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萬華鏡的記憶開始涌現。
從驕傲自豪的太微華天警，到感染上自己最痛恨的東西。
他以不可思議的意志忍耐了幾十年，只要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他就能一直堅持，永不放棄。
可沒有人真的覺得他可以永遠堅持，爲了文明他自學醫術想要做出解藥，卻反而做出了毒藥，最終失去了所有朋友的信任。
在崩潰之中，他殺死了自己的朋友，並永遠銘記住了那句：“你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有的，他要消除那萬惡之源，這即是他活着的價值。
爲了這個目標，他無所不用其極，在銀河殺人越貨，奴役蒼生，只待有一天帶着億萬大軍，將那無解之毒從太微華中清除。
然而在他壓迫的原始星球中，有一顆叫做崑崙。
他的行爲逼迫了一羣原始人的崛起，並最終讓他一敗塗地。
可失敗不會讓他放棄，他會用盡一切手段活着，因爲他還沒有證明自己活着的價值。
他想要證明自己的罪惡，是理所當然的。
直到黃極，將這執着都搶走，連他的夢想都剝奪掉。
“你雖然是我的敵人，但你不惜揹負罪孽也要拯救的東西，本身是醫生的責任，我當然會幫你完成的。”
“那是你的夢想，亦是你執着證明的生命意義。你不能完成，恐怕死掉也不會甘心吧，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放棄生的機會。”
“現在你可以放棄了，安心去吧，我會拯救你的文明。”
失去生命意義的他，最終放棄了奪舍手下的後路，選擇了自殺。
靈魂消散殆盡，只剩下六維根源。
他的確是死了，但死亡的感覺並不好受，彷彿在黑暗中，無限墜落。
不知道自己是誰，沒有任何記憶，直到此刻，他纔想起來。
“大帝，你沒殺我？原來如此，我的靈魂被你囚禁了是嗎？”萬華鏡揣測着說道。
他在生命的最後，認可了黃極，所以尊稱其爲大帝。
雖然黃極剝奪了他的夢想，是爲誅心，但也是救心，讓他最終主動想死。
黃極說道：“我可沒有囚禁你，你死了一千多萬年了。”
“真夠漫長的。”萬華鏡能感受到死後的恐怖記憶，不，那不能算作記憶，因爲他什麼也不記得。
這一千萬年，他都是沒有記憶的純粹思維體，就好像一個無知的胎兒。
以至於現在擁有成熟的記憶與思考後，只剩下模糊的死後感，但即便是這種殘留的感受，也極爲可怕，有一種持續的心悸。
“我的文明……如何了？”
萬華鏡定了定神，沒有關心他是怎麼復活的這種技術上的問題，直接詢問黃極是否完成了承諾。
“你的文明很好。”黃極將太微華文明的過去與近況，都傳輸給他，猶如親臨。
那個世界，現在是最好的時代，太微華追上了龍族，同樣是星界級，乃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因爲技術足夠，他們早已解決了繁殖問題，乃至於重新擁有了親情與愛情。
“了不起。”萬華鏡消化完黃極在他死後做的事，從驚爲天人，但逐漸麻木。
他本以爲黃極最多解決福壽粒子，沒想到是從頭到腳，令太微華蛻變崛起。
乃至於，改變了整個宇宙，堪稱前無古人。
這時候再回憶，他當年降臨地球，被稱作天主，頓感羞愧。
誰能想到，當年匍匐在他腳下的種族，不僅擊敗了他，還震撼整個宇宙，開闢了前所未有的時代。
萬華鏡並沒有懷疑這一切，因爲剛纔驚鴻一瞥，遭受恐怖衝擊，心智崩潰的事，還歷歷在目。
他清楚，自己和黃極，已經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了。
不過他不在乎，他早已沒有了生的意願，當他失去朋友們的信任後，他就該死了。
純粹是爲了解決福壽粒子，而帶着執念存活，如今一切都解決，他只想死個乾淨。
“很感謝你還專門告訴我這一切，殺了我吧，讓我去死後世界，陪我的朋友。”萬華鏡壓根不想活了。
正如他自殺前說的那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黃極卻笑道：“你已經在死後世界了，這裡是六維靈魂海。”
“你的夥伴，都投胎好幾輪了。”
“是嗎？”萬華鏡並不感到遺憾，死後能見到親友本就是一種期盼而已。
他只是奇怪，爲何自己沒有轉世，反而還那麼痛苦，有一種無限墜落的黑暗寂寞。
“我爲何沒有投胎？”
黃極解釋道：“你被一名六維強者吞噬了。”
“你天賦卓絕，擁有神性。可以理解爲，大聖靈級的意志天賦。”
“這種神性，就是你自我意識最純粹的部分，所以哪怕你的記憶都沒了，也依舊會有一種死後被囚禁於無限黑暗中的感覺。”
“那種無限墜落，其實是一維感，你只有第六維。”
萬華鏡說道：“所以你又救了我一次……”
“多謝了，現在我可以死了嗎？我不想再思考了。”
黃極笑道：“恐怕還不行，老六，這個神性，只要內心有所寄託，意志力便可以無限成長，除非心死了。”
“而意志力強大到突破臨界值，即便是靈魂物理層面損毀了，也可以繼續維持它的作用。”
這個萬華鏡當然知道，所謂的意志力，就是根據目的來支配、調節自己的行動，克服各種困難，從而實現目的的品質。
他自己就有這樣的品質，明明被藥物侵蝕損害了靈魂，亦可以施展奪舍、神識力衝擊等手段，不弱於常人。
只是沒想到是所謂的‘神性’，是大聖靈尚在成形的各種屬性中的一個‘完成品’。
黃極繼續說道：“六維征伐無度，靈魂海已經被撕碎了，就連本源，都分散成了億萬份，這對生命法則造成了不可逆的創傷，生命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生命本源有且只有一個，無從補充，只會少，不會多。”
“破鏡難重圓，就好像熵增一樣，我即便將其完美融合回去，也只能遏制這種消亡，已經消失的生命世界，卻不會回來了。”
“生命世界的總數上限，最多停留在這一刻，除非靈魂海擁有強大意志力，突破上限。”
“就好像一個病人，縱然虛弱，亦能以頑強的意志，去履行他全盛時期的職責。”
萬華鏡似乎早已料到：“我就知道，你喚醒我，不是告訴我你已實現承諾這麼簡單。”
黃極笑道：“這當然也是目的，規則級意志，並不止你一個。靈魂海合成的天賦千千萬，經常也會有重複的。”
“但這種事需要的是自願……我認識的，只有你。”
萬華鏡有些無語，他已經從之前的影像中看到，他的屍體被利用，他放棄奪舍的殘魂也被利用，他的手下被利用，他的夢想也被利用。
現在人都死透了，死了一千萬年，靈魂海就是所謂的冥界，他胎都沒得投，只剩下一縷不滅的神性。
黃極都要跑過來把他喚醒，找他幫忙？啥意思？地球人都喜歡可着一個羊薅毛唄？
“你爲什麼覺得我會幫你？”萬華鏡懵了。
黃極說道：“拯救靈魂海，對我沒有好處。”
“這一切，都是爲了恢復宇宙本該有的生機。”
“算了，就當是幫我吧，你不會還記仇吧？”
萬華鏡好笑道：“我最後自殺，就是因爲活着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現在只想放棄思考。”
“一旦你成爲大聖靈，你也沒有資格思考了，你的神性意志會形成單純的功能，或者說規則去運轉。”黃極緊接着，向他描述了整個計劃。
本源碎片千千萬，各自都還在履行一部分生命規則，維持着低維百億個生命世界。
但這比起全盛時期，差了N個數量級。
其中很多本源力量，都被邪神們拿去製作眷族，帶有神性的部分則被吞噬利用，這些行爲都會持續消耗大聖靈的本源。
畢竟6.18維度，只能孕育一個生命，那就是大聖靈，結果孕育出如此多六維種族，當然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害。
將所有眷族返本還源，所有碎片都追回，只是基礎。
要想各種碎片，合起來重新實現過去那樣旺盛的生命運轉體系，就必須有個意志去貫徹曾經的模型。
那個模型，全宇宙恐怕只有黃極知道了，但這件事不是黃極這種外來的醫生，可以替代的。
只有兩種神性可以做到，一個是尚未誕生的‘大聖靈的自由意識’，即‘上帝人格’。一個就是意志力神性。
“所以我會成爲大聖靈，成爲上帝？”萬華鏡說道。
黃極搖頭道：“你是大聖靈，但大聖靈不止於你。你最多算是祂的神經，而非自我。”
“唯一能成爲大聖靈自我的神性，還沒誕生。而且與其說是人格，不如說是神格。”
“其身份認同爲‘我是生命法則本身’，祂擁有所有生命的記憶與性格，通曉一切生命交互的因果，常人難以理解，有點像我。”
黃極告訴萬華鏡的話，蘭絕、林立等人也在聽，拯救靈魂海，這顯然就是紫微接下來要做的偉業。
可冷不丁來了一句，‘大聖靈像我’把他們聽懵了。不應該是黃極像大聖靈嗎？是他們語境理解有問題嗎？
“這不是挺好嗎？你讓上帝人格誕生不就行了？肯定做的比我好。”萬華鏡奇怪道。
黃極繼續說道：“不，大聖靈的自我意識，不需要存在，也不該存在。”
“沒有意識，生命法則依舊能照常運行，就好像一個人沒有思考，但依舊能呼吸心跳一樣。”
“衆生無需上帝！”
這話說的，讓很多人鬆了口氣，他們以爲黃極真想締造有意識的大聖靈，讓衆生頭頂上多了個上帝。
這可不妙。
首先這玩意兒強得可怕，祂就是生命法則本身，且能一念化衆生，一念滅衆生。
所有人的因果都成了宿命，爲祂所掌控。
當然，π級靈魂祂管不着，但是從此以後，不在出現新的π級靈魂了，倒是很有可能的！
就算出現，也是大聖靈‘選召’的存在。
誰也不想面對這樣的，比虛空還不可理解的怪物，倒不是說祂一定是邪惡的，這是隨着衆生集體意願來的，堪稱多數派暴力的絕對執行者。
衆生皆惡，則上帝惡，衆生皆善，則上帝善。善惡比例，是隨着集體意識來變化的。
個人理想是不會被滿足的，只有集體希望的事纔會被貫徹。
一旦很多生靈，覺得超維者不該存在，則這個上帝，就會消滅所有超維者……並封鎖超維之路。
誠然，世界也許會變得極爲美好。但如果多數生靈覺得什麼都有了，活着沒意思，世界毀滅吧，上帝就會滅世。
退一萬步，就算這些擔憂都沒有，以大聖靈的資質，一定能超脫到十維，因爲祂擁有無數生靈的智慧，誰能搶得過祂？
總之，沒有意識的大聖靈，就是最好的大聖靈！
正所謂，天堂地獄都不好，恰是人間最完美。
原來黃極恰恰是不想喚醒大聖靈，才找萬華鏡的。
黃極溫聲道：“老六，你每多融合一些碎片，你就越發無法思考，你的記憶、思考、身份認同等等，都會被無數生靈的資訊衝擊。”
“不過，依靠強大的意志，可以硬抗。”
“只要你心有寄託，願意堅持，你就可以堅持下去，意志力會不斷成長。”
“哪怕最終思想都寂滅了，你在做的事也不會消失，如規則般一直貫徹，這就是鋼鐵意志。”
“我希望你能把靈魂海的‘心跳’，激發到如年輕時般旺盛，再放棄思考。”
“如果你想，甚至能卡住大聖靈意識的誕生，讓祂永遠作爲客觀規律。”
“衆生的未來，應該在自己手中，而非上帝。”
萬華鏡平靜道：“我做不到的，你不是都知道嗎？我早該死了，我只是爲了向我的朋友證明，我可以拯救文明，纔去銀河的。”
“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虛妄，我僅有的價值已經被你實現了，我已經沒有堅持的理由了。”
黃極說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萬華鏡一怔，懵逼了，愕然道：“我們不是敵人嗎？”
“你配嗎？”黃極笑了。
衆人都懵了，這是什麼邏輯？
黃極說道：“沒有人能成爲我的敵人，但人人都可能成爲我的朋友。”
“仇我已經報了，老六，現在我只是作爲朋友，希望你能做一件正確的事。”
“也不枉你來這個世界，走一遭。”
萬華鏡沉默了，他一個大罪人，黃極竟然讓他拯救世界？
黃極展現出諸多影像，說道：“你的朋友很多都投胎了，但你還有朋友活着呢。”
“比如我，比如塔爾塔洛斯……他到現在，都沒有被其他人完全接納，這一切都是因爲你。”
“你雖然死了，但給所有人留下的，是你的錯。”
“你看看林立，他眼睛瞪得，完全沒想到我會把你喚醒，誰都不信你能做點好事。”
“但我相信你。”
萬華鏡呢喃道：“爲什麼相信我？”
“我看着你長大的。”黃極好似佔便宜般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