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暗色甬道通向地下,來自一個世紀前的秘密夾雜在潮溼的空氣中撲面而來。
所有人都圍在洞口,看着下方沒入黑暗的通道,紛紛感慨了起來。
“在山裡挖了這麼深的通道,甚至還做了機關,但卻沒人知道……你的曾祖父是很有想法的傢伙啊。”打着手電看了半天,干將一用乾巴巴的聲音誇讚着,聲音裡帶着一種止不住的惋惜。
周圍好奇打量着下方的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他。
這裡沒有傻子,誰都聽得出來他到底是在表示什麼。
在那個年代能搭建起這種規模的城堡,還有時間和金錢在下方搭建如此大的地下空間,甚至如此揮霍還能留下不菲的資產,供養後代不愁溫飽的生活,此人的財富與積累可見一斑。
如果他的工具沒有被警察沒收,或者警察沒有跟來城堡的話,他偷偷摸摸探索一番,說不定能找到不少“好東西”……
“就是很有錢嘛。”毛利小五郎伸手摸了摸沒有太多塵土的石壁,直言不諱,“沒有非常多的積灰,也就是說這個地下空間可能空氣一直是流通的,不止這一個出口。普通的有錢可做不到這個程度。”
香阪夏美緊了緊身側的盒子,明智地沒有接這句話,只是說:“城堡這邊一直有人在保養,也經常作爲景點開放。不會很破舊的。”
她的曾祖父在俄國革命後回到日本,突然就能搭建起這麼高的城堡,要說這與沙皇一家毫無關係誰也不會相信。
說直白一點,他藉助了自己爲皇室工作的匠人身份,捲走了不少的珍寶。
在當時混亂的時局當中,爲了自保和逃難,這麼選擇無可厚非,不過現在仔細追究就不是很好聽了。
也因此,所有人都在暗暗鄙視干將一的時候,唯有浦思青蘭,仇恨的視線始終停留在香阪夏美,尤其是她那張溫柔可愛的臉上。
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唐澤上前一步,拿起了桌邊的燭臺,恰巧阻隔住她的視線。
“雖然各位好像有帶不少的強光手電,不過畢竟是幾十年來沒人進入過的地下空間,還是拿根蠟燭吧,方便檢查氧氣情況。”
“想的很周到嘛。你還有這種野外生存常識,很聰明啊唐澤同學。”目暮十三自不會拒絕,欣然點頭。
浦思青蘭的目光落在唐澤的側臉上,立刻本能地捂了一下右眼,花費了不少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向後退。
不知道是能力受到了影響,還是幾次受挫造成的心理陰影,如今只要看見這張臉,她就本能地覺得眼球脹痛。
見她退縮回去,唐澤才扶住香阪夏美,陪着她一起站在人羣裡,向着下方的通道走去,腦海中回憶着自己與隊友們的討論。
“浦思青蘭——雖然不知道史考賓的真實姓名,姑且如此稱呼她——她的能力與視覺有極大的關係。我覺得,她會射擊別人的右眼,固然是有對拉斯普京的嚮往,有一種儀式感的因素在裡頭,但這說不定也和她自身情況切實相關。”
第二次對浦思青蘭造成了嚴重反傷的時候,唐澤是如此分析的。
“你的判斷依據是什麼?”淺井成實反問着,順便表示,“不過,哪怕只是猜測,也很有道理。我們的特殊能力多少是與個人經歷和想法有關聯的。她對右眼的執着給右眼帶來了視覺的加成,合情合理。”
“主要就是她施加的那種影響力消失的時機。”唐澤點了點自己的右眼,“要形容的話,她的能力給我的感覺像是一種,‘凝固’的力量,就好像周圍的空氣突然變成了液體,讓動作的阻力瞬間變大了很多。這種能力繼續發展下去,說不定就和美杜莎一樣,看一眼就把人石化了。主要是,在她的子彈擊中我,對她自己造成了反傷的瞬間,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也就是說……”諸伏景光摸着下巴,沉思着表示,“她的力量確實脫胎於拉斯普京的傳說。拉斯普京身上最著名的標籤,就是‘神秘主義’以及‘傳奇般的永生不死’,將凝固視作一種永生,倒也說的過去……”
“啊,這就能解釋她是怎麼會和動物園混到一起去的了。”抓了一下頭髮,唐澤厭煩地表示,“永生,又是永生。到底是有多怕死啊。是因爲知道自己傷天害理註定活不長嗎?”
“……所以,到今天爲止,哪怕他已經被認定加速了沙皇俄國走向毀滅的進程,毫無疑問是歷史的罪人,他依舊有許多公開的崇拜者,反覆試圖證明拉斯普京是一個不被人理解的改革之人,那些關於他驕奢淫逸的部分只是污名。”唐澤舉着手裡的燭臺,不斷介紹着,“說到底,也是源自於對玄學的神秘力量的追捧和畏懼。”
“原來是這樣。”香阪夏美聽唐澤說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應該再多關注一些關於俄國的事情的。我對俄國的瞭解很有限,這些事,還要你給我介紹,真是抱歉。”
唐澤露出笑容,表情被手裡的燭火映襯得略顯陰沉:“那現在呢?你是對俄國更感興趣了,還是更不感興趣了?他們的歷史與現在進程始終割裂,或許是懷念葉卡捷琳娜的黃金時代,現在那邊推崇沙皇的人也不少。依仗着你曾祖父和那邊的聯繫,又有你家裡做支撐,其實你在俄國會得到優待和推崇的。”
唐澤這番話不乏試探的意思。
就像他說的那樣,只需要認真觀察回憶之卵映射出的照片,她的沙皇血統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稍微往深處想一想就懂了,如果不是和尼古拉二世的女兒走到了一起,無緣無故的,很有工匠精神的香阪喜一怎麼也不會把自己的家庭照片塞進人家僱主的家庭合照裡的,那多煞風景啊。
原本香阪夏美對此毫不知情,所以或許除了終於看見了曾祖母的照片,不會有其他感想,但唐澤覺得她有自己選擇的權力,還是有必要讓她知情的。
當然,她要是對此沒什麼興趣的話,唐澤就尊重她的想法,不讓那些煩人的問題打擾她的生活。
“我多少有一些俄國血統,所以,對那邊的生活,我也是好奇的。還有冬宮,我真的很好奇世界上最長的藝術長廊是什麼樣子的。”香阪夏美露出微笑,輕輕搖頭,“不過,那到底不是我的家鄉,我的家族和他們的交集也已經是百年前的故事。去看看可以,去生活的話,還是算了吧。”
“想的很通透。”
“你說的太誇張了……”
本來普通舉着手電查看周圍的黑羽快鬥聽到這裡,忍不住多看了唐澤幾眼。
他會知道回憶之卵的事情,一方面是因爲對香阪喜一這位傳奇的工匠,他確實有一些瞭解,自然知道他的家族後人情況,另一方面,則是因爲……
總之,除了將東西還給香阪夏美這一隨性而爲的樸素想法,他還真沒考慮過那麼多的東西,此時聽見唐澤的試探,不禁面色古怪。
這傢伙難不成是因爲開了個委託網站的原因,真的給自己搞出服務精神了吧,怎麼演個假基德,包售後包成這個樣子?
浩浩蕩蕩的隊伍很快抵達了通道的盡頭,彩繪在牆壁上精美的雙頭鷹露在所有人眼前。
數道手電光照亮了塵封已久的徽記,唐澤看着前方的畫,在心裡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彼得大帝的皇冠,代表皇權的權杖與金球,也怪不得那幫子復辟主義者聲音那麼大了,爲了推翻之前的道路,直接180度大轉彎,甚至直接啓用了與皇權最密切相關的雙頭鷹,那麼總會有很多人由此浮想聯翩的。
由於這次隊伍裡的人數實在衆多,哪怕沒有柯南跳出來推理和分析,足夠多的手電光在這幅壁畫上來回掃動中,皇冠上的“寶石”還是被映亮了。
亮度計接收到了足夠的信號,他們腳下的地面開始震動,通往最深處的道路,再次展開。
“哦,所以是有足夠的光照就會被啓動的特殊機關。”毛利小五郎看着一束束的手電光聚集在那個皇冠上,無數的光路將那一塊照得猶如白晝,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話說那個年代有手電筒嗎?就算是有手電筒,亮度也和現在的強光手電不能比吧?這個設計師,就沒考慮過,建在這麼深的地下,未來要是沒有那麼強的光源,應該怎麼打開它的問題嗎?”
“或許,這就是絕頂的工匠對技藝的自信吧。”白馬探看着面前隨着機械的移動顯露出的階梯,淡淡表示,“能在山裡製造這麼大的工程,很顯然,他相信自己製造的機關能支撐十年、百年,足夠將秘密帶去下一個世紀末。”
“……又或者,他根本沒想再次打開這裡。”唐澤接過他的話頭,指了指前方露出的拱門,“那是東正教的教堂風格。這裡,與其說是密室,不如說是……”
“墓葬。”柯南給出了最直接的答案,“恐怕,這裡應該埋葬着一個來自俄國的人。他設計出重重機關,或許除了留給後人一絲探尋真相的可能,更多的還是希望這個人能沉眠在這裡,守護着自己的後人吧。”
本來還在愣神看着這令人震撼一幕的香阪夏美驚醒一般眨了眨眼,很快意識到他們的意思,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快步跑向了這個隱藏極深的房間。
這是一處相當開闊的空間,精緻的拱頂與周圍的雕像佐證了偵探們的判斷,這是一處充滿東正教風格的墓室。
事實證明唐澤確實有先見之明,他帶下來的燭臺被拿來點燃了周圍的蠟燭,將這處隱秘的空間徹底照亮。
前方的祭壇上,一個六角的寬大棺材安放在那裡,沉重的巨大鎖頭就展露在它的正面,一切都符合東正教的喪葬習俗。
腳步急促的香阪夏美找出那把鑰匙開鎖的時候,雖然場面確實是帶着肅穆和緊張的,但等到棺材被推開,那顆正紅色的大號復活節之卵被從白骨上拿起來的時候,柯南還是不免抽了下嘴角,小聲吐槽。
“……不管怎麼說,哪怕是因爲信仰原因只能將妻子秘密埋葬,一邊用珍寶陪葬,一邊又做成了能打開的樣式,還把鑰匙留給後代,這個,果然還是,呃,太超前了。”
道理他都懂,這或許是有希望後人能發現一切的意思在裡頭,但又是“藏寶圖”,又是分開存放的,這和直接告訴後人實在混不下去爆老祖宗金幣有什麼區別?
哪怕東正教的習俗也許是不太一樣,這還是太鬨堂大孝了。
“或許,有什麼其他原因也說不定。”唐澤嘴角含笑,看着那顆重見天日的大蛋,裝作是靠過去圍觀的樣子,偷偷踢了黑羽快鬥一腳。
裝扮成了成熟穩重警察的黑羽快鬥控制住了表情,只是用一種譴責的眼神看了回去。
“誒,你怎麼把人家老祖宗墳裡頭事情摸這麼清楚。”唐澤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氣音,低聲說,“我尋思,怪盜也不是盜墓的啊?你這是……”
“胡說八道什麼呢。”黑羽快斗的額頭短暫爆出了一下青筋,“我可沒來過這裡。”
“那就是你爸來過。”唐澤完全沒被他糊弄住,理所當然地繼續表示。
還真被說中了的黑羽快鬥:“……”
從他的沉默中讀懂了太多,唐澤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地表示:“沒事,不靠譜的爹誰都有。沒把自己玩死就行。”
“誰知道他啊……”
這邊怪盜在討論更爲孝順的話題時,那顆空蕩蕩的、彷彿爲了安放什麼而故意留白的蛋也暴露在了衆人的視線裡。
明顯大了一圈的尺寸,明顯用於安放撐腳而留下的空位,接下來的推理是如此順理成章。
“和俄羅斯套娃一樣的結構,大的蛋裡,再放一顆小的蛋,嗯,作爲整個系列的收官之作,也很合理。”服部平次觀察了一圈,這樣總結道。
“大師的設計,應該不會只有這麼簡單……”柯南藉着身高優勢,望着大號蛋同樣鑲嵌着玻璃的底部,再轉過頭,看了看一旁空空的圓形底座,恍然點頭,“啊,應該還是亮度計。”
“嗯,誰的手電能調節聚光的,我估計和剛纔一樣,普通的光源很難觸發它……啊,好的,謝謝你警官。”
在幾顆當世最聰明的年輕腦袋羣策羣力之下,兩分鐘之後,光束與大蛋的秘密就很快被發現了。
“真可惜。”看着這個顯然構造也很精密,得到過精心設計的蛋,白馬探嘆了口氣,“要是小的那個也在,也許就能看見這位大師設計的全貌了……嗯,現在去聯繫鈴木家的話,他們會不會願意……”
“……我這裡有一個。”
意識到了唐澤將這個東西提前交給自己的真正用意,香阪夏美覺得心跳的很快,一種馬上就要看見震驚景色的預感令她的心臟跳的極快。
“哈?”看着她打開一直不離身的小箱子,露出那顆“熟悉”的回憶之卵時,服部平次做了個古怪的表情,“鈴木家已經私下把這個東西轉贈給你了嗎?嘶,我怎麼記得……”
香阪夏美飛快掃了眼唐澤,低下頭,慢慢將它安放在了另一顆蛋的底部,嘴上流利地背誦起了之前商量好的說辭。
“這不是鈴木家的那個,這是他們當時爲了預防基德出現在美術館,留在館裡的那個1比1仿品……雖然黃金是假的,但是內部構造是他們掃描之後重新仿製的,只要沒有太過隱蔽的設計,或許,是可以達成類似的效果的……這是,嗯,這是園子小姐交給我的,說是留作紀念,也方便,未來展示……”
對她的這番說辭,幾個偵探面色各異地交換了一波眼神。
在他們開口發出疑問之前,白鳥任三郎先開口說:“這樣以後假如真的需要交由你們其中一方來保管,有一個仿照品確實更方便雙方的展覽。鈴木小姐考慮的很周到。”
心臟砰砰直跳的香阪夏美連忙點頭應承他的說法,不敢多言,輕輕合上了蛋的蓋子。
在其他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在唐澤隱含期待的目光中,神奇的一幕如約出現了。
佈滿了機關設計的工藝品被充足的照明所啓動,兩層蛋琉璃色的外殼在多個鏡片的折射下被照得通透明亮,將內在的黃金雕像照的十分分明。
坐在沙發上圍看書冊的皇帝一家,於光芒中緩緩升起,小人的關節開始活動,坐在其中皇帝擡起手,紙張開始翻動。
一道道光芒順着設計好的路徑折射出去,如同星光儀一般,將大號的回憶之卵那些複雜精美的玻璃結構照射在拱頂上,一張張由魔術鏡片構成的照片出現在頭頂,隨着書頁的翻動,緩緩旋轉。
“這是,這是照片……”香阪夏美雙手緊握,激動地睜大眼睛。
“所以,皇帝手裡舉着的並不是什麼書本,而是一家人的相冊。”白馬探仰頭觀察着它們,像是謎題終於得到了答案,心滿意足地頷首,“因此,這個蛋纔會叫‘回憶之卵’,並且由兩張圖紙組成。不愧是數位大師極具匠心的傑作。”
“我的天哪……”干將一仰着頭,看着這些穿越時光而來的影像,喃喃自語,“這兩個要是一起打包賣的話,恐怕20億也能……唔!”
站在他身後的黑羽快鬥很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在他投來驚疑的視線時,只是平淡地說:“對不起,腳滑了。”
寒川龍站在脊背僵硬的浦思青蘭身後,正準備舉高它們將這歷史性的時刻拍攝下來時,似是有意又或無意的,唐澤調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擋住了他鏡頭的一部分畫面,沒有讓那張屬於香阪夏美曾祖父母的合照入鏡。
與此同時,他也是唯一沒有擡起頭,不斷追逐那些畫面的人。
在漆黑的昏暗當中,他的雙眼再次轉爲了赤紅色。
看着這一幕,唐澤滿足地嘆了口氣。
在他視野裡,那套明亮的工藝品散發着璀璨奪目,幾欲刺瞎人雙眼的寶光,那波瀾迭起的紋路隔着如此遠的距離,依舊將那股火焰一般的溫暖與思念盡數傳遞到了唐澤的雙眼裡。
這就是,回憶的溫度。
不論那顆來自殿堂的認知造物與原本的它有多麼相似,這纔是真正的回憶之卵,它在他的眼中,永遠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