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怔, “爲何這樣急?”
他給我裹緊了被子,抱着我躬身出了帳門,山風凌厲, 空氣中瀰漫着暴雨欲來的壓抑氣息, 溼漉漉的。外面早有許多個士兵將那山腳下的樹給砍了, 剩下一個個光禿禿的樹樁, 淡色的年輪一圈一圈安靜沉默, 滲着膠狀的液體,似是無聲哭泣。
“不是已經拿到地形圖了麼?”
“這樣找下去不知何時能找到,那地形圖是地宮的地形圖, 現在用不上的。看天氣似是有暴雨,趁着雨也好滅火。”他沉聲道, 山風將他的聲音吹散了, 有些遙遠的感覺。
地宮?我擡頭看他, 緊皺的眉間透着些許的不耐和疲憊,有些蒼白的臉色讓人有些擔心。伸出手輕撫着他臉頰, 低聲道:“你……身體可還好?”
他一愣,繼而嘴角微揚,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昨晚你不就知道了?”
我羞惱,白了他一眼, 沒好氣的道:“我是認真的, 看你臉色, 似是不太好。”
他抱着我進了一輛馬車, 將我放在軟座上, 掖了掖被角,笑道:“沒什麼, 大概是這幾天太忙了。現在也無甚危險了,你可以放心了吧?”說着在我臉頰上啾的親了下,輕聲道:“你先回山莊裡吧,身子又不好,這裡風大,當心又風寒了。”
我思忖了片刻,點頭道:“也好,你要當心。”他含笑點頭便出去了,囑咐了那車伕幾句,馬車便略微顛簸的朝山下行去了。
估計行了半柱香的時間,我有些費力的起身,挑來簾子,對那車伕道:“麻煩你,先不用回莊裡了,我要去趟丞相府。”
那車伕勒住了馬,回過頭有些爲難的道:“可是主公吩咐了定要安全的將小少爺送到莊裡的。”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送我去便是。”
他瑟縮了一下,轉過頭便揚了馬鞭趕着馬朝丞相府去了。我靠在軟座上,身下雖然墊了後被,這會被顛簸的也有些隱隱發痛。只得忍着,聽着外面的風聲,昏昏欲睡。
不知多久,隱約聽得車外那車伕輕聲喊道:“小少爺,丞相府到了。”
我輕輕的伸了個懶腰,整了整頭髮和身上衣物,慢慢的下了馬車。早有門房迎了出來,笑的一臉阿諛,“三少爺回來了。”
我“嗯”了聲,淡淡的道:“不用通報了,我只是到夫人那裡看看。”
言罷便慢慢的朝府裡去,腰上沒什麼力氣,身後又痛痛的,這一路走到寧竹苑,竟出了一身冷汗。
剛走到門口,便見一個青衣的小丫鬟在門口東張西望,見我迎面走來,竟是極慌亂,卻不行禮,轉身就要朝院裡奔,我心裡一動,冷冷的道:“你要幹什麼去?”
那小丫鬟一個激靈,轉過身撲通一聲跪下了,抖着身子不敢看我。我直接走到院裡,卻見那屋門緊閉,隱隱的有壓低聲音的談話聲傳來,側耳聽了下,卻聽到一個男子低聲道:“你莫要做傻事,如今要是墮了孩子,會傷了身子的……”
冷笑一聲,徑直的推門進去了。眼前的一幕,雖然已有準備,卻讓我愣在了門口。
一個分外妍麗的紅衣女子正滿臉淚痕的坐在桌邊,抽抽搭搭的哭泣着,她腳邊卻跪着一個侍衛打扮的年輕男子,看着她抹淚分外焦急,卻只是跪着低聲的說着什麼。二人見我推門進來,大驚,那男子猛地起身將佟水情護到身後,一臉緊張戒備的看着我。
我不動聲色,只是看了他二人一眼,倚着門框靠着,淡淡的道:“你是誰?”
那男子一愣,臉漲的通紅,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他身後護着的佟水情回過神來,忽的一步搶到那男子身前,看着我厲聲道:“你想做什麼?”
我輕笑,看着她比四年前初見時更添嫵媚風流的臉,柔聲道:“我想我必須先知道你們在做什麼,才能決定我想做什麼。”
她臉色更加蒼白,眼神透着幾分絕望,突地凌厲起來,尖聲道:“我們在做什麼?你不會看嗎?”
她身後的男子一愣,臉色又漲紅了幾分,將她抖着的身子攬到懷裡護着,定了定神,眼神堅定的看着我,一字一頓的道:“我和情兒是真心相愛的。”
我並不理他,只是緊盯着他懷中的佟水情,沉聲道:“我只想知道,你肚裡的孩子是誰的。”
佟水情一怔,轉過臉來,突地有些失控的大笑起來,滿臉淚水,看上去分外淒厲,她忽的疾步走到我身邊,一雙大眼睛滿是諷刺和憤怒,直勾勾的看着我,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怪里怪氣的道:“你問我孩子是誰的?哈哈!孩子不是你寧罌的又是誰的!?哦不,不是,孩子是你和寧出塵的……”她忽的怪笑起來,指着我,眼裡滿是淚水,悽然道:“你不是人!成親不到一年,沒碰過我,就把我丟下一個人不知道跑去哪裡,知道了你老爹的小妾又懷了孩子便喝的大醉跑到我這裡發瘋!把我壓在身下還叫着你爹爹的名字……哈哈……真是可笑!這個不是我的孩子!是你和寧出塵的!我爲什麼又得爲你生孩子!我又算什麼!這全是你的錯!竟然愛上自己的父親,你天理難容!……”
我怔怔的看着佟水情淚流滿面的控訴着,有些不知所措,這寧罌也太……鎮定了下心緒,只是靜靜的看着她無力的捂着臉,蹲在地上嗚嗚的哭着,那男子一臉心疼的將她攬在懷裡,笨手笨腳的輕聲安慰着。
我沉默片刻,忽的輕笑道:“是我不對。”
她聞言猛地擡頭,驚愕的看着我,我站直了身子,涼風掃過院子裡成片的竹林,竹葉沙沙的響着,似是雨聲,低泣着,從心上掃過。
“你把孩子生下來,我便放你自由。”我看着她,淡淡的道。她一愣,“放我……自由?”
我點點頭,“不錯,我知道你討厭這個孩子,但是孩子沒有錯,待到孩子生下來,如果你願意要他,我便讓你帶走,如果你不願意要他,我也會將他留下,你可以跟你喜歡的人去任何地方,我決不會再爲難你。”
她呆呆的看着我,我淡淡一笑,補充道:“這是一場交易,無關其他。你用一個孩子換取自由,我用一個妻子換取孩子,僅此而已。”
那畢竟是寧罌的孩子,我不想欠他更多,卻也不能因爲這便將佟水情關在這裡一輩子,誤了一個女子的一生。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對佟水情來說許是更加不公平,只是,我別無他法。
佟水情低垂着頭,在那男子懷中不語,似是在猶豫,我轉身欲走,卻聽得她在身後顫聲道:“我……答應你……”回頭看她,卻見她已然泣不成聲。
輕嘆一聲,看着那男子,示意他跟我出來。他猶豫着,將佟水情小心的扶到牀邊,動作極爲輕柔的讓她躺下了,然後目光堅定的跟着我到了院子裡。
“你是佟府的侍衛?”
“是。”
“陪嫁過來的?”
“……我……從小就跟在小姐身邊的。”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她未必是真的喜歡你,或許只是想找個對她好的人,或許是隻想讓你帶她離開……”
“我知道……”他漲紅了臉,急急的打斷我,手緊張的攪在一起,有些笨拙的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可是我是真的喜歡她,無論她怎樣對我,我都會一直陪着她。”他眼中的落寞和堅定,刺得心麻麻得痛。那眼神,竟和伶之看我時的眼神,如此相似。
我垂下眼簾,輕聲道:“以前是我不對,以後請你好好照顧她吧。”
看着他又急急的衝進屋裡,我只是靜靜的站在院裡,沉默不語。
院裡的修竹將那陰霾的天空遮蔽起來,露出一角晦暗的天空,幾朵灰色的雲朵在竹梢隨風變幻,張牙舞爪的猙獰,讓人喘不過來氣。
看着那角天空,心裡有些悵然,如果是寧罌的話,應該也是不願要這個孩子的吧……寧罌和寧出塵的孩子……搖頭苦笑,寧罌,你又是何苦,這樣累了自己亦害了一個女子,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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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事重重的慢慢往大門走,卻見一人迎面急急的朝我走來,卻是聽風,我停下來,心跳有些失控,只是定定的站着,有些發呆的看着他朝我急掠而來。
聽風怎會尋到這裡來?莫不是寧出塵他……出事了?
“小少爺,你怎麼跑到這裡……”他疾奔過來,臉色有些蒼白。努力地定了定神,我輕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平復了下氣息,才凝視着我,嚴肅的道:“小少爺前腳剛走,主公便突然昏迷了,逐月和昨晚懸劍堂的人都是一樣的症狀,如今丞相已經派人去了木梓山將所有人都接過來了,現在主公在丞相那裡。”
我心一沉,身上霎時冰涼,血液似是都凍結了,身體抑制不住的抖了起來,風突然狂亂起來,我一個趔趄,沒站穩,跌進了聽風懷裡,卻只能揪着他衣襟,沉聲道:“帶我去……見他……”
我的慌亂,似是整個世界都傾塌一般,被那狂風吹起,漫天飛舞。掩藏在靈魂深處的最深沉的悲哀,滿溢出來,避無可避的奔涌而出,眼睛卻乾澀的發痛。
我不敢,哪怕是流出一滴淚,爲那可能再面對一次的死亡。
狂風掃過臉頰,天邊的黑雲壓得更低了,聽風攬着我的腰急速的朝前掠去。腦中漸漸清明瞭許多,垂下眼,冷笑一聲,緊抿着脣,不做聲。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昨夜,權清流對我說的是這樣一句話吧。
我……期待着與你的再次相見,非常期待,如果這是你的願望,如果寧出塵是你的籌碼,如果我是你的……遊戲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