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節

兩個人牽着馬站定,腳下就是在地上的那支羽箭,嶽震用韃靼語喊道:“遠方客人,請你們的頭領過來講話。”

不管是草原還是沙漠,也無論你經過的是牧場,還是農莊,如果主人的箭落在你面前,你就一定不要超越那支箭。假如你要踏過那支箭繼續前進,那就等於向這裡的主人宣佈,我們是強盜!來戰鬥吧!

滿面風塵的敕勒人滿心惶恐,他們中間的很多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園,剛剛升起的狼煙已經把他們的恐懼高高的吊起來,走來這些人完全是步步驚心。

不想見到的飛箭還是出現了,敕勒人並不覺得很意外,讓他們覺得驚惶的是射出飛箭的少男少女。

擋在面前的少年男女,沒有凶神惡煞的表情,能夠看見嶽震和拓跋月的敕勒人也不懂什麼是氣勢,但是他們卻感覺到了威嚴,令人畏懼不敢靠近的威嚴,讓這些走投無路的人們閃躲着嶽震的目光,就算是高大的敕勒漢子,也不敢和這個不怒自威的少年對視,更沒有人敢於走出去和嶽震對話。

“他們聽不懂嗎?”嶽震放棄了高聲的叫喊,問着拓跋月。

心細如髮的少女看住了幾分端倪,笑着搖頭道:“韃靼語是沙漠裡通行的語言,他們聽得懂,咯咯,只是你讓他們覺得害怕了。等等,交給我。”

說着拓跋月丟開了馬繮繩,俯身拔出了在地上的羽箭,舉着箭大聲說:“你們不用害怕,這裡是烏蘭綠洲,我們的利箭只對付萬惡的強盜。你們的族長或是頭人在那裡,請他趕快過來,我們想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你們爲什麼會到我們的綠洲來?”

看到對面人羣裡緊張的氣氛,明顯的鬆弛下來,嶽震不禁有些鬱悶了。怎麼意思相同的幾句話,男人和女人說出來的效果就會不一樣呢?

“我們和族長失散了,我們是逃出來的。”

終於有人答話,嶽震和拓跋月相視鬆了口氣,一齊向說話的地方望去,看到一位老人顫巍巍的離開牛車,在一個漢子的攙扶下蹣跚而來。看得出,長途跋涉已經讓老人身心俱疲,一邊用力的想要撫平身上皺巴巴的衣袍,老人和那個漢子一起手撫口,對着嶽震和拓跋月深深的彎下腰。

“讚美您英勇的綠洲主人,祝福您美麗善良的主母。高貴的主人、主母,請原諒我們魯莽的打擾,我們敕勒人都是老實本分的牧人,只是想找一處能夠活下去的地方。”

老人一通‘主人主母’的亂叫,拓跋月大窘之下心裡甜滋滋的紅了臉,暗想他們兩個共乘一騎攜手而來,也不怪人家要誤會。

嶽震卻顧不上糾正老人家的語病,他鬆開拓跋月的手,急忙上前一步雙手扶住老者。“不可!不可!您年事已高,怎能對我們年輕人這樣?萬萬使不得,我們也不是綠洲當家做主的人,老人家請稍等,容我叫綠洲的長輩過來。”

着,嶽震把老人扶回牛車旁,攙着老人重新坐到車轅上,他這纔對着遠處的拓跋朔風、古斯等衆人揮揮手。

烏蘭綠洲的幾位族長過來和老人攀談時,嶽震退到了外面,他和拓跋月、札比爾幾個年輕人站在一起,認真的傾聽着族長們與敕勒老人的談話。老人的疲勞讓他的敘述有些雜亂,但是嶽震還很快就聽清楚了原委,震驚之餘再聯想到種種後果,心情又沉重起來。

庫莫奚人和紅頭韃靼人開戰了!

新近崛起的庫莫奚王伯德欽察,先是統一了庫莫奚部所有的綠洲,從今年入夏起,伯德欽察帶着他的鐵甲雄兵由南向北,征服了大半個昆都倫沙漠,眼下正在和紅頭韃靼人激戰。

拼死抵抗的紅頭韃靼人,自然要恫嚇身後的小部族們,如果這些小部族不派人蔘戰,等庫莫奚人殺來大家就一起完蛋。這些散落在各個小綠洲上的部族,哪敢參與兩隻龐然大物之間的決戰,唯一的選擇就是逃避,有多遠逃多遠,纔可能不被戰火殃及。

他們能逃到哪裡去呢?

緊鎖眉頭的嶽震替這些逃亡的人發愁,也替烏蘭綠洲發愁。庫莫奚人和紅頭韃靼人之間的爭鬥,雖說是勝負難料,但是不管最終的勝利者是誰,對烏蘭綠洲來講都不是好事,任何一個可以控制整個沙漠的強大勢力,下一個目標必定是烏蘭。

嶽震的內心深處更願意看到的是,紅頭韃靼人擊退庫莫奚人的進犯,這樣的話,烏蘭綠洲的日子還可能好過一些。

可是種種跡象表明,這種可能不大,若不是紅頭韃靼人色厲內荏的驚慌失措,眼前的這些弱小種族也不至於捨棄家園,倉皇出逃。

鐵甲雄兵?難道說庫莫奚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正規軍?

不知是傳言有所誇大,還是確有其事,嶽震除了驚駭就是憂慮。如果庫莫奚人能夠迅速的解決紅頭韃靼,而來,自己修建的那個工事就形同虛設,樹木搭建的防線,面對諸如西夏鐵鷂子那樣鋼鐵洪流般的騎兵,毫無威脅可言,一衝即垮。

鐵鷂子!想到這個恐怖的存在,嶽震不由心頭一沉。沙漠裡沒有鐵礦,庫莫奚人更不可能有冶煉鑄造技術,他們哪來的鐵甲雄兵?除非是有一個強大帝國在背後支持!

低頭沉思的嶽震,沒有察覺周圍的氣氛安靜下來,直到拓跋月使勁的推推他,他這才驚覺擡頭道:“什麼事?怎麼啦?”四下巡視,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這邊。

“小震,你看···”率先開口的是古斯大叔,這位心地善良的壯漢皺眉道:“據我們所知,從這裡不論往北還是向西,都再無綠洲,他們這些老弱病殘若是再往前走,只會渴死餓死在沙漠裡。小震你看,咱們能不能···”

嶽震搖頭苦笑說:“大叔您不用問我,如此重大的舉措,外人沒辦法設身處地···”

札比爾狠狠的拍打着他的肩頭,疼得他一齜牙,話也只說了一半。“哎!震兄弟你這是什麼話?!那天朔風大族長在城門上說得清清楚楚,你是我們年輕人的領袖,再說,以後小月亮就是你的妻子,你怎能說自己是外人?”

餘光裡瞥見拓跋月黯然低頭,嶽震知道自己闖禍了,他慌忙擺手說:“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對綠洲的現狀並不瞭解,不能輕易的亂作主張。”

隨着他的辯解,周圍再次安靜下來,除卻拓跋月低着頭默默的想心事,所有烏蘭綠洲人的目光再次到嶽震身上。

“扶危救困原本義不容辭,我想問朔風爺爺和古斯伯伯一句。”明白眼下的情形已經不容退縮,不再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嶽震反而能夠迅速的冷靜下來,他開口問道:“我們烏蘭有沒有這個實力?有這個能力,當然不能見死不救,但是如果沒有這個能力,勉強而爲,到頭來只會害人害己!”

拓跋朔風和古斯聽罷一起點頭,嶽震說的不錯,如果下決心收留這些敕勒人,烏蘭綠洲就要負擔這些人的衣、食、住。

用力的揉搓着大鬍子,古斯族長沉吟道:“小震,大叔明白你的意思,現在我就給你交個底。今年的秋糧絲毫無損,如果不添人進口,咱們綠洲完全可以堅持到明秋。這位察罕圖老伯和他的族人要是住進烏蘭,會讓咱們出現兩到三個月的斷糧期。”

嶽震忍不住搖頭暗哂,開什麼玩笑!烏蘭綠洲這麼多人斷糧兩三個月,那要餓死多少人?古斯大叔說的等於沒說。

那位敕勒老人察罕圖一直緊張的看着嶽震,就在烏蘭的一干族長圍上來時,察罕圖險些就相信了嶽震的話,幾乎認爲他真的不是當家做主的人。誰知道衆位族長問得很熱鬧,最後還是把決定權交到了這個少年的手裡。

“好吧!”就在敕勒老人忐忑不安的時候,嶽震咬咬牙說出了決定。

“察罕圖老人家您聽我說,烏蘭綠洲可以讓你們進入,但不是現在。稍後通過我們的關隘後,請你們暫時在城牆外的空地上露營,等我們派人去統計你們的具體人數,便於安排準備住所。麻煩轉告您的族人,患病的人和牛羊馬匹,一律不要進入我們的土城,請在城外把病養好。實在無法治癒的牲畜,拖到遠處宰殺深埋。好了暫時就這些,您去告訴他們吧。”

看着老人家讓人攙着興沖沖的四處相告,嶽震轉身對已方的這些人道:“咱們趕緊回去安排,稍後我來分配任務。”

其實聽到嶽震關於患病人畜的警告,古斯和拓跋朔風不禁有些後怕,如果沒有嶽震想得這麼周全,這個救人的善舉,說不定就會變成一場大禍。

上思索着走回胡楊樹搭建的工事,嶽震腦子裡也就有了一個全盤的計劃,等札比爾把隊伍集結。他就開始迅速的佈置任務。什麼人負責繼續留守工事;那幾組負責引導管理敕勒人通過工事;還有就是城外的空地上如何劃分;箭手們小分隊要輪值看守南門,勸導那些敕勒人不要急於進城;還要有人把飲水送到城外···諸位族長們目瞪口呆也是心悅誠服的看着他指揮調度,一直等到各隊的隊長們紛紛領命各司其職,這些族長們才如夢初醒,四散去各處幫忙。

嶽震自己留在了工事這邊,他最不放心的還是這裡,既怕安排不當,引發不必要的衝突和亂,更怕有人尾隨在敕勒人身後,給烏蘭綠洲來個突然襲擊。

城裡、城外吹響號角,告訴嶽震已經準備停當,他揮揮手,負責引導的隊伍出發了。

站在爲箭手準備的平臺上,看着一輛輛‘勒勒車’穿過工事走下盆地,原本面色沉靜的嶽震也不禁動容。扶老攜幼,衣衫襤褸的敕勒人實在太過悽慘,一張張疲憊、驚惶、茫然的面孔從眼前走過,他心裡沉甸甸的,很是壓抑。

由於人數衆多,行進緩慢,而且工事中間的入口狹窄,敕勒人的最後一輛牛車進入土城前的空地時,天已擦黑,所有人無不鬆了一口氣。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各自回去休息,嶽震卻還是不放心工事這裡,決定今晚就在這裡守着。

讓那些留下來的兄弟先回去吃飯,嶽震趁着夜色走出了工事,走過那一段小緩坡,來到早上看見敕勒人的地方。

星光點點,看着遠方沙丘的輪廓,模模糊糊的起伏在夜色下,他輕輕的一聲嘆息。

預想中的敵人沒有出現,沙漠南方的戰鬥讓很多人的軌跡發生了改變,嶽震深知自己也是產生改變的一員。逃亡的部族涌入,強敵時刻都會出現,種種不確定的因素擺在面前,他明白短時間內很難離開烏蘭。幸好阿妹的病情明顯轉好,不用他在去留之間艱難的選擇。

唉···也不知道沐蘭楓和巴雅特回來沒有,他們的西遼之行成果到底怎樣?

想起匆匆忙忙趕往曲什的申屠撲了空,嶽震暗自慚愧不已,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等不到自己的申屠,應該差不多已經回到襄陽了。

唉···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看到自己帶回去的兩個異族姑娘,老爸和家裡的親人們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嶽震幻想着那時的情景,忍不住有些想笑了。

唉···還沒等他咧開嘴,卻又是一聲嘆息,這一次是他身後的拓跋月輕聲低嘆。嶽震猜想是月亮給自己送飯來了,笑嘻嘻的回身看去,等看到少女手提籃子一臉的怨氣,他這才猛然想起來,心愛的女孩還在生自己的氣哩。

“嘿嘿···”腆着臉,嬉皮笑臉的走過去,看着少女氣呼呼的把籃子遞過來,他不但不接反而一轉身,轉到少女的身後一把攔腰抱住。

本想遞給他就走的拓跋月,沒防住他使詐悔之晚矣,象徵的掙扎了兩下後,少女也就不再動了,只是依然黑着臉不理嶽震。

“月亮,好月亮,莫生氣啦,你也知道我那是情急之下,根本想不了那麼多。”低頭把下巴枕到少女的肩上,嶽震在她耳邊輕聲哀求說:“不要生氣了,因爲事關重大,不能輕率的決定,我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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