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剎那天地寬
寒川龍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挑了挑眉毛,先是不慌不忙地拍完了紛飛的海鷗,然後才慢吞吞地轉過身,亮出了自己胸口的項鍊。
浦思青蘭的眼神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也是……”
“嗯,你沒認錯。”寒川龍的視線越過了她的肩頭,與走廊上正與偵探們竊竊私語的唐澤對上,聳了聳肩,隨手將穿着戒指的項鍊從脖子上摘了下來,遞給了浦思青蘭,不愧是研究這個的專家。”
浦思青蘭因爲他隨意的姿態愣了愣,手上接過東西的動作卻很誠實。
她先小心地擦拭了幾下銀戒的表面,認真地對着夕陽的光檢查完,纔將它反過來,一點點轉動戒圈,將內側刻着的文字讀的一清二楚。
“確實,這是尼可拉二世的三女兒瑪利亞的東西……你居然有這樣的庫存……”
“你感興趣嗎?”寒川龍似乎不耐煩聽她接下來的誇讚,直接開口問道,“感興趣的話,這個可以便宜轉手給你。”
“嗯?”浦思青蘭愣愣地擡起頭,“你要把它轉手?”
以她之前見到的寒川龍表現出的性格,這是個酷愛顯擺的年輕人,他收藏這些東西,與其說是爲了興趣,倒不如說拿來裝模作樣,順便待價而沽的考量更多一點。
堂而皇之將這麼一件價值不菲的收藏品掛在脖子上,與自己的攝像機碰來碰去的,怎麼都應該是帶出來顯擺的,這麼幹脆的口氣簡直十分反常,
“嗯。”寒川龍淡淡地點了點頭,“我準備把手裡的東西清一清。我又不是專門的文物販子,比起將寶物握在手中的,我還是更喜歡記錄下它的光影和美麗。將我雙眼看見的世界分享出去,這纔是我從事這個行業的初衷。”
“哦、哦……”浦思青蘭低頭看了看手心裡的銀戒,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寒川龍也好,干將一也罷,對這些參與回憶之卵競爭的傢伙,她其實都挺不屑一顧的。
不是對他們財力或者個人能力的不屑一顧,主要是對他們獲取寶物的目的。
史考賓打心眼裡將自己視作羅曼諾夫王朝的遺產合理的繼承人,所以對這些出於金錢或者世俗名利目的去追逐文物的傢伙,她是嫉恨的,更是不屑的,有時候,遇到收藏的尤其多的那些人,她甚至會有些被奪走了屬於自己東西的仇恨在裡頭。
之前她對寒川龍的判斷也在這個範圍當中,突然聽見他這麼一番言論,回不過神是難免的。
“轉變有點太大了,是吧?”寒川龍似乎看出她的怔愣,笑着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可能人有時候就會是這樣的吧。昨天,站在一片漆黑的展館裡的時候,我本來正在想象着回憶之卵的樣子,想象着如何獲得它,將它盛放在收藏室的正中央,突然之間,我注意到了周遭的黑暗……”
他說着說着,慢慢轉過身,繼續看着海平線外正在慢慢沉下去的夕陽,聲音也變得有些虛幻。
“金碧輝煌的展館失去了燈和電力,那些各有來歷的寶物,那些暗流涌動的交際,一切人爲製造的輝煌都消散了。唯有高懸的月亮,靜靜地俯視着大地……我突然就覺得,光是揮舞着鈔票追逐着我並不是那麼感興趣的寶物沒什麼意思。我的初衷並不是爲了尋寶或者當個收藏家,我只是想當個攝影師,想要記錄下伴隨寶物現世,圍繞着它起起伏伏的人和事。我只是在途中聽了太多關於它們的吹捧,所以慢慢被那種氣氛薰陶,想法發生了變化。其實,這樣挺沒意思的。”
摩挲着手裡的攝像機,他那因爲油滑總顯得帶着幾分刻薄的臉上,此刻竟然浮現出了一種柔和的、開朗的笑意。
“哇,聽上去還挺浪漫的。”坐在一邊的鈴木園子捂住嘴,小聲地說。
“可能這真的就是藝術家的想法吧。”毛利蘭也有些驚歎,碰了碰指尖,做了個鼓掌的動作,“聽上去很厲害。寒川先生會成爲優秀的攝影師的。”
“承你吉言了。”寒川龍轉過頭,衝着毛利蘭灑脫一笑。
“那你要是成爲大攝影師了,可得記得這是在鈴木家的美術館獲得的感悟哦。”被本人聽見了,鈴木園子也不矯情,叉着腰大大方方地表示。
“好,我會記得把這些話留到獲得普利策獎的時候去說的。”寒川龍朝她瀟灑地揮了揮手。
“所以,你跟着我們一起來,也不是爲了什麼,另一顆還沒現世的蛋……”香阪夏美歪了歪頭。
“我更感興趣這個旅途本身。聚集了這麼多偵探和收藏家,共同去找尋從戰亂年代留下來的過去的秘密,多麼吸引人的尋寶之旅啊。”寒川龍微笑起來。
“哇哦……”
衆人的焦點成功被唐突悟道的寒川龍轉移走,唯獨留下手裡還捧着那枚戒指的浦思青蘭,愣愣地站在那裡,欲言又止。
“所以小姑娘,你到底打不打算買?”在邊上眼熱地觀望了很久的干將一再也按捺不住了,幾步走上來,從懷裡摸出了馬蹄鏡,就着她的手掌上去觀察,一邊開口說,“你要是不打算買的話就放下來,讓我仔細看看。這小子庫存了不少好東西,要是能一口氣便宜拿下來的話……”
他才懶得去管寒川龍發什麼瘋呢。
是真的想開了也好,是假惺惺地說什麼空話也罷,都與他無關,他可不是什麼對寶物心懷熱愛的專家學者,他就是個明晃晃的商人。
現在聽見了有撿漏的機會,他一門心思全都放在了怎麼打聽清楚寒川龍真實的庫存和心理價位上了,完全沒去管自己的行爲失禮與否。
回過神的浦思青蘭低下頭,看見干將一正在用馬蹄鏡仔仔細細觀察自己的掌心,表情立刻就是一變。
這不是因爲他對這枚戒指的渴望,而是他在觀察她手掌的這個行爲本身讓她內心警笛大作。
身爲訓練有素的殺手,浦思青蘭接觸過最多的東西,就是槍支。
雖然在學成之後,她已經儘量避免暴露出相關特徵,平時也常常配合衣物穿有手套,遮蓋手上的繭子,但因爲假借了中國人的身份,她近來始終都會穿着短袖的旗袍,沒有什麼特別合適的手套來佩戴,所以此時此刻,她朝上攤開的右手十分誠實地裸露着。
如果幹將一不是一個文物販子,而是個警察或者偵探,或許就在這麼靠近的功夫裡,她手上的異常就已然暴露了。
“我確實暫時不打算接手。”想到這裡,浦思青蘭立刻轉了下手掌,把戒指直接遞到了干將一的手裡,“我現在還是更想要回憶之卵,暫時分不出更多錢財了……那可是八個億,足夠掏空我的積蓄……”
干將一接過那枚戒指,掂了幾下,聞言輕輕掃了她一眼,哼笑一聲。
“小姑娘,你要是實在囊中羞澀,就別跑來打這些玩意兒的主意了。八個億?如果回憶之卵真的存在和它成對設計、或者它本身就指引了最後一顆蛋藏身的地方,別說八個億了,翻個倍都打不住。你要是現在就退縮了,我勸你早點死心。”
浦思青蘭垂落下去的手掌蜷縮了一下,忍不住瞪了一下眼睛。
她的右眼血絲還未徹底消散,眼白被血管充斥成了另一種色澤,現在這麼冷淡地瞪眼時,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味道在裡頭。
即便是干將一這個老江湖,冷不丁被她這麼一瞪,都本能地想要後退半步。
幸好,浦思青蘭很快控制住了情緒,收回了目光,裝作被他的話語所觸怒,不悅地高高擡起下巴,朝着艙內的方向走去了。
目睹完全過程的唐澤幾人默默注視着她重重踩着步子,直直走回船艙。
“大家都說,你是直覺很強的人,看見這一幕,感覺怎麼樣?”等到浦思青蘭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唐澤轉過頭詢問服部平次。
浦思青蘭在這個旅途上數次動殺心、動殺手的本質目的,就是她沒藏嚴實,暴露了。
浦思青蘭是個專業的殺手沒錯,但又不是什麼專業的特工。
她多年來的“工作經歷”讓她較爲擅長僞裝,不管是外國人的身份,還是更多的細節,她都有努力在去掩藏,以外行人的角度,她做的足夠好了。
但有些東西,得不到系統的訓練,缺乏高壓的環境磨礪,就是容易出紕漏的。
尤其是史考賓成爲殺手的原始目的,雖然不完全是“享樂”,但本質上也是出於自私自利的利己性,包括儀式感和使命感的部分,也是服務於自身慾望的。
這麼一個人,行事風格必然很難藏得住細節,也不可能爲了僞裝就拋棄掉所有個人的享樂和慾望,包括她隨身攜帶的拉斯普京的照片,包括她剋制不住的對珍寶的渴望……
而大部分時候,她面對這些紕漏,唯一的選擇就是殺。
只要發現的人被幹掉了,那就約等於沒有暴露,史考賓就是靠着這種兇性流竄至今沒有落網的。
一旦偵探們認真去注意她的細節,發現她的端倪是遲早的事情。
“這個女人問題很大。”服部平次沉聲說。
“首先,她絕對不是中國人。”柯南用一種萬分篤定的口吻表示,“她看上去甚至不太像亞洲人。雖然我不認識什麼中國人,但她也太不像了。”
“雖然會說中文,說的也像模像樣的,但她談起中國的口氣太不像在描述自己的故鄉了。”服部平次補充道。
“鈴木家的美術館不是隻有來自沙皇俄國的東西,來自世界各地的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可她對那些東西毫無反應。”
“是啊,不管怎麼想,假如不是爲了炒作價值之後在二級市場再次轉手,一箇中國人到底爲什麼要關心俄國的東西?”
“嗯,她漢字寫的也沒唐澤好的樣子。”
“確實。剛剛的反應也不對勁。你看見她那個眼神了嗎?”
“身爲偵探,似乎不應該這麼武斷,不過我得說,那是屬於罪犯的眼神……”
有了唐澤開頭,兩個人越說越順,你一言我一語的,眼看着就快要給浦思青蘭直接定罪了。
“咳咳……”
他們這邊談興正濃的時候,一道稍顯刻意的咳嗽聲打斷了兩人過分熱烈的討論。
他們同時回過頭,正看見了拿着懷錶在那對時間的白馬探的臉。
“抓緊一點時間吧,讓我們直說好了。”白馬探合上表蓋,直截了當地表示,“她可能就是史考賓。你們兩個覺得呢?”
甲板上的偵探們正討論到故事高潮的時候,幾個戴着口罩,做工作人員打扮的人在客艙裡走動着,完全融入了正在收拾整理餐廳、準備晚飯的人羣當中。
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桌上的照片,萩原研二等到松田陣平從洗手間退出來,比了個OK的手勢之後,纔跟着他一起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客房,合上了身後的門。
“這就是改心的力量啊。”
一直到離開了走廊,只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萩原研二才稍微調節了一下帽檐,露出了雙眼。
松田陣平調節着耳機,聽着那頭寒川龍就着自己過去的拍攝經歷侃侃而談,坐在毛利父女中間聊天的聲音,點了點頭。
“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對吧?我一開始也很難想象居然還有這種程度的力量。”
“說是換了一個人,好像也不至於。”萩原研二脫下臉上的口罩,感慨道,“聽他的意思,他只是放下了被名利誘惑的慾望,重新找回了一開始從事這一行的心。不算是壞事。不過,這麼多年來經營的收藏品事業就這麼因爲我們一個夜晚的努力全部付之一炬了……想想,有點可怕啊。”
“怎麼,你是覺得,不管好的壞的,那畢竟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
“嗯……”
松田陣平擡起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一開始的他擁有過類似的疑慮,但看着唐澤走到現在,他已經幾乎沒有這種疑問了。
“假如沒有經過改心的話,他一定會炫耀隨身攜帶的那個寶貝,然後說不定就被史考賓盯上,成爲下一個槍下亡魂……我們拿走了他的慾望,他撿回了一條命,不是嗎?唐澤從不做讓人虧本的買賣,這一點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