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和說:“你,你到底想幹什麼?”鄭好眼睛死死緊盯着他,一字一頓說:“想幹什麼,還要我說嗎,唐樹貴被你們打死了,難道就沒有一點說法嗎?”
宋大和說:“我們沒有打死他,他是自己病死的。”
鄭好說:“病死的?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進到你們這裡就突然病死了嗎?”
宋大和說:“抓進來這麼多違法生育的,現在都好好地,只有他不行了?”鄭好說:“這也是我想問你的,爲什麼死的是他。”
宋大和說:“他有心臟病,昨天突然犯病了。”鄭好說:“十二的鋼筋都砸彎,他如果不犯病,那他就是鋼筋鐵骨的神仙。”
宋大和臉上稍稍變色,他說:“這是誰說的,這是謠言,現在請你馬上出去,我們還要開會,請不要擾亂我們的正常工作。否則我就要報警了。”
鄭好沒有出去,他說:“誰給你們的權利,誰讓你們隨便就可以扼殺一個生命。”宋大和說:“計劃生育是我們國家基本國策……”
鄭好打斷他說:“我們這項基本國策難道就允許你殺人嗎?我們這項基本國策難道可以允許你喪盡天良嗎?如果計劃生育不建立在溝通、說服和自覺自願的基礎上,如果計劃生育只能通過趁人不備,黑夜掩捕,強制執行。那麼,你們這和土匪有什麼差別?”
旁邊有人嘀咕說:“計劃生育難道不對嗎,我國人口那麼多,不實行計劃生育政策怎麼得了。”
鄭好說:“你們門口掛的牌子是計劃生育服務站,國家給你們的權利是計劃生育服務,可是你們幹了什麼呢?你們爲老百姓服務了嗎,唐樹貴孩子丟了,作爲服務部門,你們應該主動辦好娃娃證給他送去,這樣纔算是服務,可是你們呢?別人孩子丟了,你們默然置之,別人懷孕了,你們不問青紅皁白,把人抓過來逼要罰款。如果我們的基本國策在執行上最後都被換算爲錢,孩子是死是活,最後竟然取決於幾萬塊錢,那你們還不如畜生,你們每一筆錢的收入都躺着一條無價的生命!”
鄭好的話讓宋大和徹底崩潰了。他已經見識了鄭好的手段,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鄭好對手。他向着旁邊緊走幾步,想從鄭好身邊奪門而出。
但是剛剛衝到門口,突然頸部一緊,身子不由自主凌空飛起,一百八九的碩大身軀猶如一顆炮彈,被甩了回去。砸在牆上,又彈了回來,撞爛了桌子,碰掉了暖瓶,撞癟了臉盆。
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臉上已經青一塊紫一塊。門牙也被撞掉了,他捂着嘴,在鄭好的怒視下一步步後退。後面是牆,他退到牆邊,已經是退無可退。
鄭好幾個箭步衝過去,擡手抓住了對方,宋大和扭動掙扎,但是鄭好的手臂就如同鋼筋鐵箍,讓他動彈不得。
他喊道:“我們這是執行國家的政策,你毆打國家公務人員是犯法的?”鄭好憤怒地吼道:“你沒有權利代表這個國家。”說罷向着對方面門舉起拳頭。
段天明氣喘吁吁跑進來,衝着鄭好大喊:“鄭好,你不要做違法的事情。”
鄭好吼道:“是你們在犯法,是你們在殺人!”
段天明撲過來,一把摟住鄭好,鄭好這雷霆一般擊出的一拳打偏了,擊打在宋大和頭側牆上。
這一拳灌注了鄭好所有的憤怒,像鐵錘一樣擊穿鋼筋混凝土的牆壁。
屋內所有人都驚呆了,要知道前幾天安裝空調,安裝工人用電鑽打了半天,忙得汗流浹背,直埋怨他們的牆太厚太堅固,不好打。
可是這個年輕人以血肉之軀,一拳擊穿了牆壁,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
鄭好緩緩抽出了拳頭。他的手已經被打斷的鋼筋劃出了幾道深深的血槽。緩凝土的碎屑和着鄭好的血嘩啦啦掉在宋大和頭上。
宋大和貼牆而立,臉色蠟黃,一動不動。這個少年的拳頭稍稍矮這麼幾分,就會把他的腦袋打個稀巴爛。這是肯定的。風從破了的牆洞裡吹進來,屋內粉塵飛揚。
段天明死死抱住鄭好,喊道:“鄭好你不要激動,你要聽我們好好解釋。”
鄭好吼道:“要什麼解釋,即便是最黑暗的奴隸時代,即便是法西斯掌權,他們也知道孩子就是這個國家的未來,他們也不會扼殺自己的孩子。
沒有了孩子,這個國家的遼闊邊疆誰去駐守,廣闊富饒的海疆誰去保衛。軍艦飛機誰去駕駛?沒有了年輕人,這個國家的未來將是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爲什麼那麼憎惡孩子,難道你們是一羣魔鬼?”
段天明死死抱住憤怒的鄭好,宋大和反應過來,迅速跑到門口,顫抖着手拿起電話,他要報警。
鄭好衝着他咬牙吼道:“報案吧,讓警察來,我不相信法律可以饒恕殺人的罪犯。”
警車很快開到,他和宋大和一起被帶到派出所。煤城公安局派出了法醫解剖唐樹貴屍體,宋大和被拘留了。
鄭好從派出所出來時候已經是下午。段天明正站在門口,他看到鄭好受傷的胳膊,關心地說:“你的胳膊傷這麼重,快去鎮醫院拍個片,打個吊瓶吧。”
記起唐樹貴妻子對段天明的評價,鄭好對段天明也有了恨意。他不願意搭理他。
外面的太陽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眯着眼辨別了方向,再次來到計生辦。
拖拉機還在服務大廳內。幾個工作人員看到鄭好,都躲得遠遠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鄭好把車開出計生辦。段天明在門口爬上了車。
鄭好先回龍山,打算明天再來派出所打聽消息。一路上段天明說個不停,鄭好想着自己的心事,對方說的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鄭鐵山聽到唐樹貴死亡的消息,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對鄭好說:“殺人無論怎樣都是犯罪,是不可饒恕的,相信國家法律不會放過他的。”
唐樹貴家裡有幾隻羊和一頭豬,兩天沒有人餵了,羊咩咩的叫個不停。豬餓的直哼哼。
可是鄭好他們沒有唐樹貴家裡的鑰匙。鄭好就抱着草料翻牆過去。喂完羊和豬。鄭好站在空曠寂靜的院子裡發呆。
孩子丟失了,丈夫死去了,只剩下剛剛懷孕的妻子還住在醫院裡。曾經熱鬧幸福的家就這麼敗落了。
夜間鄭好痛醒了。拉開燈看自己的胳膊,此刻已經腫的發亮,兩處被鋼筋劃傷的血槽,變得紅腫灼熱,猶如被烙鐵烙過一樣。鄭好關上燈,忍痛捱到天明。
他去了衛生室。謝彩霞看了鄭好的胳膊,吃了一驚,說:“從來沒見過人的胳膊腫這麼厲害,現在要立即輸液。”
鄭好說:“算了吧,我還要去鎮上,吃些消炎藥就行了。”謝彩霞責備他說:“你是鐵打的人啊,命都不顧了嗎?”
鄭好說:“唐樹貴死了,他不能死的這麼不明不白,我一定要去看處理結果。”
謝彩霞對鄭好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人已經死了,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你去看處理結果,他們這樣處理,你不去,他們也這樣處理。”
鄭好說:“殺人的一定要受到懲罰。”謝彩霞說:“不要傻了,派出所與計生辦都是國家機關,他們不會把他怎麼樣的。”
鄭好說:“現在是法律社會,我相信國家的法律。”謝彩霞一邊給鄭好消毒傷口,一邊說:“鄭好,你有時候很傻。”鄭好沒有說話。
鄭好開着謝彩霞的拖拉機再次來到派出所。派出所的胖警察認得鄭好。他不耐煩地說:“哪有這麼快出結果呢,再等着吧。”
鄭好沒有辦法。只得離開派出所。他不想再趕回龍山了。打算等到下午快要下班時,再去派出所一趟。無論處理結果有沒有。他都要去煤城接替柱子。
他把車開到離派出所不遠的一處路邊樹蔭下。跳進車廂,這幾天一直沒有休息好,雖然拖拉機的鐵車廂堅硬且凸凹不平,旁邊還不時有各種車輛呼嘯而過。他還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突然來了兩個警察,把鄭好拽下車,然後給他戴上了沉重的腳鐐和手銬。鄭好不停掙扎,卻沒有任何力氣。
他問:“爲什麼給我戴上這個,我犯了什麼罪?”兩個警察很冷漠,沒有人回答他。只是把他牢牢得控制住。
鄭好被押上了解放汽車,就像是電影中十惡不赦的壞蛋,到處遊街。他的身後站着公安,荷槍實彈,威風凜凜。
他胸前掛着大大的牌子,他努力想去看清胸前牌子寫的是什麼罪,可是僅有一個大大的鮮紅的叉,除此以外就什麼也看不清了。他知道,只有犯了死刑的人才會掛上這樣的牌子。
觀看遊行的人山人海,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人羣中,他看到了高中時英語老師湯姆、班主任孫晉西、同班同學徐曉宇、徐暢、張海。
竟然還有顏曉雪,她的表情愕然,這讓鄭好心中的自尊深深受到了傷害
他不知道犯了什麼錯,可他還是慚愧的埋下頭。但是很快被警察揪了起來。這一次他看見了鄭鐵山,父親遠遠地望着他,眼裡噙着淚。
鄭好淚流滿面,他喊起來:“爸爸,沒有了我,重病纏身時,誰能來照顧你,爸爸!”這時耳邊突然響起“嘟嘟”的巨大聲響。
鄭好睜開了眼睛。一輛大卡車鳴叫着從旁邊駛過。太陽正當頭頂,透過樹蔭照得車廂滾燙。路上車來車往,原來是南柯一夢。可是他卻淚水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