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中午12點的午飯時間,陳大軍、易光耀和徐維萊三人眼神暗暗交流了下,迅速走出公司。電梯裡大夥兒都在開着玩笑商量着中午吃什麼,只有他們三人低頭不語。電梯一到一樓,也不管後面的同事怎麼喊,他們三人就跟沒聽見一樣,疾步走出電梯間,身影迅速消失在大堂裡。
在距離公司頗遠地方的一個小餐館裡,陳大軍、易光耀、徐維萊三人面前的桌上擺滿了幾盤菜和啤酒,但誰都沒有動筷子。沉默了很久,徐維萊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
“你們,怎麼看?”徐維萊小心翼翼地發問。
陳大軍抓起酒杯咕嘟咕嘟倒下一杯啤酒後,擦擦嘴,看了看身邊的兩個人,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什麼怎麼看,我說,你們就是疑心太重,膽子太小!”
“呵呵,你不膽小,幹嘛出那麼多冷汗呢?”說話的是易光耀,顯然,他的情緒也不平靜。
“好了,你們兩個別鬥嘴了。都說說怎麼想的,他……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徐維萊一邊打圓場,一邊替陳大軍又倒滿了酒。
“還能什麼來頭,不就是一個長得相似一點的人麼,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的是!”陳大軍又喝了一口酒,像是爲自己說的話尋找底氣。
“可是,再像,也不能像成那樣啊,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徐維萊一邊搖頭一邊說,“而且,那時候也沒聽說他有兄弟,怎麼會……”
“好了,你們都不要瞎猜了!”易光耀提高聲音,“不就是來了一個新同事麼,值得我們三個大老爺們這樣子?都他媽的淡定點!”
“耀哥,不是我不淡定,可是……可是看着他那樣子,那神態,活脫脫就是胡……”徐維萊話還沒說完就被易光耀喝住,後者狠狠地瞪住他,一字一頓地說,“說了不許提那個名字!那個人早就死了!”
不知道是易光耀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那個“死”字帶來的震撼,飯桌上的三個人再次陷入了各有所思的沉默。
午飯結束後,三人心神不定地回到公司,人事主管蔡諾笑嘻嘻過來。
“介紹一個新同事給你們認識。”蔡諾側過身,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她身後,“古鼕鼕,新來的設計師,以前在北京分公司,大家認識一下吧。”
“大家好,以後還希望能合作愉快。”古鼕鼕微笑着伸出手,卻在幾秒後尷尬的懸在空中,因爲沒有得到期待的迴應,還因爲面前臉色瞬息萬變的三個人。
蔡諾奇怪地看看易光耀三人,“你們怎麼啦,什麼表情吶,易光耀,作爲設計總監要熱情點嘛,大軍小萊,你們好歹也算前輩,怎麼都愣着,傻了啊!”說着,蔡諾指着陳大軍旁邊的一個位子對古東東說,“你就坐在這裡吧,工作任務等下我用QQ發給你,有什麼問題就跟幾個同事溝通,他們資歷深,也都算是你的前輩呢!”
古鼕鼕點點頭,坐到位置上,易光耀三人眼神對視了一下後,呵呵哈哈地笑了笑,各自對古鼕鼕寒暄了幾句,也都各自回到位子。
表面平靜之下,幾個人心中卻是暗流洶涌。三人小組專用的QQ討論組裡,陳大軍先說話了。
“怎麼會把他塞到咱們組!”
“真是越怕越來……”徐維萊接了話。
“怕什麼怕,有什麼好怕的,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去天台上覈計下。”易光耀發話,其他二人也表示同意。於是魚貫而出,藉口抽菸,齊齊奔上頂樓天台。
四周仔細看了看,見諾大一個天台上就只有他們三個後,徐維萊關上樓梯通道的鐵門,三人走到天台一角,點燃煙,卻都沒有抽。
“耀哥,去年那事,不會有人知道吧。”徐維萊小心翼翼地問,隨即,三人陷入了回憶之中。
去年夏天,易光耀他們三個作爲設計組的精英,派去和總經理一起支援新組建的西安分公司,在西安,一個內向的男生胡燃應聘爲設計部的設計師,胡燃性格雖然內向,不怎麼懂得人際交際,但對設計卻獨有天賦,在分公司成立之初的一次品牌LOGO的內部設計競賽上,胡燃的設計被選爲第一,總經理對他頗爲賞識。這讓一同前來的易光耀三人不服氣的嫉妒之餘還有些不安,因爲總公司的設計總監一直在空缺中,如果沒有意外,這個職位將落在他們三個其中之一的頭上,他們三人是關係很鐵的哥兒們,這個職位不管是誰的,其他二人都有好處。但現在橫空殺出來一個胡燃,看總經理對他的欣賞,誰敢保證不會橫生枝節?其實總監的職位都是虛的,在主管空置的那半年多時間裡,易光耀三人利用工作之便虛報了很多賬目費用,加起來足足九萬塊之多,如果是自己人走馬上任這筆帳自然就爛在大家肚子裡,倘若是外人……雖然九萬塊不算多,但要他們三個一下子拿出來還是頗不情願,而且傳出去之後在業界會有不好的風評。
所以易光耀三人一直想找機會排擠掉胡燃。而機會還真的來了。設計比賽後,分公司的組建工作也告一段落,所以給大家放了三天假期休息放鬆。易光耀、陳大軍、徐維萊商量着怎麼着來了西安一次,又有三天假期,去秦嶺森林公園遊玩避暑也不錯。計劃旅遊行程的時候,易光耀一眼看到正趴在電腦前做着設計的胡燃,他努努嘴,其他兩個人便心領神會。於是三人熱情邀請胡燃一起去玩,並藉口害怕太多人知道也要一起去,人多複雜,所以要求胡燃保密。胡燃也就傻乎乎地答應了。
其實易光耀原本是打算做個惡作劇的小玩笑,把胡燃一個人丟在山裡出出氣。可是,沒想到,胡燃竟然死了。在陡峭的山路上,胡燃一不小心,腳下一滑,身邊的徐維萊原本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卻在伸出去後愣了一下,只那麼一剎那的時間,胡燃便滾落山底。等三人匆忙尋路下山查看時,胡燃已經奄奄一息。
“耀哥,你說,他會不會沒有死。”徐維萊問。
“不可能,我們親手埋的他!”徐大軍頓了頓又說:“再說,如果他沒事,怎麼一個多月都沒回公司?”
易光耀默默聽着,眉頭緊皺。“那個事情是我們的秘密。胡燃是肯定已經沒了,現在這個古鼕鼕,要麼就只是一個和胡燃長得相似的人,要麼……”他狠狠地把菸頭扔到地上,“要麼他就不是人!”說完這句話,雖然烈日當空,但三個人都覺得身上有些隱隱發冷。
“不管是人是鬼,我們順其自然,別自己亂了陣腳。去年的事,誰都不知道,所以都給我爛到肚子裡!”易光耀有些焦躁的語氣警告着他的夥伴們。他們心知肚明,當時他們是有機會救胡燃的,然而,卻放棄了讓胡燃生的機會,而將秘密埋葬在深山之中。
沉默了一會,見大家都心事重重卻沒什麼要說,易光耀看了看錶,已經出來20分鐘,也該回去上班了。於是三人整了下衣服,努力換上若無其事的輕鬆表情,打開樓梯通道的鐵門。
鐵門發出“唧吖”的聲音緩緩打開,古鼕鼕面帶笑容地看着他們三個。
古鼕鼕看着面前神情緊張的三人,表情有些詫異,又似乎有些得意。“易總監,人事部的蔡主管找您有急事,我先下去了。”古鼕鼕扔下這句話,又咚咚咚地跑下樓,留下面面相覷的三人。
接下來的日子裡,易光耀三人悄悄在暗地裡關注着古鼕鼕的一舉一動,心中的疑問和恐懼漸漸擴散,古鼕鼕都是獨來獨往,平時上班吃飯都是一個人,對同事不冷淡,也絕不熱情,保持着疏離的距離,但是他的設計很有思想,讓易光耀都不得不承認其能力之高。平時大家聊天的時候,古鼕鼕都不參與,唯獨有兩次:一次是辦公室的小張在說自己假期要去森林公園玩,聽到這個“森林公園”這個詞,古鼕鼕的眼神明顯跳動了一下,隨機又匆匆低下頭,但旁邊的陳大軍看得到,他敲擊鍵盤的手指似乎有些發抖;另外一次,蔡諾在跟大家說西安分公司可能產生的人事調動時,古鼕鼕的水杯“啪”得掉在地上,嚇了大家一跳。
爲什麼他會對“森林公園”和“西安”反應這麼奇怪呢?就連易光耀也隱隱覺得,這個新來的同事,似乎有些不對勁。
這天,徐維萊神秘兮兮暗示易光耀和陳大軍看網上的討論組。徐維萊在討論組裡說,:“我私下向北京公司的同事打聽,原來,古鼕鼕是去年秋天才進公司的。”
“那又怎樣?”陳大軍不以爲意。
“還沒完,而且我還聽說,是古鼕鼕自己強烈要求來成都總部的。你說,在這邊拿錢沒北京多,人生地不熟的,他怎麼就要來呢?”徐維萊又爆了一個猛料。
“你想說什麼啊?”陳大軍有點不滿意徐維萊的墨跡。
“他想說的是……胡燃去年夏天失蹤,古鼕鼕去年秋天應聘到北京公司,我們今年春天剛剛回來成都總部,古鼕鼕又緊接着要求調職過來。”易光耀打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也是忐忑的。他不禁看了古鼕鼕的位子一眼,誰料,正好對上古鼕鼕的眼睛,“他也在偷窺着自己!”匆匆轉過頭的易光耀心裡更加打鼓了。
爲什麼古鼕鼕會對“森林公園”和“西安”反應這麼奇怪呢?而且他出現的時間,似乎就好像有所安排一樣。而在他們暗中觀察古鼕鼕的同時,這個古怪的同事似乎也在觀察着他們!這下,就連易光耀也隱隱覺得,這個新來的同事,似乎有些不對勁。
直到,後來一件事情的發生,讓易光耀他們三個無神論者,開始對“鬼”的存在半信半疑、心驚膽顫。
眼看公司年會就要召開了,年會前的工作是越來越多。設計組除了正常的工作任務外,還承擔着年會時對外展示的畫冊、海報等的設計,加班無可避免。原本四個人的小組應該兩兩搭檔,但誰也不願意單獨和古鼕鼕大晚上的單獨待在辦公室裡,於是易光耀、陳大軍和徐維萊三人輪流搭檔加班,而古鼕鼕則加一天,休息一天,這樣不管怎麼輪換,都不會落得單獨和古鼕鼕在一起的機會。雖然辛苦點,但他們幾個也沒得選擇。
這天晚上輪到易光耀和徐維萊搭檔,易光耀要趕製出年會邀請函,交給既是人事又是行政主管的蔡諾檢查,好安排第二天的印刷。時間很緊,蔡諾進進出出辦公室催了好幾次,好在製作邀請函對易光耀來說只算小菜一碟,8點半剛過,邀請函已經設計好了。易光耀站起來伸展了下胳膊,猛不丁瞥到斜對面的古鼕鼕,原來他也剛好安排在這一天加班,只是剛纔自己工作的太投入,沒有發現罷了。
徐維萊手上的工作大概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能結束,易光耀決定還是留下來等會一起走的好,兄弟感情嘛,不在乎多這一個小時,再說現在正是需要大家團結的時候。可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摸摸口袋,煙也沒了,徐維萊也只剩一個空煙盒。於是看了看一臉嚴肅工作的古鼕鼕,易光耀小聲對徐維萊交代句自己下樓去買包煙。
樓下轉了一圈,吸完一支菸,成都夏天的夜晚,空氣裡的熱分子還未完全散盡,悶悶地潮溼地黏在身上,這讓易光耀很不舒服,快走了幾步,踏入寫字樓裡,想趕緊回到15層的辦公室吹吹空調。踏入電梯之前,易光耀餘光看見另外一部電梯正緩緩地從樓上下來,他心裡還在犯嘀咕:這破寫字樓裡,大晚上的保安都下班了,還有誰跟咱們一樣命苦地加班啊。
“叮——”電梯停在3樓,門緩緩打開,外面是黑乎乎的電梯間,別說人,鬼影都沒有一個。易光耀不耐煩的按下關門鍵,電梯緩緩爬升2秒,“叮”得又停在了4樓,依然的黑暗,依然的空無一人。如此這般,一直到12樓,就像一個固執的老者樣,電梯載着易光耀執着地一樓一停,折騰了十次。易光耀從不耐煩到漸漸開始覺得不對勁,如果是白天,他還能說也許是哪個無聊人士的惡作劇,可當下的環境,他只能無限期待真的是哪個無聊人士的惡作劇。
“媽的,這鬼電梯搞什麼,大晚上的還不安生!”易光耀罵了句髒話給自己壯膽,眼睛緊緊盯着樓層指示燈,每次電梯門打開時,他都生怕會從門外的黑暗中突然撲出個什麼東西出來,想到這,易光耀心裡閃過一絲不妙,隨即又搖搖頭,暗嘲自己是恐怖片看太多了。還好,只有兩層就到公司了。
正想着,電梯已經停下來,門開了,藉着電梯的燈光依稀看到外面金屬色的“F13”反射着冷冷的光,易光耀急不可耐地狠狠按了幾下關閉鍵,但電梯就好像死了一般沒有任何動作,他有些納悶,心裡的不安漸漸加劇,舉着手指頻頻朝着電梯鍵按下去,幾乎是用捶的了。終於,幾秒後門緩緩地動了,他鬆了口氣。
懸着的心還沒落回肚子裡,緊接着的一個場面讓易光耀差點心臟驟停!尚未關閉的電梯門框上出現了一隻手。沾滿泥漿卻掩不住蒼白腫脹的手緊緊摳着門,隨即一張戴着臉譜面具的臉從門外的黑暗中一點點探出頭來。黑底描金的臉譜,乾淨又精緻,與面具後蓬亂的頭髮和裸露在面具外骯髒的佈滿傷痕的皮膚對比非常。雖然隔着面具,但易光耀還是能感覺到一道充滿仇恨又毫無生氣的目光灼在自己身上。那夾着黑泥的指甲此刻正死死地摳在門裡的金屬面,骨節好像要爆出皮膚,猙獰地泛着灰白,易光耀甚至聽到那指甲刮在金屬上的刺耳聲音,他想喊,喉嚨卻想被一隻手捏住,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縮在電梯一角,伸長胳膊,發瘋樣地按着關閉鍵,發瘋地!
“嘿嘿……”面具後發出一聲低笑,好像是嘲笑易光耀此刻的狼狽和恐懼,隨着笑聲,腫脹的手從兩門之間伸進來,易光耀只好縮回胳膊,不斷後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可就在電梯門關閉的前一刻,那手卻突然縮了回去,留下滿身冷汗腿腳發軟的易光耀和電梯門上模糊的泥手印。
剛剛到15樓,易光耀幾乎是踉蹌着衝出電梯,“哐當”推開玻璃門直奔自己的辦公區而去。
“耀哥,你這是怎麼了,滿頭大汗的!”徐維萊看易光耀進來,奇怪的問:“外面那麼熱啊?還是電梯壞了爬樓上來的?”
“他媽的,活見鬼了!”坐在明亮的辦公室裡,身邊有個大活人,易光耀這才真的鬆了口氣:“幫我點支菸,快!”他示意了下衣袋。
徐維萊這才發現易光耀的身體發抖的厲害,忙從口袋裡摸出煙給他點上。用力吸了一口煙,慢慢平復了下情緒,他這才發現,古鼕鼕竟然不在辦公室裡!聯想着剛剛發生的怪事,這下子易光耀像是抓到了真相:難不成是古鼕鼕那小子搞的鬼!
“耀哥,發生什麼事了?見什麼鬼?”徐維萊見易光耀盯着古鼕鼕的位置眼露懼色,忍不住問。
“呵呵,沒什麼,我以爲是見鬼,現在看來,怕是有人故意嚇我!”於是他把剛剛經歷的簡單告訴了徐維萊,末了說:“肯定是古鼕鼕這小子趁你工作,然後偷偷溜出去想整我!媽的,有他好看!”
“耀……耀哥,”聽完易光耀的話,徐維萊的聲音竟然也有點飄忽了,“耀哥,不對呀。”
“什麼?”
吞了口口水,徐維萊擡起手指着辦公室那頭的人事處辦公室:“你剛剛出門,古鼕鼕,他……他就被蔡姐叫進辦公室了啊!到現在都沒出來的!”
嗡的一下,易光耀的腦子裡又一片空白了。他記起來了,爲什麼自己會不由自主地恐懼!那詭異的面具分明就是去年總經理帶給西安分公司各位同事的禮物——川劇臉譜,而那個性格內向不愛說話的胡燃選了過於低調樸素而不受大家喜歡的,唯一的黑色描金臉譜;還有那佔滿泥土布滿傷痕的手,也是易光耀親手扔進泥土裡的!
“哎,你還沒回家啊?”蔡諾走進辦公室,奇怪地看着臉色灰白的易光耀,她的身邊,站着一身白衣、乾乾淨淨的古鼕鼕。
目光掠過古鼕鼕的眼睛,易光耀覺得自己的心臟沒來由地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