在一心急着想要把他們指向別的調查方向上,讓他們的視線遠離自己,情急之下已經露出了巨大的破綻,他方纔說出的那幾處地址,都是之前又找到過鮑鴻光屍體碎塊的地點。甚至其中還有一處他提到的地方,是警方排查都沒有發現的,這種不打自招。恐怕眼下車裡面的五個人當中,就只有張陽朔本人還沒有意識到。
戴煦沒有對張陽朔所說的這些給予任何評價,此時他們也已經回到了公安局,林飛歌把車子停好,馬凱先跳下車,等着張陽朔。隨後是林飛歌和方圓,戴煦等張陽朔挪到馬凱那一側車門口的時候才從車上下來。他帶着張陽朔一路上樓,到了刑警隊,張陽朔看到辦公室的門口,以爲要拐進去,卻被戴煦一勾肩膀給拉了回來,徑直帶到了審訊室的門口。
一看門上的三個大字,張陽朔的臉色登時就變了,他強顏歡笑的問戴煦:“戴警官,咱們不是瞭解情況麼?”
戴煦對他笑了笑:“該瞭解的方纔路上不是都已經瞭解得七七八八了麼。”
“戴警官,咱們不開玩笑,好不好?”張陽朔的聲音有些打顫,“方纔咱們聊得不是錢正浩麼?”
“你聊得是錢正浩,我們聊得可是你啊。”戴煦對他笑笑,指了指審訊室的大門,“進去吧,你剛纔說了那麼多地點出來,現在再想要裝成是沒事兒人一樣,恐怕不太合適吧?”
“這不對啊,我說的是錢正浩往那幾個地方去,鮑鴻光出事跟那幾個地方有關係,那也得是跟他有關係,你們問我幹嘛呀。”張陽朔的身體都已經開始不可自已的微微打顫起來,他很想繼續抵賴,結果越是着急就越出錯,破綻從他自己的口中變得越來越大起來。
戴煦當然是樂得見到這樣的局面,他這一路上的引導,爲的就是張陽朔自露馬腳的這一刻,這樣一來,可以省去不少周旋的時間和口舌。
“我們從頭到尾都美對外公佈過鮑鴻光出事的具體地址,你說的這幾個地方,有的根本距離你們學校直線距離都不止七八公里,反倒是距離你住的那間出租屋不算特別遠,雖然你是一心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把髒水都潑到錢正浩的身上,這麼做也和你最初利用錢正浩的夢這個行爲很相符,但是很可惜,這些天你可能是以爲我們盯上了卜文星,所以根本就沒有急着把錢正浩那邊的劇本好好的完善一下,到了今天這個緊要關頭,一着急,就漏洞百出了。”戴煦對他搖搖頭,手不輕不重的在張陽朔背後推了一把,張陽朔趔趔趄趄的進了審訊室的門,聽完了戴煦的話之後,他徹底傻眼了,並且有些魂不守舍。
原本方圓還有些擔心,怕張陽朔到了審訊室以後還會繼續抵賴,結果真的到了這裡,張陽朔垂頭喪氣,好像丟了魂兒一樣的樣子反倒讓人覺得有些放下心來,恐怕被戴煦這麼一點一點逼到這個份上,張陽朔也很難有底氣再狡辯什麼了。
方圓他們幾個人是實習生,當然不可能由他們負責具體的審訊工作,戴煦安頓好了張陽朔之後,湯力也來了,戴煦告訴方圓他們三個人,如果想旁聽可以過去旁聽,不想旁聽的話就可以提前回去休息一下了。林飛歌和馬凱這幾天都折騰得挺辛苦,現在真兇落網,他們兩個對背後的動機便也沒有了多大的興趣。同戴煦打了招呼,先行離開了。方圓本來就是住在公安局裡面的,不存在回家早晚的問題,所以就沒有任何猶豫的跟着戴煦進了審訊室,坐在他和湯力的身後,默默的旁聽。其實就算是她有家可回,張陽朔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目的要對鮑鴻光下毒手。以及爲什麼他要用這麼兇殘的辦法去實施,這些方圓也都很好奇。
“爲什麼要殺鮑鴻光?因爲他告密錢正浩用公費報銷個人生活用品這件事。連帶着也把你牽扯出來了?是這麼回事麼?”張陽朔既然已經頹了,戴煦也不打算再和他逗沒有意義的圈子,開門見山的問道。
張陽朔垂頭喪氣的坐在椅子上,聽戴煦問自己。擡起眼皮來看了看他,點點頭,然後又立刻搖搖頭:“是,但是不全是。我恨鮑鴻光已經很久了,好多事,我都恨他,這個社會太不公平了,我那麼努力,付出了那麼多。工作那麼辛苦,結果遲遲都拿不到編制,他就因爲有錢。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我得不到的,本來他就已經得了很多便宜了,偏偏還不肯讓別人好過,我做總務工作,事情多又很累,還經常出力不討好。無非是接着採購的機會,給自己添置點兒小玩意兒。一回也就百八兒的了不得,多了學校那邊也容易發現,我這種行爲是不對,但是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而且根本沒礙着鮑鴻光什麼事兒,他偏要打小報告,因爲他和錢正浩的過結,把我也給牽扯進去。”
“就因爲這麼一點小事,你就決定要對他下那麼狠的手麼?”
張陽朔晃了晃腦袋:“我說了,我就是恨社會不公平,鮑鴻光不過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罷了,很多我苦苦追求都得不到的,他卻不珍惜……”
“你喜歡關曉珊,對吧?”戴煦忽然插嘴問。
張陽朔有些錯愕的擡起頭來,愣愣的看着戴煦,他的表情已經等同於告訴了戴煦,他確實對關曉珊有非同尋常的感情。
“你覺得你喜歡關曉珊,但是關曉珊根本看不上你,她看上了鮑鴻光,鮑鴻光卻沒有珍惜她,並且鮑鴻光還害你被批評,害你不能如期的拿到正式的編制,所以他就應該去死?”戴煦問,然後見張陽朔點了點頭,便又追問道,“那爲什麼同樣是嫌貧愛富,你就不恨關曉珊呢?”
“那不一樣,女孩子麼,很容易就會被花花世界矇蔽,如果不是鮑鴻光他們那種炫富的男人到處招搖,怎麼會有那麼多女孩兒追求物質。”張陽朔雖然知道自己難逃制裁,沒精打采,但說起這件事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咬牙切齒,說完,他忍不住問戴煦,“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關曉珊?這事兒我誰都沒告訴過,連關曉珊本人我都沒說漏過一個字。”
“很簡單,關曉珊和鮑鴻光兩個人的脣槍舌劍,他們年級組的人都知道,假如這件事和你完全扯不上任何關聯,以你之前一邊借用了錢正浩的夢做幌子,一面還不忘再多向我們提供一個卜文星的做法,肯定也會把關曉珊抖出來的,可是偏偏你沒有,你對關曉珊一個字都不提,再加上你有事沒事的還能有各種藉口到關曉珊辦公室裡去,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對她感覺比較特別。”
張陽朔有些懊惱地再次垂下了頭。
“事到如今,咱們就別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的吧,說說你是怎麼對鮑鴻光下手的,爲什麼要按照錢正浩的夢來作案,你是先有的這個打算,還是臨時起意?”戴煦問。
張陽朔重重的嘆了口氣,說:“我一開始就是恨,我聽說錯過了之前的那一批,搞不好最近一兩年都沒有空餘的編制能給我們了,上頭最近管得也嚴,然後那天我去他們辦公室,關曉珊和他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我就心裡特難過,他那麼一個人渣,關曉珊至少還跟他吵,輪到我這裡,關曉珊對我永遠不冷不熱,我心裡都明明白白的。正好也是巧了,我想對他動手的前幾天,他私下裡找我,讓我下回出去幫學校採購的時候,給他多買出幾樣東西來,我不答應,他就罵我,說我能幫錢正浩就能幫他,不然他有的是辦法讓我下一批也還拿不到編制,我那時候就恨上了,要不是有他那種敗類的存在,我也不會受到這麼多的不公平待遇,所以我就想對他下手,本來沒打算這個時候的,我想等寒假再說,但是正好他私下裡和他們年級主任通了氣,說不來上班就不來了,我就好好的搞清楚了一下他的行蹤,發現他也沒去哪兒,成天就在家裡窩着,我就有點動了心,也是趕巧了,我有個朋友的丈母孃過來,他租了個車招待他們,原來計劃是要呆四天的,結果才呆了三天家裡有事,就提前回去了,我一想,出租車什麼的不把握,從他手裡把車轉租過來,我以爲這樣就不會懷疑到我了呢。”
“那天你是怎麼知道鮑鴻光晚上有約一定會出來的?”湯力問。
“我在學校的時候聽到張保跟他打電話來着,我聽張保說約了幾點,所以我就請了半天假,取了車過去等着他了,他出來之後,我跟他說我也去張保那兒,順路載他過去,那天他之前好像就喝了點酒,臉紅脖子粗的,也沒咋懷疑就上車了,上車沒一會兒就開始睡,所以我後來的計劃就都特別容易。”
“你在車上對鮑鴻光做了什麼?”戴煦更在意車子裡的血跡是怎麼留下的。
張陽朔抿了抿嘴:“我……我之前看有個書上說,往人的血管裡扎酒,可以讓人醉酒,要是打多了都能醉死,所以我就想試試,我之前買了一次性注射器,把車開到沒人的地方,鮑鴻光正好酒勁兒上來睡死過去了,我就想給他扎針,第一次沒紮好,第二次紮好了,我原來是想多給他扎點,但是後來一想不對,要是我在車上把他弄死了,回頭我不好把他搬回家,我就沒打那麼多,只打了一點點,就讓他睡不醒就行了。”
“你會打針?”
“我媽是個護士,以前她教過我,而去鮑鴻光一個大男人,找大血管還是比較容易扎進去的。”張陽朔回答。
“第一次沒紮好是怎麼回事?”戴煦問。
“就是我給他扎,他覺得疼了可能,就亂動,結果針把他胳膊劃破了,我手也被劃破了,必須得試第二次。”這次沒用追問,張陽朔自覺繼續說,“後來我把他扶住的地方,他迷迷糊糊以爲去張保那兒呢,就跟着我進屋去了,進屋之後我給他又狠狠的打了幾管酒精進去,他後來就不行了。本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他的屍體,就找了個大編織袋套上,扔到外面的開放陽臺上去了,那兒冷,死人不會爛,第二天學校開大會,正好錢正浩在那兒講他做了個什麼夢,我一聽,正好這也是一招借刀殺人,我就記下來,按照他說的去做了,我之前聽他說過他每天晚上出去走步,總能遇到野貓野狗什麼的,所以我就挑了他走的線路上也扔了幾塊兒。”
“爲什麼要陷害錢正浩?”戴煦問。
“因爲我被鮑鴻光坑,就是錢正浩引起來的,要不是他自己無能,得罪了鮑鴻光,還總找我要這要那,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張陽朔垂着臉啜泣着,“我的命太苦了,我被鮑鴻光和錢正浩給害苦了啊!”
戴煦和湯力對視一眼,都默默的嘆了口氣。在他們看來,害了張陽朔的人恰恰是他自己,如果最初他沒有自己率先假公濟私,不論是錢正浩還是鮑鴻光都無法影響到他,偏偏他卻看不到這一點,是他偏激的性格,陰暗的內心,以及貪婪而不自知,才導演出這樣的一出悲劇。
【字數限制有些細節下一卷裡交代哈,明天開始新一卷,講一個略微有點重口味的故事《模仿者》,請繼續支持喲!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