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癢
唐仲驍也並不時時都是和顏悅色的,所以許念早就習慣他這副喜怒無常的性子,只是第二天用餐時沒看到人,還是有短暫的意外。要知道那人不管心情好壞都十分注意正常的作息和飲食,所以早餐是必吃的。
難道又回那邊了?可早晨一點動靜也沒聽到。她正胡思亂想,華叔忽然從廳裡經過直接去了後花園,所以那人還在,只是不想見到她?
福媽向來八卦,今天卻也格外安靜,服侍她用餐完畢就退下了。
這一室的沉悶讓許念微微有些不適應。
但她也並沒有多想,換了衣服就打算出門,華叔已經繞到前面的花圃正在給院子裡的花澆水,見了她便主動迎上來:“先生今天不用車,我可以送許小姐。”
華叔平時說話總是一板一眼極少帶什麼情緒,此刻這番話卻帶了幾分淡漠疏離,許念猜想他必定也是打心底不喜歡自己的,可這會兒還得盡職地問,八成又是唐仲驍的意思。
她便也不讓對方爲難,點了點頭說“好”。
華叔這一路都不肯講話,自然也沒說起唐仲驍的任何消息,許念便一直盯着窗外看,連什麼時候到了目的地都不知道。
還是華叔提醒她:“要我陪你進去嗎?”
許念今天就是想來看看陸舟的情況,他到現在都不肯聯繫自己,恐怕還在爲那件事自責內疚,所以越少人進去越好。她便直接拒絕了:“我很快就出來。”
華叔便沒再說什麼,安安靜靜地在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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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會所在青州也是數一數二的娛樂場所,環境倒是很好,以前陸舟也和那羣朋友在這狠狠混了一陣,只是沒想到他會甘心在這做個服務生。
許念一時百感交集,不知道他現在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她一早就讓小紀打聽過,今天正好陸舟當班,於是去了他負責的那一層,點了杯咖啡,耐耐心心地等。
今天依舊是個陰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落地玻璃外的一大片天空全是灰濛濛的。從她的角度看下去,整個城市的車輛都仿若滄海一慄,渺小到不可思議。
坐了許久也沒見到陸舟,她拿着本雜誌百無聊賴地翻看,直到後來才見他端了托盤從另一側走過,朝她最遠那一桌的方向去。
有大片的綠植做遮掩,許念便仔細看着他。陸舟像是比前陣子瘦了不少,可看起來很精神,走路時脊背挺直,穿着白衣黑褲分外帥氣。
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他連和客人說話都非常謙和,始終帶着笑,原本身上那些尖銳的東西好像都完全消失了。許念不知道這是他的進步還是僞裝,可至少他的適應能力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強。
她來時一路忐忑的心情總算沉靜不少。
中途還是發生了不愉快,圈子就那麼點,青州的公子哥里沒幾個是陸舟不認識的,今天遇上了,自然忍不住要奚落他一番。陸舟穿着服務生的制服,站在那一羣人的桌子旁,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
陸舟從小都是好面子的,他是家裡的第二個男孩子,有事陸山會替他扛,所以他仿若生來就是爲了享福,幾乎沒遭過什麼罪更沒吃過什麼苦。
此刻站在那裡,許念心裡也跟着緊張起來。
離得遠她聽不清談話內容,可也能從那些人嬉笑的臉孔上猜測一二,陸舟從始至終都是筆挺的站姿,沒有絲毫動搖。
直到後來許念看到有人故意拿了咖啡往陸舟制服上潑,她按捺不住已經要站起身,可想起唐仲驍曾經的那番話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她終究護不了他們一輩子。
經理過來解圍,笑着賠不是,最後似乎還訓斥了他幾句,可陸舟從始至終都沒表現出任何不痛快。或許有氣也是憋在心裡的。
許念不知道他練到今日的地步,中間遭受了多少羞辱?可這一切對他來說似乎是個鍛鍊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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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總覺得不可思議,華叔從後視鏡瞧她,像是幾次都欲言又止。許念看懂了,便主動和他搭話:“您想說什麼儘管說,沒關係。”
華叔靜了靜,大概還在斟酌那一番說辭,過了會才沉聲道:“許小姐知道剛纔那家會所是誰名下嗎?”
許念聽他這麼一說,心下一怔,腦子裡馬上就跳出了答案,好像連鎖反映,那個答案後面還引發了許多荒唐的猜想。
華叔依舊是冷冷淡淡的眼神,慢慢地說着:“這是先生來青州時最早一處產業,先生在這裡耗費了許多心血,陸先生在那也做的很開心,你不必記掛着他。”
許念沉默着沒再接話,華叔這番話明着是在安慰她,可暗裡告訴她的卻是另一層含義。
所以陸舟在那工作是唐仲驍的意思,他如今的模樣也是那人一點點帶出來的?就像當初的陸瓷,許念苦口婆心都沒用,最後唐仲驍看着她狠狠摔一跤,這才讓她自己一點點成熟起來——
許念曾經以爲唐仲驍做這一切似乎有着險惡用心,可漸漸發現似乎事實並非如此。
她一顆心徹底亂了。
華叔見她臉色不好,沉吟着還是沒敢說太多:“我是下人本不該多嘴,先生知道我今天和你說這些大概又要不高興。可許小姐,有些事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
許念驀地擡起頭,卻從後視鏡裡無法捕捉到華叔說這句話時的眼神,她總覺得這句話有更深的含義,可華叔再也不肯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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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念沒回公司,難得連午餐也在家裡用,可奇怪地是唐仲驍居然還是沒下樓。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裡,看着滿滿一桌子菜半點胃口都沒有。
福媽倒是一直在邊上陪着,就是不說話。
許念看了她好幾次,偏偏福媽一改平日的話癆屬性。終於許念還是沒忍住,主動問:“他,不一起嗎?”
福媽這纔像是鬆了一大口氣,忍無可忍似的,第一時間就告訴她:“先生昨晚不舒服,折騰了大半宿,早晨才睡着。”
許念自從搬進鷺苑就開始服用安定,所以晚上並沒有聽到太大動靜,這會兒微微有些愕然,沉默片刻,還是問了句:“嚴重嗎?”
“老毛病了。”福媽這麼說着,可言語間淨是擔憂,“拖了好些年,先生這輩子還沒爲什麼事服過軟,可人總歸不是神,哪有不怕疼的。”
許念靜靜聽着,機械地吃東西,最後還是對福媽說道:“總不吃東西身體扛不住,給他熬點粥吧。”
福媽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瞪着眼,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許念皺了皺眉頭,又好像在自言自語:“那麼難伺候的人,白粥肯定不喜歡。”
老人心思單純,喜悅的情緒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馬上便笑眯眯地直襬手:“你去他肯定吃,別說白粥了,端碗砒霜上去都不帶猶豫的。”
“……”許念心想福媽的世界果然還是太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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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仲驍有時會住在走廊盡頭那間客房,許念敲了敲房門沒人應,推門進去時只看到一室昏暗,窗簾被拉的嚴嚴實實,而且很厚重,像是特意加了好幾層不讓光線透進來。
牀上的人太安靜,她走路都沒敢發出聲音,躡手躡腳地過去,還沒挨近牀邊就聽到一聲黯啞的男音:“出去。”
許念纔不怕他,直接開了牀頭燈。
光線過於刺眼,牀上的男人本能地皺着眉,等緩過那陣才睜眼看過來,兇巴巴地像是要殺人。
許念絲毫不懼怕地瞪回去:“吃東西。”
唐仲驍還是盯着她看,大抵是剛剛醒過來還有些不清醒,表情難得有些愣怔,眼神居然有些呆。
他平時哪會露出這副樣子,許念說話便沒那麼硬梆梆的了,往牀邊一坐,拿起粥主動遞過去:“已經弄涼了。”
唐仲驍並不說話,一雙眼略帶審視地睨着她,好像在揣測她的心思。許念都沒脾氣了:“你不是說讓我好好裝嗎?現在怎麼又怕了,裡邊沒毒。”
她說着就直接拿起小勺自己吃了一口,然後又盛起一勺送到他嘴邊,含含糊糊地說:“吃吧。”
唐仲驍的眼神總算從她臉上挪開,卻又盯着那個勺子不放,許念膽子大了,直接伸手去捏他下巴:“怎麼這麼不聽話。”
唐仲驍哪裡受過這個,這才低低啞啞地吼她:“放手!”說着耳根卻紅了。
許念一下沒繃住笑出聲,將他所有反應都看在眼裡,平時強勢又霸道的男人難得也有這樣一面,怎麼有種任她拿捏的感覺。
她一時惡作劇心理作祟,便學他平日的樣子,居高臨下地伸手去戳他眉心,看到他生氣的眼神,又忍不住去捏他的臉。
手感居然很好。
唐仲驍火了,可偏偏罵出口的話半點氣勢都沒有:“欠收拾!”
許念看他這樣就更想笑了,幫着他坐起身,這才一勺一勺地餵過去:“要收拾我也等你身體好了再說。”
唐仲驍雖然板着臉,還是乖乖張嘴讓許念喂。她餵了會纔想起來,這個勺子好像剛剛自己才吃過……難怪他方纔盯着研究了半天。
她再對上他眼神時便有些閃閃躲躲地,唐仲驍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又沒嫌棄你,臉紅什麼?”
許念瞪着他,馬上就脫口而出:“是我嫌棄你好嗎?”
“……”唐仲驍閉上嘴不理人了。
許念一時沒法繼續喂,都被他氣笑了:“不吃,真的?那我走了。”
他又瞬間睜開眼,惡狠狠地看着她,許念得逞了,嘴角不自覺泛起笑:“被人欺負的感覺好麼?”
唐仲驍迴應她的是一記冷冰冰的白眼。
兩人間難得氣氛好,他看了她一會,總算肯好好和她說話:“說了你不會撒謊,現在這樣不像是裝的,所以你主動示好,到底爲什麼?”
肯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否則這個女人瘋了纔會關心他?就是敷衍僞裝,她可能都嫌麻煩。
許念手裡的動作一頓,視線長久地落在膝蓋上,房間裡靜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她想了許久,這纔有勇氣問出口:“能告訴我,你和陸山當年的恩怨嗎?既然你不怕我查,那爲什麼不肯親自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