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君武本是聰明絕頂的人,思索一陣,忽有所悟,笑道:“可是要我騎着你去見你的主人嗎?”說完,試向那鶴背騎去。
那靈鶴讓馬君武坐好之後,驀的一聲長鳴,長頸疾伸,雙翼一展,騰空直去,曹雄呆呆地看着他騎鶴而去。
飛約三百丈高,轉頭向北而去。巨鶴飛行,較曹雄赤雲追風駒更加神速,馬君武手抱鶴頸,但覺寒風撲面而過,山峰閃電倒逝,根本沒法看清楚下面景物。巨鶴飛行約有頓飯工夫,已不知飛越過多少峰嶺,陡的雙翼一斂,隕星似的疾向下降,在一塊大岩石上停住。
馬君武打量眼前形勢,看四周都是壁立高峰,當中是一片兩裡方圓的盆地,也許四周都有山壁阻擋的原故,別處是冷風刺面,這盆地中卻暖和如春,遍地綠茵中,雜生着各種奇花,五色繽紛,芳香襲人。馬君武跳下鶴背,信步向前走。剛走得四五步遠,突聞一陣鳥羽破空之聲,回頭望去,只見那巨鶴已振羽高飛,竟自離去,不覺心中一急。暗道:巨鶴把我送到這盆地中,獨自飛走,難道當真有什麼用意不成?再看那巨鶴,早已越峰不見。
馬君武估量環抱的絕壁雖高,但自己還能攀登得上去,只是不知和曹雄相距多遠了。沉思一刻,又緩步向前走去。
到了北邊山腳下面,突覺得有些口渴,縱目四顧,這一片草地,竟然看不見有水源。靜立一會,隱聞極微的泉水響聲,自石壁一側傳來,心念一動,沿着山壁向前走去。
走了二十丈左右,見一株巨鬆靠壁矗立,泉水聲就從巨鬆後邊山壁中傳出。馬君武撥開巨鬆後枝葉上密繞葛藤,立時出現一個高可及人的石洞,因巨鬆正當洞口而生,再加上那密繞松枝葛藤,如不撥開,自是無法得見。一陣柔和微風,由洞中飄吹出來,挾帶着撲鼻清香。馬君武想道:山洞中既有微風吹出,想必不會太深,而且口中正渴,水聲亦由洞中傳來,且入洞去探視一翻再作計較。
馬君武心念既動,側身而入,一掌護身,一掌防敵,向前走去。
轉了兩個彎,前面已現光亮,淙淙水聲已是清晰可聞,心裡一喜,緊走幾步,出了石洞。
洞外景物愈發秀麗,青草如茵,奇花爛漫,柔風拂面,水聲潺潺,兩邊斷崖上,生滿古鬆,巨枝伸空,蘿帶飄垂,點綴得這百丈長短、十餘丈寬窄的狹谷,更顯得清幽奇秀。
馬君武只顧鑑賞大自然幽奇景色,連口渴的事也忘了,突然,由三丈左右的一叢奇花後面,傳出來兩聲小鹿輕叫,接着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嘆道:“等我武哥哥找到我時,我就不能再留在這裡陪你玩了……”
聲音是那樣清脆,話說得是那樣天真,黯然中又帶着幽幽的留戀。
馬君武只聽得心頭一震,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兩行英雄淚奪眶而出。
正想高呼李青鸞名字,突然心念一動,暗道:李青鸞既被大覺寺中和尚擄去,何以會到了這幽谷中來,這中間必有原因,先得看看再說,不要弄出笑話。
心念一轉,擦乾淚痕,緩步向前走去。繞過那一叢奇花,極目望去,只見那叢花旁邊一汪小池,池畔坐着一個白衣少女,赤着雙足,浸入水中,左肘放在腿上,玉掌支頤,右手抱着一隻小鹿,側臉望天,不知在想什麼心事,柔風吹過,飄起她散披在肩上的秀髮和白衣。
馬君武望着那秀麗無邪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滿懷激動,正要跑過去,忽見那白衣少女搖搖頭,一聲幽幽長嘆,緩緩站起身子,把小鹿抱入懷中,伸手在那奇花叢上,摘了一朵花兒,猛一擡頭,看到了馬君武,高興得她秀目中熱淚盈眶,叫了一聲:“武哥哥。”縱身一躍,直向馬君武懷中撲去。
馬君武雙臂一張,接住她飛來嬌軀,突聽得幽幽兩聲鹿叫,原來李青鸞手中還抱着那隻小鹿。
李青鸞放下小鹿,眼光中無限憐憫,望着小鹿說道:“小鹿最乖,等我和武哥哥說過話,再餵你吃。”
馬君武細看那小鹿,至多不過有三四個月,但這小動物似已和李青鸞有了感情。放在地下,竟是不跑,偎在李青鸞裙下,不住伸出舌頭,舔着李青鸞雪白的足踝。
只見她大眼睛中,淚珠兒一顆接一顆由腮上滾了下來,嘴角卻浮現出盈盈笑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皮,偎入馬君武懷中,說道:“你的朋友對我說,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所以我每天都在耐心地守在這裡等你,我很想騎那隻大白鶴飛上天去玩玩,但我怕你來了看不到我,你朋友的本領大極啦,我知道他不會騙我,果然你真的來了。”
幾句淡淡的話,勝過了萬千句懷念的傾訴,馬君武只聽得一顆心片片粉碎,緊緊抱住她玲瓏嬌軀,說不出一句話來,熱淚如泉,滴在懷中的玉人臉上。
李青鸞微睜星目,笑道:“武哥哥,你心裡難過嗎?”
馬君武道:“我……心裡太高興了……”說完話,正想低頭輕吻李青鸞粉頰,突聞得身後一聲長嘆,接道:“你高興,我可苦壞了。”
馬君武急急轉身望去,不知何時,白雲飛已到了兩人身後,他仍是一身青衣,臉上神情略帶悽惻,眼睛中含蘊着一片淚光,深注着兩人。
馬君武臉上一熱,急鬆雙臂,放開李青鸞,深深一揖,道:“白兄賜授奇技之恩,馬君武還未報答,又勞涉關闖山,遠來西北,救了我師妹……”
白雲飛揚了揚秀眉,轉動着星目,截住了馬君武的話,道:“你心裡感激我,倒可不必,我說苦壞我,另有所指。你也來到祁連山,而且又來得這樣快,實在有點兒出我意料之外。不過你來得很好,你師妹一天問我幾百次,爲什麼她的武哥哥不來?那當真使我作難,沒法子我只有騙她,說你很快就會來接她,想不到信口開河的謊言,竟讓我無意言中……”
說這裡頓了一下,又笑道:“說騙她,也並非是騙她,假如你再遲到兩天,我就準備用靈鶴玄玉送她到饒州去找你,我想你如果探不到你師妹消息,很可能轉回饒州。”
馬君武點點頭,道:“天下事有很多是憑機遇,我要不是碰上天龍幫的金環二郎曹雄、恐怕也不會找上祁連山來。”
白雲飛笑道:“你來得這樣神速,究竟是怎麼走的呢?”
馬君武道:“曹雄有一匹蓋世寶駒,一日可奔千里,而且還能夠翻山越嶺,藉助神駒腳程,才得早日到此。”
白雲飛道:“世上真有這樣神駿寶馬,那真要見識見識。”
白雲飛說完話後,淒涼一笑,轉身緩步而去。
馬君武望着白雲飛纖巧玲瓏的背影,越看越覺他不像男人,猛然心念一動,想起那夜荒墓中羅帕留字的人,正待叫住白雲飛追問,突覺一陣幽香撲面,李青鸞雪膚嬌軀,已偎入他的懷中,擡着臉兒,張大眼睛,道:“你朋友對我真好,要不是他救我,我就不能再見你了。”說完話,眨眨眼,滾下來兩行淚珠。
馬君武知道她這段時日中,不知受了多少委曲,嬌稚無邪的心靈上,創傷不輕,摟着她無限憐惜地問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對嗎?”
李青鸞點點頭,帶着滿臉淚痕笑道:“那些和尚真壞,他們對我說,要把我送到一個風景最美的地方去住。我知道他們不存好心,我本來是不想活的,但我死了就不能再見你啦,所以我沒有死。要不是你的朋友救我,我總歸是要死的!我知道那些和尚都不是好人。”說到這裡,她竟也浮現出兩頰羞紅。
馬君武掏出絹帕,低着頭替她擦去臉上淚水,看她粉臉上透出兩片羞紅後,愈覺嬌豔奪目,惹人憐愛,不覺伸手拂着她鬢邊散發,十分溫存。
李青鸞慢慢地閉上眼睛,嘴角間微笑如花,似乎這一段日中受到的委曲,剎那間完全消失。
馬君武看她笑得臉上梨渦深陷,心中似是十分快樂,不覺暗暗嘆息一聲,心想:這師妹雖還嬌稚,但看樣子情懷已開,她對我這樣情深,倒是不能辜負她的。
想到這裡,腦際中又問起一個念頭:白雲飛是女扮男裝,似是已無可疑,她不惜跋涉萬里,幫自己追尋李青鸞,賜授奇技,暗中保護,再想那夜在鄱陽湖中指斷琴絃,不惜消耗真力替三師叔療傷,以及見自己時的異樣神情,恐都非無因而起,想着想着,頓感情愁滿懷,無法自遣,不覺呆在那裡。
李青鸞睜開眼睛,看到馬君武發呆模樣,心中很覺奇怪,問道:“武哥哥,你是不是心裡不高興了?”
馬君武連連否認,低頭笑道:“沒有的事。”
李青鸞抱起地上小鹿,道:“我要喂小鹿了,咱們到那邊山洞裡去吧!”
馬君武跟在她身後,踏着青草向前走去,心裡卻在想着:剛纔幸好還沒有追問白雲飛,荒墓那塊羅柏是不是她留下的?
如果說穿了,事情就更難辦!不如就這樣糊塗裝下去吧。好在這時日不會太長,等出了祁連山,自己就和李青鸞回崑崙山去了。
李青鸞着馬君武走到山壁邊,指着一座石洞笑道:“我和你的朋友,都住在這個山洞中。”
馬君武細看那個石洞,約有兩丈多深,一丈多寬,裡面打掃得十分乾淨,李青鸞拉着馬君武一隻手,進了山洞,靠右邊石壁下鋪着一條毛氈,還有一牀很好的棉被,那大概是李青鸞的鋪位了,靠那鋪位西面,有一塊人工移置的大青石,上面放着幾瓶羊乳,還有很多野味水果之類,李青鸞從大青石上取了一瓶羊乳,倒在手中,先餵了懷中小鹿,然後把瓶子給馬君武道:“武哥哥,你也吃一點吧。”
馬君武本來早就有些口渴了,因爲看見李青鸞後,一陣悲喜交集,就把口渴的事給忘記了,此刻接過瓶子,一口氣把大半瓶羊乳喝完。
李青鸞看馬君武喝得甚是甜暢,早又開了一瓶等着,一看馬君武喝完,立時又把手中一瓶羊乳送在馬君武口邊。
馬君武看她大眼圓睜,淺笑盈盈,眼神裡流露出無限溫柔,無限的纏綿,那裡還忍心拒絕她,只好又喝了幾口。
李青鸞微笑着合上瓶塞,抱起小鹿,又偎在馬君武的懷裡,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馬君武看着她睡得甚是香甜,臉上滿是笑意,不由一陣難過。暗想道:這天真無邪的孩子,自被擄之後,恐怕就沒有好好地睡過,此刻見到了我,似乎才放下了心,這一睡,不知要到幾時才醒,我得讓她好好地睡一覺纔對。心念一動,輕輕把李青鸞移放毛氈上面,抱下她懷中小鹿,又替她蓋上棉被,靜靜地守在臥榻一側。
那隻小鹿繞着李青鸞身子轉了一週,臥在李青鸞身右側,偎着棉被,也合上眼睛睡去。
馬君武看那小鹿甚是乖巧,忽然心中一動,想道:這隻小動物,已不知伴守李青鸞幾天了,要離開這裡時,李青鸞勢必留戀難捨,待我去採些藤蘿,替這隻小鹿編制一個藤籃,好讓她醒來時歡喜一聲。
他走出石洞,擡頭一看,只見兩面山壁伸空的松枝上垂着很多藤蘿,都又粗又大,正好用來替那小鹿編制藤籃,只是垂藤距離谷底太高,要想採到,勢必要先登上山壁,再爬上那伸延空中的松枝上面不可。
馬君武略一打量山勢,立時揉身向山壁上攀登,馬君武輕身功夫已得玄清道人真傳,手足並用,很快便爬上了那百丈峭壁。
一登峰頂,立感寒風刺面,谷底和峰上恍如兩個世界一般。
馬君武看右邊不遠處一株巨鬆上垂藤最多,正待躍上那巨鬆,揮劍斷藤,一轉臉見白雲飛靜立在一塊突出的大山石上,揹他而立,一動不動,似乎正在用心看什麼東西。
馬君武心中一動,向着那塊山石走去,他心知白雲飛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五丈內能辨出落葉聲音,自己登上峰頂,她必早已發覺,故而並未叫她。
哪知他走到白雲飛身後時,白雲飛仍然連頭也沒回一次,竟是絲毫未覺一般。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低低叫了兩聲白兄。
白雲飛突然回過頭來,清澈如水般的大眼睛中,滿含淚光,臉上神情悽惋,淚痕猶新,黯然一笑,幽幽問道:“你不在谷底石洞中陪你師妹,上到這寒風襲人的峰上做什麼?”
馬君武被問得一怔,答道:“白兄既知峰上風冷,何不回到谷底去呢?”
白雲飛兩道眼神中忽然射出來萬般柔情,低聲問道:“你……你爬上峰頂來,可是要找我的嗎?”
馬君武又被問得一怔,這一怔,怔得他半天答不出話,白雲飛悽苦一笑,低聲吟道:
“……淚向愁中盡,遙想楚雲深,人遠天涯近。”吟罷,跳下山石,向北走去。
馬君武緊追幾步,叫道:“白兄請留步片刻好嗎?”
白雲飛回頭笑道:“一分依戀,增多了萬幹離愁,你何苦……”話到這兒,已竟是再難矜持,顆顆淚珠兒奪眶而出。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道:“怎麼?白兄就要走嗎?”
白雲飛突然一咬牙,左手扯去頭上方巾,抖落一把烏髮,隨風飄飛,右手扯破青衫,裡面是一身玄色女裝,胸繡白鳳,腰束漢巾,纖巧玲瓏,嬌小可人,淡淡一笑,道:“我陪你師妹,在谷底山洞中住了三天,你心中多少總會有點懷疑,這樣,你總應該放心了吧?”
馬君武真情激盪,熱淚盈眶地答道:“馬君武還不是善疑小人,白兄……”兄字叫出了口,才覺得不對,趕緊改口道:“白姑娘千萬不要多疑慮。”
白雲飛泫然道:“李青鸞天真嬌稚,望你能善爲珍惜,今天我以真面目相示,也就是咱們緣盡之時,從此天涯遙隔,關山千重,相見無日了,你……你自己多珍重啦。”說完,回身一躍,人已到五丈開外。
馬君武只急得大聲叫道:“白姑娘……白姊姊……”也不知是他這聲“姊姊”力量呢,還是白雲飛言未盡意,果然她又停止了步。
馬君武一連兩個急縱,纔到了白雲飛身邊,看她亂髮飄拂,淚水未住,心中一陣感愧,也不禁淚若涌泉,把要說的話也給忘了。
白雲飛看馬君武呆站身側,星目中淚水一顆接一顆滴在胸前,臉上神情甚是痛苦,但卻一語不發,不覺心腸一軟,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帕,輕揚玉腕,替馬君武擦去淚痕。
這當兒,白雲飛好像完全變換了一個人樣,傲骨嬌氣,都化成絲絲柔情,側身相依,極盡嬌柔,她身上一種奇異甜香,撲鼻沁心,如蘭似麝,中人慾醉。
馬君武只感到那襲人香甜,薰得他心旌搖曳,迷迷糊糊地握住了白雲飛兩隻細膩滑嫩的手,四目相對,默然無語。其時,也實在用不着說話,四隻眼神交投,彼此靈犀相通,已勝千萬句情話盟言了。
白雲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握着她嬌嫩的雙手,何況這人又是索繞她心上的情郎,情懷早動,哪還能矜持多久,終於她把粉臉貼入了馬君武前胸,慢慢地把嬌軀盡偎入懷。
面對着嬌如春花、秀逸絕倫玉人,馬君武也有點難以自持,正想張開雙臂,緊抱這投懷飛燕,突然腦際中閃掠過李青鸞嬌聲笑貌,這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登時心中一涼,神志清醒,鬆了白雲飛嬌軀,退一步,淡然一笑:“承姊姊多方援手,惠及我李青鸞師妹,盛誼隆情,馬君武鏤骨銘心,永世難忘。”
說到惠及我李青鸞師妹幾個字特別沉長。
白雲飛驟感如一支劍透心穿過,但見她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羞紅,嬌軀顫抖,目蓄淚光,深注馬君武,好半晌說不出話。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覺得幾句話傷透了人家的心,想起白雲飛的諸般好處,頓覺得惶然無地自容,反而不知說什麼纔對,仁立相對,彼此默然。
白雲飛慢慢地恢復了鎮靜,淡然一笑道:“你師妹愛你很深,你以後要好好待她。她那樣天真善良,是經受不起打擊的,就是她身陷危境時,仍時時以你爲念。”說完,轉過身子,慢慢地往前走去。
白雲飛走到兩丈開外突然又轉過身子,走了回來,到馬君武三步外停住。
只見馬君武目光遲滯,僵直而立,一動不動,白雲飛一望即知是傷痛過度,而又勉力遏制着不讓發泄出來,致使真氣凝聚不散,時間一長,就要凝結成內傷,這是練習內功的人最忌的。
白雲飛武功精博,一見即辨認出來,纖手揚處,連點了馬君武命門、當門、肺海三穴,只聽馬君武長長地籲一口氣,星目眨了一眨,身子微微一晃,白雲飛愛憐之心再動,更是難以自持,不覺兩手並出,扶住了馬君武雙肩,幽幽說道:“你已然情有所寄,又何苦爲我如此,我要不回來給你說話,你還要不要活?”
不管怎樣聰明的人,一旦陷入了情網後,大概總都是有點糊塗,不是想得太好,就是想得太壞,白雲飛深情款款的一說,馬君武真個無話可答,既不好否認,也不能承認,只有長長地嘆口氣,垂頭不答。
白雲飛幾次輕啓朱脣,似乎是有話要說,但卻始終沒有說得出來,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突然,正南方羣山冒起來一股濃煙,白雲飛陡的起身,躍上了一株巨鬆,張望一陣直向谷底躍去。
馬君武看濃煙愈來愈大,心知必是曹雄所放的火,心中又是一陣愧咎,暗道:曹雄爲我,不惜他心愛寶馬,日夜兼程趕來祁連山中,現在我卻獨自躲在這幽谷中,讓他一個人放火涉險……這一想,大感不安,再看白雲飛已是不在,叫了兩聲也無人答應,只得急向谷底跳去。
進了那石洞一看見李青鸞仍然在酣睡未醒,他本想到石洞後,叫醒李青鸞,叫她守在這裡,等自己去尋找曹雄,然後再一起出山,及見李青鸞酣睡神態,又不妨驚醒她好夢,一轉臉見放羊乳的大青石上,寫着八個娟秀大宇:“不宜多留,儘速離此!”下面署名一個“黛”字。
馬君武心想,這個黛字,必是白雲飛的閨諱,不宜留着,因即隨手抹去石上字跡。
看到留字之後,馬君武已知白雲飛真的走了,突然一陣惆悵,襲上心頭,不覺走到洞口四外張望,但見幽谷中景物依舊,可是玉人芳蹤已杳。
馬君武急欲去尋曹雄,於是不再遲疑,蹲下去推醒李青鸞。
李青鸞睜開眼睛,先叫一聲武哥哥後,才坐起來抱起鹿笑道:“我心裡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我一下子就睡着了。”
馬君武心惦曹雄,哪裡聽得下去,拂着她鬢邊散發,笑道:“你守在這石洞裡等我,我去找一個人很快就會回來。”說完,不待李青鸞答話,起身向洞外走去。
李青鸞跳起來,追到洞外,叫道:“武哥哥,你不帶着我一塊兒前去嗎?”
馬君武心想:白雲飛既然走了,這裡也不必留人等待,帶着李青鸞一起走也好,遇着金環二郎,就可以一直出山了。
想了想,笑道:“你快去帶上東西,咱們就一起走吧。”
李青鸞回到石洞,結束停當,手提着長劍出來,望着馬君武笑道:“你的朋友真好,他救了我,又替我奪回寶劍,讓我騎着他的大白鶴,飛到這裡等你。”說完話,突然像想起一件事似的,搖搖頭,又道:“我不能去了。”
馬君武一時間猜測不透,奇道:“怎麼你又不能去?”
李青鸞笑道:“我們都走了,等一下你的朋友回來了,怎麼辦呢?他看不到我們,心裡一定會很發急的,他待我們那樣好,我是不願讓他心裡難過的。”
馬君武擡頭望天,只見雲彩流紅,已是夕陽西下時分,他的心情也像落日一般,異常沉重,望着對面峰頂上一抹金黃晚霞黯然一嘆,道:“我們走吧!她不會再來了。”
李青鸞滿臉懷疑,溜了馬君武兩眼,卻是不再追問,把懷中小鹿放下,又倒出一些羊乳,餵了小鹿,才和馬君武向峰上攀去,那小鹿追到立壁上面,跳來跳去地不住大叫,李青鸞不時回頭探看,眼中滿是晶瑩的淚珠。
兩人攀上了峰頂,太陽已被那綿連山峰遮佔了一半,金光照着那無數白雲的山峰,幻出奇麗耀目的景色。
馬君武轉臉望李青鸞,她仍然探頭留戀地望着谷底小鹿,依依神情形露於外。馬君武見她那等神態,雖然心中掛念曹雄,也是不忍催她,慢慢走到她身邊,拉着她一隻手道:“小鹿的媽媽會來照顧它的,我們走吧。”
頭靠在馬君武肩上,欣賞着黃昏山色,突然,她發現了正南方羣山中,那一般濃烈的火焰,黃昏中更顯得威勢驚人,但見火星爆飛,濃煙彌空,火勢不斷地增大擴展。
李青鸞芳心一震,急聲叫道:“啊!武哥哥,你看那邊山裡着火了,不知道要燒死多少小鳥?”說罷,一聲長長嘆息。
馬君武被她一提,又想起金環二郎,他本和曹雄約定好放火後隱藏,以便待大覺寺和尚勘查火勢時,順便追蹤,現在要找曹雄,自是應先到火場看看,只是那片起火森林,距這裡路程不近,中間不知相隔着多少山嶺,而且天色已快入暮,夜晚間,要越渡那峭壁深澗,當是越加難走,如果不去,又深覺愧對曹雄,想了想,決心冒險夜行,轉臉對李青鸞道:
“走!我們到起火的地方找人去。”
李青鸞毫不思索地點頭一笑,似乎馬君武講的話永遠不會錯的!
兩個人展開輕功,下了山峰,向着那起火所在奔去。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這人蹤絕跡的深山裡,根本就無路可走,一道道攔路深澗,一重重橫阻山嶺,嵯峨怪石,雜樹矮鬆,夜暗裡愈覺得寸步難行,饒是馬君武和李青鸞一身輕功,翻越了幾座山峰後,也出了一身汗水,好在那火勢越來越大,騰空烈焰,照紅了半邊天色,有那火光引路,還不致走錯方向。
看上去那火光並不很遠,但走起來卻感到那樣遙遠,兩個人走歇歇,不知不覺間已到二更左右。
李青鸞已累得香汗透衣,停住步回頭對馬君武道:“武哥哥,我累得很呢?”
其實馬君武也感到睏倦,再加上腹中飢腸轆轆,更感難支,他和曹雄帶的乾糧,全放在赤雲追風駒背上,離開山洞時,正當情懷惘惘,忘了帶上幾瓶羊乳,李青鸞童心嬌稚,更不會想到這些,這當兒只覺得又飢又累,但他想曹雄恐怕正在到處找他時,立時精神一振,拉着李青鸞右手,笑道:“你看就快要到了,我們再走一陣子好嗎?”
李青鸞嬌婉一笑,掙脫了馬君武的手,振奮餘力,向前跑去。
又翻過兩座山嶺,李青鸞已跑得連連嬌喘,馬君武功力較深,又一心想着曹雄安危,還能夠支持得住,但見李青鸞疲倦神態,心中又大感不忍,拉着她在一塊大山石上坐下,道:
“你實在很累了,我們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走吧。”
李青鸞回眸笑道:“我太沒有用啦。”說完,把上身偎入馬君武前胸,不大工夫,沉沉睡去。
夜風如剪,寒氣侵人,馬君武除了一身衣着之外,再無物能替李青鸞禦寒,只有緊緊地把她抱入懷中。
驀然間,山風中夾雜着一陣急急的得得蹄聲,由遠而近,馬君武心中一動,暗道:這分明是馬蹄踏着山石的聲音,除了曹雄的赤雲追風駒外,天下恐怕再沒有第二匹馬能走得這種無路可循的峻嶺絕峰,立時氣納丹田,高聲叫了兩聲曹兄。
這靜夜中,兩聲高喊,直若龍吟獅吼一般,震得山谷迴音,迴環盪漾,長鳴不絕。
果然,馬君武餘音剛住,正南方傳來了曹雄尖銳的應聲,在馬君武懷中沉睡的李青鸞也被這兩聲大喊驚醒,李青鸞不過剛剛挺身坐起,得得蹄聲已到兩人十丈以內。
馬君武一躍而起,曹雄人和馬已衝到身邊,只見他一收轡繩,赤雲追風駒驟然停止,人未下馬,兩道眼神已落在李青鸞身上,他從頭到腳的把李青鸞看了一遍,才翻身下馬望着馬君武,笑道:“這白衣姑娘,可就是馬兄的師妹嗎?”
馬君武點頭答道:“不錯,曹兄見笑了。”說完,替兩人引見認識。
李青鸞望着曹雄一身奇異裝束和手腕上套的金環,心中很感奇怪,不覺望着曹雄微微一笑。
金環二郎本是內外兼修高手,夜暗辨物形同白晝,看李青鸞露齒微笑,嬌美如出水白蓮,不禁心神一蕩,呆了呆,纔回顧馬君武,笑道:“果然不錯,無怪你差一點急碎了心。”
馬君武道:“曹兄不要說笑。你怎會到了這裡?我們正要去那起火地方找你,走到此地,感到睏倦難支,故而停住休息一下。”
曹雄笑道:“自從你騎鶴離去後,我遇上了大覺寺的和尚,一言不合,動上了手,野和尚越打越多,我看情勢不對,又想你可能遭了人家暗算,這樣打下去,縱然傷得幾個野和尚,也是於事無補,因此衝出了他們圍攻,再和你聯絡,找他們的和尚廟去殺他一個痛快。
哪曉得你卻撇下了我,找你師妹去了。”
馬君武聽得心中很感不安,歉然一笑,簡略地說出尋得李青鸞經過。
曹雄冷笑一聲道:“那大白鶴還能騎人,倒是少見。”
馬君武聽他話風,心中仍對白雲飛存着敵意,知他性格是極難捉摸,多作解釋,有害無益,好在白雲飛已經走了,既無遇上機會,也就不再深說,腹中正感飢餓,藉機扳轉話題,笑說道:“曹見來得正好,小弟正覺飢腸轆轆,我們帶的乾糧呢?”
金環二郎從馬鞍上取下乾糧,李青鸞搶先接過,分出三份,一份給馬君武,一份自用,另一份送給曹雄,金環二郎一笑接過,又隨手放在一邊,卻不食用。
李青鸞一面吃着乾糧,一面望着曹雄問道:“你爲什麼不吃呢?難道你不餓嗎?”
曹雄點點頭,笑了一笑,索性把那一份乾糧,放入了乾糧袋中。
這時天色已到三更左右,三人經過了這一陣休息後,再擡頭望那火勢,只見烈焰沖天,火蛇飛舞,較前時不知猛烈了有多少倍。
曹雄指着那沖天火光笑着說道:“那片原始森林,當在萬頃以上,這一場大火,一兩天內恐難熄減,等到明天晚上,千里以內都可以看到猛烈火勢了!”
李青鸞黯然一嘆,道:“那就不知道要燒死多少鳥兒了,咱們沒有辦法把火勢熄去?”
馬君武搖搖頭,道:“這不是三五個人的能力所及的事,你不要多想它啦!”
曹雄笑道:“此刻大火已成燎原之勢,就是三五百人,也沒有辦法可以熄減,除非老天爺降下一陣大雨,再不然待那燎原火勢,蒸化了附近幾座山峰上的千年積冰,匯合成一股洪流,淹熄火勢,否則只有待那萬頃林木燒完之後,才自行熄去。”
李青鸞正待再問,驀然聞得一聲淒厲刺耳的怪嘯傳來,這聲音難聽至極,但卻長短有序,暗合節奏,似是由人操縱一般。
李青鸞心裡害怕,便到馬君武身邊叫道:“武哥哥,這山裡有鬼?你聽那聲音不是鬼叫的嗎?”
馬君武也覺得那異乎尋常的怪嘯聲,有點陰森得攝人魂魄,但一時間卻想不出怪叫的原因。
金環二郎凝神聽了一陣,霍然起身,接道:“這是一種綠林道上鬼哨傳音方法,這鬼哨有用五金製成,有用竹子製成,靜夜中可傳至十里開外,你們再聽一陣,必然另有鬼哨聲音接合呼應。”
過了不久,果然那怪哨聲停了下來,間隔不過一刻時間,另一個怪哨聲音響起,這次聽來十分遙遠,只隱隱聞得而已。
曹雄笑道:“這可能是大覺寺和尚們弄的把戲,這拼命呼應的鬼嘯聲,恐已在十里開外了,這樣逐段傳達,一夜間可傳至八百里以外……”
金環二郎話還未完,突然在他們停身的附近山峰上,連連響起幾聲長嘯,曹雄拔出金環劍,說道:“野和尚們今晚出動的人數不少,現在已經有人搜尋到我們這裡來了。”
曹雄一語甫畢,驟見火光耀射一座山峰上,幾條人影閃動,似是對着他們三人所在而來。
馬君武拉李青鸞雙雙站起,低聲問曹雄道:“我們要不要避開敵人搜索?”
曹雄橫劍笑道:“走不了啦,他們地勢熟悉,伏樁處處,看樣子他們已發覺我們行蹤了,剛纔鬼哨傳訊,可能是調集援手,趕來圍擊我們。”
馬君武皺皺眉道:“這麼說,又要有一場拼搏了?”低聲對李青鸞道:“等一會,如果和人動上手時,可不要處處留情了,目前我們處境十分不利,縱敵無異累己。”
李青鸞點點頭,淡淡一笑。
就在馬君武和李青鸞講話的當兒,敵人已到十丈之內,黑夜裡,李青鸞一身白衣特別顯眼,但聽得輕微的尖風劃空,三點寒星閃電般全對着李青鸞打來。
馬君武早已拔劍在手,看敵人暗器全對着李青鸞一個人打,不由心頭火起,出手一劍“雲霧金光”,劍化一圈銀虹,把打來三枚暗器全都擊落,正待揮劍迎攻,突然一聲怪笑,一道寒光挾着尖風,如閃電襲到,馬君武舉劍對着來勢硬架一招,聽得一陣精鋼交擊之聲,迸出來一串火星,馬君武驟感虎口一熱,右臂全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定神看去,三尺外停着一個身軀高大的和尚,手橫一柄銀光燦爛的戒刀,打量馬君武一眼之後,才冷冷地問道:“你們三個小子是哪裡來的,那森林中大火,是不是你們放的?”
馬君武未及答話,曹雄已冷笑一聲搶先答道:“不錯,怎麼樣?”
就在這一問一答之中,四面人影閃動,羣僧已採取了包圍形勢,九個和尚團團地把三人圍在中間。
曹雄手橫金環劍,雙目來回轉動,看那九個和尚,有八個穿着灰色僧衣,一個卻穿着大紅僧袍,剛纔凌空襲擊馬君武的人,就是那穿紅色僧袍的和尚。
金環二郎久闖江湖,一望之下,心中頓時有數,大覺寺中的僧人,是以僧袍顏色來代表輩份高低和武功強弱,那紅衣僧人自然是這羣和尚中的首領。曹雄處在羣僧包圍之下,不但絲毫不覺慌亂,而且還能冷靜地辨察敵勢,瞭然敵情之後,才緩步走到馬君武身側,猛的一躬身,金環劍“玉手投梭”,閃電般向那紅衣和尚攻去。
這一下,距離既近,發難又很突然,應該是極難躲過,但那紅衣僧人卻有着非常的本領,曹雄劍勢迫到時,封架已全來不及,只見他一個高大身軀隨着劍勢向後一仰,雙腳用力一蹬,“金鯉倒穿”,人已倒竄出去一丈二三尺遠。
金環二郎見一擊不中,立時挫腰振腕,原勢不變,如影隨形般追刺過去。
兩人一攻一避,快如電光石火,四周圍着的和尚,想出手攔擊都來不及。
紅衣僧人避開了曹雄突然一擊後,已自緩開了手,待曹雄第二劍追襲迫到,立時振臂迎擊,身子還未挺起,右手戒刀已然掃出,寒光閃處,硬架曹雄金環劍。
曹雄已看出這紅衣和尚武功不弱,不下殺手,無望勝敵,一沉腕,劍變“金針定海”,霜鋒下點,三環齊嗚,避開了戒刀,直點紅衣和尚前胸。
只見紅衣和尚猛吸一口氣,把挺躍之勢,突然收住,隨着曹雄疾沉劍鋒仰臥地上,待背脊貼地,驟然向右邊滾開三尺,讓開了曹雄一招殺着。
環伺四周的八個灰衣僧人,有四個急搶過來,想合擊曹雄,卻被馬君武、李青鸞兩柄劍阻擋住衝不過去。
那紅衣和尚連被曹雄兩劍迫擊,早已激得無名火起,不等曹雄再出手搶攻,已大喝一聲,手中戒刀舞起一片銀盤似的光圈,猛攻過來,他含忿還攻,盡展所學,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狠辣,剎那間刀花如雲,連攻十二招。
曹雄金環劍亦展開迅猛的招式和紅衣僧人搶攻,劍光如浪,金環交鳴,這是一場生死決於瞬息罕見的搏鬥,不大工夫,已對拆百招以上。
原本分守在四周的和尚,見馬君武和李青鸞雙劍綿密,力敵四僧毫無敗像,一聲大喊合圍而上,八個和尚把馬君武和李青鸞圍在中間,攻勢急如驟雨。
激戰二十回合後,李青鸞已逐漸感到後力不繼,手中寶劍慢慢地緩了下來。馬君武和李青鸞原是背靠背地站着拒敵羣僧,雙劍相互策應救助,李青鸞劍勢一緩,馬君武立時感到了情勢不對,長劍突施一招“杏花春雨”,招數絕妙,羣僧只覺劍風似輪,無法招架,當前四個和尚,全被迫得向後一退。
這當兒,那身着紅色僧衣和尚,已和曹雄打到生死關頭,雙方都展開迅猛無倫的招術搶制先機,戒刀如雪花飄舞,捲風生寒,金環劍似電掣虹飛,游龍穿空,連曹雄左手扣着的一把毒針,也沒有打出的機會。
馬君武看那紅衣和尚手中戒刀,快中帶穩,着着搶攻,似已搶了主動,正想出手相助,突聞曹雄一聲尖喝,金環劍驟然一變,金環一陣連響,劍化寒飆掠空,剎那間劍氣漫天,寒光飛繞,眨眼間連攻八劍。
這八劍凌歷如裂岸怒濤,那紅衣和尚果然是招架不住,被迫退了七八尺遠,曹雄趁勢又打出左手扣的一把毒針,十幾條銀線電射襲去。
這一下只看得馬君武暗裡叫好,心想:人稱海天一叟蘇朋海爲近代江湖怪傑,看來當真身懷絕學,曹雄這幾招狠攻,快速精微,不遜崑崙追魂十二劍招,迫得敵人還手無力時,再打出一把毒針,當得起手辣心狠,紅衣和尚武功再高,恐怕也要傷在毒針之下。
馬君武心念未息,戰圈情勢又變,只聽那紅衣和尚一聲虎吼,左手袍袖舞動,毒針盡被擊落,振臂騰起,凌空下擊,一個高大身軀,靈如掠波燕剪,一落之勢,連攻三刀。
這三刀,直把金環二郎迫得手忙腳亂,險像環生,馬君武心頭一驚,顧不得再管李青鸞,揮劍一展“龍形一式”,連人帶劍猛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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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未到,長劍已變招“萬蜂出巢”,這一招是追魂十二劍中最精奧一招絕學,但見劍尖顫動,如一蓬銀雨灑下,耀眼生花。
紅衣和尚百忙中舉刀一封,馬君武長劍卻貼着他戒刀借勢滑下,和尚急收戒刀,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已被馬君武劍鋒削掉。
紅衣和尚也實在夠狠,兩個指頭被削,手中戒刀卻仍然握着,曹雄呼了一聲,抖腕飛出一隻金環,和尚在劇痛之下,一個失神,金環掠面而過,環上尖齒倒須,帶走他一片耳朵,緊跟着金環二郎又一個虎撲而上,刷、刷、刷,又攻三劍。紅衣和尚連受創傷,暴怒已極。
架開曹雄三劍後,忍痛還攻,刀走險招,形同拼命。
馬君武救了曹雄後,轉頭看李青鸞又被八僧困住,幾個和尚大概都沒有存着什麼好心,不救同伴危難,卻集中對付李青鸞,小姑娘劍招雖得崑崙派真傳,無奈人嬌力小,八人圍擊,四面受敵,這就迫得她無法施展縱躍的功夫和以巧制勝,舍長取短,哪能不陷入危境,一柄劍左封右架,只累得香汗淋漓。馬君武看在眼裡,怒喝一聲,仗劍衝入,施展五行迷蹤步法,在禪杖戒刀中閃來閃去,人如飄風,左一劍,右一劍,一會工夫,八個灰衣和尚全被他刺傷劍下,栽倒地上,呻吟慘號。
突然又幾聲梟鳴般的鬼嘯聲傳來,而且聽來距離很近,馬君武料想必是敵人援手趕來,心中漸感焦急,只是不便招呼曹雄停手逃走。
金環二郎似乎也警覺到敵人又有援手趕來,疾攻三劍,猛地躍退,紅衣和尚一停手,才發覺同來八僧,全部負了傷,臥在地上呻吟。
紅衣和尚見此情景,不覺一呆。就在他一呆剎那,曹雄兩手齊揚,雙腕上三隻金環已先後飛出。和尚瞥見金環挾風襲到,趕緊一收心神舉刀封架,哪知曹雄這次所用手法,極爲奇妙難測,和尚舉刀迎襲先到兩環,不料戒刀剛剛舉起,後出一環驟然加快,搶先打到,正好趁空而人,金光一門已到面門,和尚再想躲避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覺一陣涼風撲面,奇痛刺骨,金環已深入臉上一寸多深,熱血如泉,右眼爆出,痛得一聲慘叫,暈倒地上。
金環二郎一個急躍凌空落下,尖笑聲中,金環劍探臂下掃,霜鋒過處,和尚被攔腰斬成兩段。
曹雄腰斬了那紅衣和尚後,回頭望着馬君武和李青鸞一笑,撿起四隻金環,仰面一聲輕嘯,招來赤雲追風駒,笑道:“我們快走吧,敵人援手馬上就到。”說完,把繮繩交到李青鸞手中,自己卻當先向東躍去。
馬君武略一怔神,曹雄已到了十幾丈外,只得低聲對李青鸞道:“你不是很睏倦嗎?那就騎馬走吧!我得陪曹雄走路。”
李青鸞搖着頭,道:“你們都跑路,我也不要騎馬。”馬君武看曹雄已是不見,心中甚感焦急,無暇再作多想,伸手抱起李青鸞縱上馬背,放轡向前追去。
那赤雲追風駒奇快無比,不到兩里路,已自追上曹雄,馬君武騰身飛到曹雄身邊,還未及開口說話,金環二郎已停步回頭笑道:“我要不抽身跑,你們必然要有一番謙辭,對嗎?”
馬君武吃曹雄一句封住了嘴,想好的話反而說不出來,過了半晌,才笑道:“曹兄這樣對我們,真令我馬君武沒法子報答了。”
曹雄淡淡一笑,俏目掠着馬上的李青鸞一掃而過,答道:“報答大可不必,我又不是留給你一個人騎的。”
馬君武知他天性冷熱無常,隨口一句話,未必有心,也就沒有在意。
李青鸞看馬君武和曹雄站着講話,也跳下馬背,走近兩人,望着曹雄笑道:“你的馬當真好,快得像飛一樣。”
曹雄傲然一笑,道:“可惜這赤雲追風駒,我已答應送給我的師妹了!要不然就送給你騎。”
李青鸞笑道:“那你師妹一定是很漂亮了?”
曹雄微微一嘆,轉臉問馬君武道:“我們現在到哪裡去?”
馬君武道:“咱們已無再留祁連山中的必要,不如早些歸去吧!”
曹雄追問道:“你們回江西,還是到崑崙山去?”
馬君武還未來得及回答,陡聞一聲清嘯響起,嘯聲起自五丈開外,但眨眼間已近三人,一團勁風撲向李青鸞。馬君武一時間拔劍不及,回身一掌“雲龍噴霧”直擊過去。這一招是三十六式天罡掌中三絕招之一,馬君武又是全力打出,威勢極其強猛,哪知來人武功更是不凡,左掌“移山填海”,硬接馬君武一擊,右手已搭在李青鸞肩上。兩掌力道一接,馬君武被震退三步,一陣耳鳴眼花,幾乎收勢不住。
站在一側的金環二郎,在馬君武回擊一招之中,已拔劍在手,金環劍施出蘇朋海密授三絕招“海市蜃樓”、“夜半烽煙”、“天網羅雀”,劍聚一圈銀虹,挾着金環錚嗚,猛攻過去。同時馬君武也拔劍出手助招。來人是一個身着黃袍的和尚,看曹雄劍勢奇猛,再加上馬君武助攻一招,逼得他不得不暫讓犀鋒。
馬君武看和尚下了毒手,李青鸞生死難卜,登時熱血沸騰,怒火高燒,大聲喊道:“曹兄請照顧我師妹傷勢,野和尚有我對付。”
他口中說着話,手中長劍也隨同展開了分光劍法,精芒如電,寒光交掣,一味進襲猛攻。那黃衣和尚卻憑藉一雙肉掌,力鬥馬君武長劍。
馬君武和人一交上手,已覺出對方功力比自己高出太多,五回合後就把追魂十二劍招混入分光劍法中施用,每遇險招時,施用一招,這才把和尚迫退,解了危難。
再說曹雄扶起李青鸞,只見她粉面慘白,雙目微閉,看樣子受傷不輕,立時探手人懷,取一位九轉保命丹,放人李青鸞口中,曲下一條膝,把她輕攬懷中,時而轉臉看馬君武和黃衣和尚拼鬥,時而望着懷中玉人出神。
馬君武一面力鬥黃衣僧,一面又提心着李青鸞的傷勢安危,不能貫注全神迎敵,及聞敵人援手趕來的嘯聲,心中更是焦慮,疾發追魂十二劍中連環三招,“起風騰蛟”、“朔風狂嘯”,“霧斂雲來”三劍迴環出手,直若風雷併發,把那黃衣和尚逼退了六七尺遠,趁機回頭,見曹雄已帶着李青鸞縱馬而去,兩人既走,後顧無憂,赤雲追風駒奇快腳程,必能擺脫敵人追蹤,曹雄亦必會善待李青鸞,心一寬,鬥志大增,振劍搶攻,劍化“萬蜂出巢”,這一招凌厲絕倫的崑崙絕學,威勢之大,實在驚人,但見寒光耀目中,化成一天銀星灑下。
那黃衣和尚受馬君武連環三招迫退後,心中已大感驚異,不敢再存輕敵之念,雙手同時入懷,右手取出一面銅鈸,左手摸出一支鐵筆,和尚剛剛把銅鈸、鐵筆取在手中,馬君武手中長劍已挾雷霆萬鈞之勢攻到。
但聞得幾聲金鐵錚嗚,銅鈸連封馬君武三劍快刺,和尚鐵筆已逼到馬君武胸前玄機要穴。
馬君武看和尚銅鈸迅化一片繞身光幕,竟把自己一招“萬蜂出巢”的絕學封住,同時左手鐵筆又能抵隙反擊,心頭也是一寒,疾退三尺,長劍又變一招“雲霧金光”架開和尚鐵筆。兩個人這幾招精妙絕倫的快封急打,彼此心裡都爲對方的招術震驚,蓄勢相對,誰也不再搶先出手。
馬君武知道一刻平靜,緊接着就是一場更爲兇狠的拼搏,敵方援手即可趕到,時間一長,對自己更是不利,一咬牙,揮劍搶攻,這一戰是他生死所繫,一出手全力求勝,展開崑崙絕學追魂十二劍,招招指向要害,着着猛攻迫進,他想要在敵人援手未到之前,先把這黃衣僧人制服劍下。但這黃衣和尚是大覺寺第二代弟子元覺,系十八高手之一,號稱十八護法羅漢中的伏虎羅漢,銅鈸護身,鐵筆攻敵,每一招一式,無不用得恰到好處,馬君武施出追魂十二劍招,也只能暫時把人家困入一圈銀虹之中,卻無法傷得到和尚。
纏鬥大約有一刻工夫,和尚們援手已至,元覺一見救應趕到,頓感精神一振,銅鈸疾舞一片金光護身,鐵筆吐、點、打猛攻三招。這三招迅速如電,馬君武不得不先求自保,抽劍封架鐵筆時,元覺卻借勢躍出八尺開外。
馬君武收住劍勢,看四周已多了四個和尚,而且都穿着黃色僧袍,他還未看清敵勢,元覺已高聲叫道:“這小子劍招怪異,扎手得很,大家亮兵刃圍他,不要讓他闖了出去。”
四個和尚同時探手入懷,每人取出一隻鐵筆,一面銅鈸,分堵四方,把馬君武圍在中間,元覺鐵筆起處,當先攻了一招。
馬君武揮劍架開鐵筆,還攻兩劍,逼退元覺,就這一瞬工夫,四個和尚已把合圍的圈子,縮成一丈方圓,銅鈸護胸,鐵筆待敵。
處此情景,馬君武反而沉住了氣,仰面一聲大笑,長劍抖起一朵碗大的劍花,寒光閃動,直刺元覺。
元覺銅鈸封劍,鐵筆還一招“雲龍抖甲”,馬君武側身避讓,長劍疾轉“倒撒金錢”,反刺背後,他這時處在強敵環伺之下,每出一劍都用追魂十二劍中招數,可以說是招招殺手,着着狠辣。
無奈這五個黃衣僧人,都是大覺寺中十八護法羅漢之選,個個身負絕藝,馬君武反劍疾攻,出手極爲凌厲,哪知敵人早知蓄勢戒備,銅鈸起處,錚然一聲,架開長劍,火星進飛中,鐵筆“寒花吐蕊”,已直逼向馬君武背後脊心穴。
馬君武長劍被封,立自警覺,不及收劍縱身向前一躍,身還未落,迎面寒光如電,當前的黃衣僧人鐵筆已迫近前胸。
馬君武匆忙中左手疾施一招“赤手搏龍”,五指斜出,搭向敵人手腕,同時吸氣下沉,硬把躍起的身子穩住,饒是如此,和尚鐵筆鋒尖仍是劃破了馬君武前胸衣服,若非馬君武一招“赤手搏龍”扣住了和尚握筆左腕,這鐵筆就要馬君武當場送命。
雖是如此,那和尚可也吃虧不小,馬君武在極險中奇招突出,扣住他左腕脈門,和尚頓覺血脈受阻,半身麻木,五指一鬆,鐵筆立時脫手。
另外四個和尚似是想不到馬君武拳、劍、擒拿,樣樣都絕,這一招“赤手搏龍”,高明得使他們同時一呆。他們待要出手搶救時,馬君武已緩過了手,長劍頂住被擒和尚前胸,冷笑一聲說道:“你們哪個動手,我先殺了你們同伴。”
這一來,四個和尚果然都停住手,不敢逼攻,橫筆阻路,把馬君武圍在中間。
大覺寺十八護法羅漢,全以元字排名,十八人平日相處感情極洽,四人生怕馬君武真下毒手,慢慢地退後兩丈左右,但仍分站四面堵住去路。
伏虎羅漢元覺冷冷說道:“你既然進了祁連山,就別想再活着出去,不過今天晚上我們饒你一次,你快些放手走吧。”
馬君武心知當前五個黃衣僧人,無一不是勁敵,縱然殺死一個,也難闖得出去。剛纔一招擒敵,只能算險中取巧,敵人如早有戒備,決難得心應手,不如藉此脫圍,倒是不失上策,心念一轉,微笑答道:“放人不難,但我還有事請教!”
元覺冷笑一聲,道:“你先說出來聽聽,看我們能不能辦到。”
馬君武道:“我問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們五位僧人,可都是大覺寺來的高人?”
元覺答道:“不錯。”
馬君武笑道:“五位大和尚一色黃袍,又都使用的銅鈸鐵筆,請教法號怎麼稱呼?”
元覺冷冷笑道:“料你也出不了祁連山,告訴你未嘗不可,大覺寺中十八位護法羅漢,全都使用的鐵筆銅鈸,一色的黃衣僧袍。”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暗道:這麼說起來,這幾個黃衣和尚,也不過是幾個護法弟子而已,那寺中方丈、監事之流,武功當是更高,無怪一明祥師再三告誡我,不讓我涉險西來,看來果是不假。
他原本還想探詢一下師父和悟空大師行蹤,但又想到一語錯出,即可能爲崑崙派樹下強敵,隨要把欲問的話又咽回肚中,裝得若無其事般,淡淡一笑,鬆了扣着和尚的一隻左腕,轉步而去。
五個黃衣僧人果然都恪守着不追襲馬君武的諾言,並肩站着,看馬君武從容離去。
翻越過一座山峰後,馬君武加快腳步,一陣急走,足足有六七里路,夜色中羣峰層立,松濤如海,曹雄和李青鸞早已走得蹤影不見。
馬君武仁立在一座積滿冰雪的峰頂上,心中暗暗發愁,這千百里綿延無際的山勢,要想尋得李青鸞、曹雄,何異如大海撈針一般。越想越覺行止難決,仰望着耿耿星河,不禁愁慮滿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覺得手足都已凍僵,峰頂上砭骨寒風,一陣比一陣凜烈,他活動了一下手足,慢慢地下了山峰,沿着一道山谷,茫然地信步走着。
他連經兩場驚險劇烈的搏鬥,早已睏倦難支,再加上情懷惘惘,不知不覺停下來,迷迷糊糊地躺在草地上,睡熟過去。
忽然一陣悠悠簫聲,把酣睡中的馬君武驚醒過來,睜開着眼,太陽已爬過峰頂,柔和的金色光芒,逐走夜幕,照射在山谷中,映着積雪,草上露珠閃着耀眼的光輝。
馬君武坐起揉揉眼睛,陡的感覺到一陣寒意,不由自主打了兩個冷顫,心中一驚,暗道:馬君武啊馬君武!這當兒可是千萬鬧不得病,心念一動,趕緊閉目運行內功。
行過一陣內功後,身體仍覺得有些不適,但仗一身功力,病勢一下子很難發作,只微微感到有點頭痛,勉強站起來,想趕着去尋李青鸞和曹雄。
突然,那停下了簫聲又重新響起,柔韻嫋嫋,蕩空飄來,這聲音聽去不大,但入耳卻清晰異常,初聞音韻只覺柔媚婉轉,甚是動聽,有如深閨怨女婉歌,崑崙孤鳳哀鳴,聲聲扣人心絃,馬君武心頭一震,覺出不對,已然過遲,心神已被幽幽簫聲所扣,一時六神無主,幻像環生,眼前境界一變,只見小娟表姊滿臉淚痕,含愁深閨,嗚嗚咽咽,哭個不停,一面低語輕訴,斥罵馬君武負義忘情,只急得馬君武百般哀求。
倏然間,簫聲頓住,幻像消逝,待馬君武清醒過來,覺得眼中熱淚仍在奪眶而出,胸前衣服已被淚水浸溼一片,心中餘痛未復,簫聲重複再起,琴瑟和鳴,馬君武只覺得心不由主,漸漸地神魂飄蕩,急忙靜坐運功,行起調息吐納之法。
無奈簫聲嫋嫋繞耳不絕,片刻工夫,馬君武已自禁受不住,頭上汗水如雨,幾乎要隨那簫聲起舞,幸好正當危急當兒,突聞後面幾聲長嘯響起,和那簫聲遙遙相應,一陣工夫,俱都停住,但這一折騰,馬君武已是再難當受,站起來走幾步,又栽倒地上。
當馬君武掙扎着再起來時,突然覺得身上已發起高燒,頭痛欲裂,勉強走了幾丈路,不由自主又坐下來。
突然間,一聲刺耳的鳥鳴,劃破了山谷的沉寂,馬君武隨眼望去,只見一隻奇大的怪鳥,低掠飛過,怪鳥形狀如鷹,但比鷹要大上十倍,兩翼張開,足有七八尺大小,馬君武心中摹然一動,暗道:怪鳥這樣碩大威猛,形狀非鵬非鸞,可能就是青鸞西來時所乘的大覺寺中養的怪鳥了。
心念轉動當兒,那怪鳥突然又折返身來,急掠而過,去勢較來勢尤覺快速。
這怪鳥突然折回飛,又觸動起馬君武一個意念。
馬君武暗忖道:這怪鳥是大覺寺和尚養的,想是用它來搜尋敵蹤。
越想越覺自己推斷不錯,不禁動了避敵之意,哪知剛一掙扎欲起,立即全身痛楚難當,心頭一涼,又頹然躺下,長長嘆息一聲,索性閉上眼睛,靜以待變。
突然一聲沉喝,把他由酣睡中驚醒過來,睜眼看去,三個身穿黃袍和尚,並肩站在距他五尺左右的地方,中間那黃袍僧人,正是伏虎羅漢元覺。
元覺臉上掛着一絲冷冷的笑意,看馬君武睜開眼睛後,才傲然問道:“進了祁連山青雲巖百里以內的人,從沒有一個能活着出去,你躺在地上幹什麼?快起來,我們再鬥三百回合,看看你能不能闖得過去。”
馬君武淡然一笑,道:“我病勢沉重,哪還有力氣和你們動手?殺、活捉,我都認命,你們請動手吧。”說罷,又閉上眼睛靜靜地躺着,神情十分安詳,毫無恐懼之感。
元覺冷笑一聲,慢慢地移近馬君武的身邊,看見他臉上紅暈似光,確似有病一般,蹲下身子,左手摸摸馬君武的額角,高燒燙手,知他所言不假,沉吟一陣,笑道:“我們要殺一個有病的人,自然是舉手之勞,不過你這樣死了也不會甘心,再說你昨夜作爲,還不失英雄本色,現在我們破例把你送到大覺寺去,交給掌門方丈發落,生死那要看你造化了。”
馬君武睜開眼睛笑道:“生死的事,算不了什麼,我馬君武還不會放在心上……”一語未畢,驟聞一個甜脆的女人聲音接道:“生死是人間大事,你這人怎麼竟不放在心上。”
三個和尚同時吃了一驚,轉轉望去,不知何時,幾人身後已多了一個黑衣婦人。
這女人裝束詭異,臉上也蒙着一片黑紗,長垂數尺,全身除了兩隻白嫩的手外,再也看不到一點其他顏色,但身材卻異常玲瓏嬌小,右手中橫握着一支玉簫,站在太陽光下,直似一個黑色魔影,山風吹動着她的黑衣和蒙面黑紗,愈使人望而生恐怖之感。
元覺疾退三步,左手摸出鐵筆,喝道:“你是什麼人?快說,再要裝模作樣的嚇人,當心我們要動手了。”
黑衣婦人揚了揚手中玉簫,由那長垂數尺的蒙面黑紗中,發出來一陣甜脆動人的嬌笑,道:“你們三個掃地捧箕的和尚,也配問我的姓名!識相的趕緊給我滾出去,我看在幾個老和尚的面上,饒你們這一次……”說到這裡,聲音突然由緩和變成嚴厲,繼續道:“如果你們多說一句話,當心我要你們由羅漢變成怨鬼。”
這女人幾句話口氣太大,元覺和另外兩僧,一時間倒被她唬了個暈頭轉向,過了半晌,元覺才問道:“這麼說,姑娘是本寺方丈、監事們的熟人了,請姑娘隨便舉一位法號職掌,也讓我們回寺去有個交代。”
黑衣婦人似已不耐,身子一晁,陡然間已欺到三個和尚身側,玉簫左掃右打,眨眼間,攻了三僧每人一招。這三招快速絕倫,三個和尚雖然都有戒備,仍被迫得向後退避了七尺遠,那黑衣婦人出手如電,一招攻勢中似含着幾個變化,若打若點,似劈似掃,使人有一種封架全難的感覺。
三個和尚各試一招,已然覺出對方招術奇幻難測,不禁全都一怔。元覺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一個人來,立時問道:“看姑娘這身裝束,芳駕可是玉簫仙子?”
黑衣婦人笑道:“不錯,你們三個如果知道厲害的,那麼趕快回去,只要你們提起我,想幾個老和尚還不至於罵你們沒用。”
元覺一聽,來人果是玉簫仙子,心裡登時冒上一股寒意,這個神龍般隱現無常的女魔頭,三年前曾到過青雲嶺大覺寺一次,爲着硬討一枚雪參果和大覺寺的和尚們動上了手。她單人匹馬,憑手中一支玉簫,把大覺寺攪了個天翻地覆。當時大覺寺三個長老,正在閉關期間,八個一代弟子中除三個未歸、一個被逐出門牆(即一明禪師)外,其餘四個一代弟子和二代元字排名的弟子大都出手,但仍被她取了一枚雪參果衝出了羣僧圍截,因此玉簫仙子的名頭,在大覺寺已非陌生,當時無覺本不在寺中,但他歸寺後,卻聽得同門中談起過那次驚險激烈的拼搏。
因此,元覺一看黑衣婦人那身奇異的裝束,頗似同門口中所說三年前大鬧青雲巖的玉簫仙子,隨口一問,果然不錯。
這玉簫仙子三年前大鬧青雲巖時,力鬥一代弟子四人尚佔上風,元覺和另外兩僧自知非人敵手,但又不願就此退走,略一猶疑,玉簫仙子已是不耐煩,嬌叱一聲,縱身而上,玉簫左掃右打,一連攻十幾招。元覺等接架了玉簫仙子這一陣快攻後,強弱之勢已極明顯,三個和尚心裡都很明白,再不見機撤走,想生還相當渺茫,於是一語不發,轉頭就跑。
直待那三僧身形消失之後,玉簫仙子才轉過身子,緩緩走到馬君武身邊,藹然問道:
“你是哪裡來的?爲什麼會和大覺寺的和尚結了樑子?”聲音甚是柔和,似乎毫無惡意。
馬君武隔着那蒙面紗望去,隱隱見對方櫻脣似乎帶着笑意,膽氣一壯,答道:“晚輩馬君武,是崑崙派門下弟子,爲追尋一位朋友,不料深入祁連山來遇上大覺寺和尚,一言不合,動手禦敵,剛纔他們追我至此,幸得老前輩仗義出手,救我一命。”
玉簫仙子冷笑一聲,道:“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的,叫得難聽至極。”
說着話,人卻蹲在地上,伸手摸摸馬君武額角,只感滾熱燙手,又接着問道:“你好像病得不輕呢?”
馬君武苦笑一下,答道:“昨晚我和剛纔那幾個和尚打了半夜,睏倦難支,露宿半宵,不小心着了涼啦。”
玉簫仙子站起身,笑道:“那你現在是想死呢?還是想活?”
馬君武心中暗想,我死在此處,原不要緊,只是李青鸞安危未知實實放心不下。
既然生存有望,何苦硬要自絕生機,當下答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先請賜示,等晚輩斟酌。”
玉簫仙子笑道:“你要想我救你,那就先得答應我一件事情,我知道崑崙三子那點本領有限得很,料他們也教不出什麼了不起的徒弟,你只要答應今後跟着我走,我不但替你醫病,而且把我一身本領傾囊相授,十年之後,保證你可以稱霸江湖,我也不要你行什麼拜師大禮,只要你答應就行。”
馬君武搖搖頭,道:“背叛師門,武林大忌,我馬君武還不屑爲。”
玉簫仙子聽了,笑道:“這麼說,你是存心想死了?”
馬君武道:“生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說罷,索性閉上眼睛,連看也不再看玉簫仙子一眼。
但聽玉簫仙子一陣格格嬌笑,道:“你這人就快要死了,還是這般強嘴,我偏要把你醫好,不讓你稱心如願地死去。”說完話,探臂-起馬君武,施展開“踏雪無痕”上乘輕功,翻山急奔。
馬君武病勢正重,四肢軟麻,哪還有力掙扎,只得任人-着,向前跑去。
玉簫仙子翻越過幾座峰嶺後,在一個山腳下面,放慢腳步,登上一段峭壁,走進一段突巖下面。
兩邊都是插天高峰,這突巖卻生在雙峰之間,好像是人工藉着那天然形勢,搭成的石帳一般,深有丈餘,下臨絕壑,形勢異常險要。
玉簫仙子放下馬君武后,慢慢地取下蒙面紗,現露出本來面目,笑對馬君武說道:“你現在還願不願跟着我走?”
馬君武側臉看去,只見她膚白如雪,櫻脣噴火,黛眉若畫,星目欲流,襯着嘴角間蕩起的盈盈媚笑,嬌媚之態,逼得人不敢多看,馬君武看了兩眼,不自主別過頭去。
玉簫仙子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放入馬君武口中笑道:“你先吃了我這粒定神丹,等到天黑時,我到大覺寺去給你偷一枚雪參果吃,那雪參果是天地間無上奇品,吃一枚百病可除,看你現在情勢,病得實在很重,不用雪參果治療,恐怕三兩個月內也難復元。”
處此情景,馬君武也只有暫時任人擺佈,吞下定神丹,閉上眼假裝睡去,過了一陣,竟然真的睡熟。
馬君武被一陣口渴急醒,睜眼看時,天色已然入夜,身旁四周都堆滿了一種異常柔和的乾草,大概是那黑衣女人專門出去爲他弄的。
這夜,大概是一個濃雲密佈的晚上,馬君武轉臉向突巖外面看去,只見一片黑沉沉的,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偶爾,一片紅光閃過,但轉瞬就消逝,再看卻又不見。
馬君武口渴愈來愈難忍耐,頭上的熱度也逐漸增高,他神志似是在半迷半醒狀態,不停地叫着要水。
可是,這等人跡罕至的深山中,千丈懸崖裡的突巖下,玉簫仙子走了,有誰來理他?他夢囈似地發出幽沉的聲音叫着口渴,一聲接一聲不斷,而且聲音也愈來愈大,從突巖下飄出去,夾在山風中,飄到很遠的地方。
突然奇蹟發生了,一隻滑膩的手把他輕輕地攬入懷中,冰冷的水壺放到他脣邊,他喝下半壺水,人好像清醒不少,轉過臉,看那喂他喝水的人,正是玉簫仙子。
一個縱橫江湖的女魔頭,會忽然變得異常溫柔,只聽她輕輕嘆息一聲,說道:“你的病勢相當沉重,看樣子,不用大覺寺的雪參果療治,三五天內恐怕沒法子好轉,可是大覺寺的幾個老和尚都在寺中,要盜其一枚雪參果,實在很難。”她這幾句話,似是自言自語,也似是對馬君武輕訴。
馬君武喝過那半壺水後,似乎是暫時清醒了,他搖頭笑民“大覺寺和尚很多,你現在只一個人,如何能打得過那麼多人呢?”
玉簫仙子嘆口氣,道:“可是不用雪參果,恐怕你的病很難好轉。”
馬君武看她一時間態度大變,心中甚感不安,觀察這女人行爲性格和曹雄有很多相似之處,冷熱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馬君武苦笑一下,不再理玉簫仙子,閉上眼,想再睡去,無奈他已酣睡了一日半夜,此刻毫無睡意,只覺身上忽冷忽熱,難受至極,他雖然極力地忍耐着,但仍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
這個橫行江湖的女魔頭,變得溫柔起來,她慢慢地把身子移到馬君武身邊,而且舉動之間,小心異常,生怕再碰到馬君武,惹發他的脾氣。她拔出背上玉簫,垂下頭,貼在馬君武耳邊,低聲說道:“我替你吹只曲兒聽聽好嗎?等你睡熟了我再到大覺寺去,無論如何,也要偷得一枚雪參果來給你醫病。”
馬君武轉過臉望她一眼,未置可否。
玉簫仙子卻柔媚一笑,玉簫放在她脣邊,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簫聲如百囀黃鸝,嬌啼乳鶯,馬君武漸漸地聽入了神,眼泛笑意,似已忘去了病中痛苦。
玉簫仙子看馬君武傾耳細聽,狀甚愉快,也越發吹得起勁,一縷餘音,悠如靜水游魚。
馬君武隨着舒情簫聲,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正當他似睡非睡當兒,突聞得一聲厲嘯響起,玉簫仙子心頭一震,停住簫聲,低聲對馬君武說道:“有我在此,你只管安心休息,不要害怕。”說完話,霍然躍起,正待竄出突巖,一陣颯然微風,來人已擋在突巖出口。
玉簫仙子只怕驚了馬君武,不待對方出手,已自先發制人,縱身疾撲,玉簫猛攻三招,想把來人逼下斷崖。
可是來人武功造詣奇高,而且早已有備,手中兩支虯龍棒,左封右擋連架三招,人還站在原地未動。
玉簫仙子停手橫簫,一聲冷笑道:“虧你現在還掌着一派門戶,怎麼一點臉顏都不要。
你再追我二十年,我還是一樣的不理你。”
來人哈哈一陣大笑道:“女人家講話,最是不能相信,我早就知道你有情郎,你就是不肯承認,今天被我碰上了,還有什麼話說?”話說到這裡,突然臉色一變,望着突巖中生病的馬君武,面泛殺機,暗運功力,準備猝起發難,一舉擊斃情敵。
玉簫仙子看他目露兇光地注視馬君武,已然猜透他的心意,一面全神戒備,一面冷冷說道:“這裡地方狹小,要打咱們到下面山谷中打去。”
來人陰森森一笑,答道:“那是最好不過了。”說完,轉過身子,似欲下崖。
剛走一步,陡然一個轉身、一挫腰,閃電般反向馬君武撲去。
玉簫仙子在來人翻身躍起時,已搶先出手,右手玉簫“橫斷巫山”,把來人的兇猛勢子擋住,緊接着狠攻三招。
來人看見王簫仙子搶了先着,致使陰謀不逞,一時妒火中燒,暴怒已極,架開玉簫仙子三招之後,一對虯龍棒,展開疾攻。但見雙棒揮動如飛,玉簫吞吐緊急,轉瞬間,兩人已對拆了三四十招。
激戰中,玉簫仙子陡然心中一動,暗忖道:我們已交手過數十次,總是難分勝負,今天縱不惜以性命相搏,以求取勝,但也沒法在幾百招內分出強弱,馬君武病勢過重,急待雪參果療治,何不借他助我一臂之力,先到大覺寺去偷得雪參果回來,治好馬君武的病,再和他拼個死活不晚。
心念一動,立時急攻兩招,逼開對方雙棒,退後一步笑道:“你這幾年來,到處追纏我,究竟是存的什麼心呢?”
來人笑道:“這還用我再說嗎?我已對你講過好多遍了,你只要肯答應和我結成夫婦,我就把崆峒派掌門人讓給你當,咱們聯起手來,必可稱霸武林,打遍江湖了。”
玉簫仙子嗔道:“誰稀罕去幹你們崆峒派的掌門,我現下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不知道你敢不敢答應?”
來人仰臉大笑道:“我陰手一判申元通豈是怕事的人嗎?
就是龍潭虎穴,只要你說出來,我也要去闖一闖。”
玉簫仙子道:“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大覺寺,偷他們一枚雪參果,你敢去嗎?”
申元通聽得一楞,遲疑了半晌,答道:“我們崆峒派素來和大覺寺互不相犯,再說大覺寺三個老和尚禪關已滿,那所在不是好玩的地方。”
玉簫仙子冷笑道:“我早就看出你陰手一判是個毫無膽魄的人,你不敢去,難道我一個人就不能去?”
申元通吃玉簫仙子一激,怒道:“誰說我不敢去?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要雪參果乾什麼用?”說完,兩道眼神深注着馬君武。
玉簫仙子笑道:“告訴你也沒有什麼關係,我的兄弟病了,我要去替他偷枚雪參果來醫病。”
申元通陰森森一笑,道:“什麼兄弟不兄弟,不如干脆說是你的情郎好些。”
玉簫仙子聽得臉上一熱,正待發作,繼而一想,憑自己一人力量,想盜雪參果,確實不易,爲了要早把馬君武病勢醫好,強忍下一口氣,笑道:“你不要胡說八道,他是我兄弟一點不錯,你要不信那就算了,我也懶得和你多說,幫不幫我忙在你,你要再亂說,可別怪我永不再理你了。”
申元通看她說得認真,不覺信了一半,再者玉簫仙子在江湖道上,只是心狠手辣而已,並無淫蕩聲名,尤其是玉簫仙子最後那句“可別怪我永不再理你了”,言詞之間,大有垂青之意,不禁心神一蕩,但仍抱着懷疑神態問道:“你有兄弟?我怎麼從來就沒有聽說過?”
玉簫仙子又幽幽一嘆,道:“我只有這一個兄弟,他要病死了,我也是不能活的。”
馬君武躺的地方,離兩人也不過只有七八尺遠,聽得王簫仙子說自己是她兄弟,心中又氣又急,要想挺身否認,又感力不從心。
只聽陰手一判大笑道:“既然是你兄弟,我申元通當得效勞,咱們現在就走如何?”
玉簫仙子回頭走近馬君武身側,深情款款地說道:“兄弟,你好好地休息一下,姐姐去給你偷雪參果去。”說完,陡然轉身,和申元通聯袂飛出突巖,但見兩個人影一閃而沒,身法奇快無比。
突巖外,一陣陣呼嘯山風,伴着生病的馬君武想念着李青鸞,還有那紅顏喬裝的白雲飛;寄情斷絃,恩拯師叔,賜授奇技……萬千思緒,剎時間涌塞心頭,剪不斷,理還亂,起想越愁。
驀地裡,幾聲大震,有如山崩地裂一般,斷斷續續有一刻工夫,才完全沉寂下來,馬君武不能躍出突巖查看,心中暗忖道:這幾聲大震,可能是金環二郎放那一把火,融化了峰下積雪,使得峰上的積雪失去了支撐力量,倒塌下來,否則就是峰頂的巨石滾落,也難有這等驚人聲勢。
幾聲大震過後不久.突然又傳來幾聲淒厲的鬼哨,馬君武暗道:大覺寺中和尚,又在搜查敵蹤了,我此刻病勢正重,若被他們發現了,勢將束手就縛,立時伏在地上,探首巖外向下察看。
這時,山風已吹散了天上烏雲,間有云開之處,閃爍着繁星,只是星光黯淡,馬君武又值病中,元氣不足,極盡目力,也只能略辨出山勢概貌。
一陣呼喝之聲傳入石巖,緊接着幾條人影,由馬君武頭頂斷崖上,急躍而下,越過馬君武停身突巖,向谷底而去。這一下距離很近,馬君武看得甚清楚,前面那人正是曹雄,手中提着金環劍,後面追他的是三個穿着黃袍的和尚,每人手中都拿着銅鈸鐵筆。
馬君武一望之下,即知這三僧都是大覺寺十八護法羅漢中的人物,銅鈸鐵筆的招數,奇詭莫測,如果三個人合擊曹雄,金環二郎勢必抵擋不住,心頭一動,忘記了自己是抱病之身,一躍而起剛剛站起身子,突覺一陣頭暈目眩,不由自主又倒在地上。
這一聲雖然不大,但在身負上乘武功的人聽來,卻甚清晰,三個追趕曹雄的黃袍和尚的其中一人,突然停下來,銅鈸護身,向突巖搜尋過來,等馬君武清醒坐起,那和尚已到了突巖出口。
和尚似是不敢輕敵躁進,銅鈸護着前胸,鐵筆蓄勢待敵,目注突巖中坐着的馬君武,問道:“你是什麼人,快說!”
馬君武伸手抓過身側長劍,暗自忖道:我現在無論如何是不能和人動手,與其冒險一試,不如給他個不加理會。心念一動,不理那和尚問話,只是靜靜地坐着。
黃衣和尚連着追問兩聲,不見馬君武答話,也不見他作態迎敵,長劍橫放面前,靜坐不動,神情沉着,若無其事,好像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這一來,和尚反而有些躊躇起來,猜不透馬君武究竟是什麼來路。
但事情不能就這樣完結,和尚終於出手,鐵筆試向馬君武點去,不過他出手用力極微,大部分精神功力,都在準備着擋受馬君武還擊。
鐵筆寒芒眼看點上馬君武前胸,馬君武再沉着也不能不閃避了,側身往左一讓,哪知道一讓就泄了底,上身隨着一讓之勢,完全側倒地上。
和尚鐵筆眼看點中了馬君武璇璣穴上,突覺左肘間曲池穴上一麻,一條左臂頓失作用,鐵筆脫手落地。這一驚非同小可,陡然一轉身,銅鈸猛的平推而出,哪知身後連鬼影也沒有一個,反而力道用得過猛,全身不自主往前衝了四五步,纔拿樁站住。正待收回銅鈸,突聞嗤的一聲輕響,右肘曲池穴上也是一麻,銅鈸當堂落地。
這時,他左右兩條臂,一齊失了效,貼身直垂,動也難動一下,但他心中卻很明白,知道遇上了武林高人,用傳言的米粒打穴神功,擊中他兩肘要穴,心中一寒,只驚得光頭上冷汗直淌,剎那間兇焰頓失,哀聲求道:“哪位高人駕臨,恕和尚有失迎迓,請看在敝寺幾位長老面上,不要再和小僧開玩笑了。”
只聽兩丈外暗影處傳來一聲冷笑,道:“大覺寺幾個老和尚能嚇得了別人,但還嚇不倒我,殺你實在污了我的手,快些給我滾開,再多廢話,當心我把你喂玄玉吃掉?”
和尚雖不知玄玉爲何物,但他卻知道,對方已允諾饒他不死。
(此處原書缺數行)“救過曹雄回來,咱們再一塊兒去看我師妹。”
白雲飛起身笑道:“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接你,這地方雖已被大覺寺中和尚察覺,但和尚已被我用米粒打穴之法,傷了兩臂穴道,料他找不到援手前,決不敢再來打擾,我在一刻工夫中,就可以回來。”說到那個“來”字剛出口,但見人影一閃,已到突巖數丈之外。
白雲飛去後,馬君武病勢又轉劇烈,只感一陣陣冷熱交迫,痛苦難當。
正當他迷迷糊糊中,似感覺到有人進了突巖,隨口叫道:“姊姊回來了,當真是快。”
耳邊聞一陣銀鈴般格格的嬌笑,道:“快嗎?姊姊心裡已急得快要死啦!你的病好點沒有?快把這枚雪參果吃下去,咱們還得早些離開這裡,大覺寺的和尚追蹤來了。”話剛出口,已把馬君武抱入懷中,同時,一枚雞蛋大小、清香透人肺腑的雪參果已放在他的口邊。
馬君武被雪參果清香之氣一逼,神情已清醒不少,轉臉看去,抱他的卻是玉簫仙子。
陰錯陽差,使跟進突巖的申元通,心中存有的一點懷疑完全消失,他高興得大笑着,說:“好兄弟,你快些吃下去吧,這雪參果是天地間第一等神藥仙品,不管什麼病,吃下去馬上見效,我申元通練成三陰掌後,今晚上第一次出手施展,連傷了大覺寺三個和尚,除了爲你兄弟之外,我絕不肯拼耗真氣,使出這等絕學。”言詞之間,除了誇耀自己武功之外,還有討好馬君武的用意。
馬君武只聽得心中又氣又急,正待開口否認,突見兩道寒光破空飛入突巖,申元通四手一棒,擊落打來暗器,怒道:“殺不完的賊和尚,當真追來討死。”說話間已縱身躍出突巖,緊接着是一陣兵刃交擊之聲,聽上去,打得甚爲激烈。
玉簫仙子把雪參果放在馬君武口邊,但馬君武卻閉嘴不吃,不禁幽幽一嘆道:“這雪參果得來不易,你竟不肯吃下,難道……”
玉簫仙子話未完,卻聽突巖外陰手一判大聲嚷道:“快些要你兄弟吃下雪參果,咱們早些闖,賊和尚越來越多,等一下如果幾個老和尚也趕來,再想走就晚了。”
馬君武聽得心中一動,暗道:我賭氣不吃雪參果事小,但病勢卻無法好轉,目前陷身大覺寺勢力範圍之下,隨時有事故發生,師妹傷勢未愈,師父情況不明,很多事都待去辦,不如吃了雪參果,先求病好再說。
心念一轉,不再堅拒,張口吃下。
那雪參果乃天地間鍾靈之氣孕育而生的神奇之物,非一般人工調製的丹藥可比,入腹之後,立生奇效,一股清涼由丹田散行四肢,馬君武驟感精神一振,覺得病勢好了一半。
玉簫仙子看馬君武吃下雪參果,心中甚是高興,握着他一隻手,低聲笑道:“我們先離險地後,再想法子對付陰手-判申元通,你現在稍作休息,待那雪參果的藥力行開後,咱們就走。”神態嬌柔,星目中無限深情。
馬君武暗裡調息,片刻之後,已能運氣行功,想着玉簫仙子冒險偷盜雪參果療病的深情,不覺心中一陣黯然。
此時,突巖外的打鬥越發激烈,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傳入突巖,馬君武伸手抓起長劍,縱身躍起,玉簫仙子側目凝視,見他精神振奮,病態盡失,心中甚是高興。
只見陰手一判申元通手舞着一對虯龍棒,身擋突巖要隘,雙棒捲風,力拒八僧環攻,這八個和尚清一色黃袍,右手銅鈸,左手鐵筆,分站突巖上下左右,鈸飛筆舞,急如狂雨,但始終被陰手一判雙棒阻擋在五尺開外,無法越得雷池半步。
馬君武看突崖巖出口要道,全被棒影鈸光所封,如不擊退八個和尚,再無他途可循,正待振劍助戰,突覺身側一陣急風捲過,玉簫仙子已搶先出手。
申元通一見玉簫仙子助戰,不覺精神一振,大笑聲中,右手虯龍棒掃蕩鐵筆,一腳把左側一個和尚踢下斷崖。
陰手一判力拒八僧,打了個勢均力敵,再加上一個玉簫仙子,幾個和尚哪裡還能抵擋得住,但見玉簫吞吐翻飛,不到一刻工夫,已被她連傷了兩個和尚。
八僧去三,餘下五個更是不支,申元通見馬君武橫劍觀戰,心想炫耀武功,大喝一聲,雙棒一輪緊打急攻,逼開上面兩僧反向下面搶攻過去,下面原有幾個和尚,一個已被玉簫仙子點傷滾下斷崖,只餘一個,如何還能擋得陰手一判全力一擊,棒風到處,震飛和尚手中銅鈸,趁勢一腳,把和尚踢飛到一丈多高,栽下斷崖。
馬君武見拒守突巖下面兩僧雙雙受傷落崖,正是大好的脫身機會,立時縱身一躍,出了突巖,提氣凝神,沿峭壁向下急奔。
哪知玉簫仙子在動手之間,仍然注意着馬君武的行動,見他乘機溜走,不由心頭火起,正想合敵追趕,突然心念一轉,暗道:我如去追馬君武,申元通亦必舍敵跟去,他武功和我不相上下,窮纏不捨,反而討厭,趁他在拒敵分神之際,不如突下毒手,先結果了他,然後再去追尋馬君武,轉念及此,暗中運聚功力,伺機下手,對馬君武溜走的事卻裝做不覺。
陰手一判何嘗未發覺馬君武溜走,但他心裡卻另有打算,他對玉簫仙子稱馬君武爲親生兄弟一事,始終有懷疑,馬君武一走,那自是求之不得。
兩人各懷心事,卻便宜了四個和尚,申元通是想借動手拖延時間,讓馬君武走得遠些,以遂他本來計劃,但此時玉簫仙子卻伺機對陰手一判下手。
這一來,四個和尚才能對付着陰手一判的急攻,又支撐了不少時間。
苦鬥中,玉簫仙子突然一招“挾山超海”,把突巖上居高臨下一僧手中鐵筆震飛,縱身搶上突巖,玉簫急攻三招,又把另一個和尚手中銅鈸擊落,兩僧雙雙被迫退後八尺開外。
她卻倏然轉身,氣聚丹田,功行左掌,猛向申元通後背撲去,玉簫劃空疾點腦戶穴,左掌含力蓄勢,待申元通閃開玉簫一擊後,立時把全身功力凝聚的左掌趁勢打出,她料陰手一判在驟不及防之下,決難擋受自己畢生功力所聚的一掌。
就在玉簫仙子出手的同時,一聲長笑,破空傳來,一團白影從天而降,落地一掌,把申元通震退三尺。
玉簫仙子急收勁道,玉簫倒轉,直指幽門穴,她在一剎那間,已知來了強敵,反手一招反成了搶救陰手一判,瞬息變化,詭異難測。
來人武功奇高,右手一記“揮塵清談”,封住玉簫,左掌“神龍現爪”兜頭抓下,隨手潛力逼人,威力奇猛無倫,玉簫仙子不得不疾躍後退讓人一擊。
來人不再逼迫,卻望住陰手一判冷笑道:“申元通,本寺中弟於和你們崆峒派並無過節,何以竟下毒手,用你三陰掌連傷本寺弟子,又擅闖入本寺禁地,偷盜雪參果,意欲何爲?”
申元通細看來人,穿一襲月白僧袍,身材矮小,骨瘦如柴,年約六旬以上,正是大覺寺三老之一的枯佛靈空,不覺心頭一震,暗道:這老和尚今晚親自出手,看來凶多吉少,不作生死一搏,恐怕難以脫身了。
他心念轉動之間,已自運勁戒備,側臉對玉簫仙子說道:“來人是大覺寺三老之一的枯佛靈空,動上手時千萬小心。”
玉簫仙子嬌媚一笑,答道:“我們兩個人,難道還怕他不成?”
申元通還未及答話,靈空兩道逼人的眼神已轉註在玉簫仙子臉上,冷冷問道:“這位女施主,可是三年前大鬧本寺,偷去一枚雪參果的什麼玉簫仙子嗎?”
玉簫仙子笑道:“不錯,貴寺中的雪參果實在不錯,我三年前吃了一枚後,就一直念念難忘,所以三年後我又來了。”
靈空突然兩眼一瞪,望着玉簫仙子和申元通,冷笑幾聲,道:“兩位身手,實在不凡,半夜工夫,連傷本寺弟子達八人之多。”說話間,陡然僧袍一拂,不見他作勢移步,已欺到兩人眼前,兩隻手左右分出,一擊玉簫仙子,一取陰手一判,身法奇速,無與倫比。
申元通兩支虯龍棒左打右掃一齊出手,玉簫仙子避開了靈空一擊之後,手中玉簫也連下三着殺手,但靈空一雙肉掌已極盡武術變化之妙,只是隨着棒勢、玉簫浮沉,並不收掌再攻,因此,被他着着搶去先機,申元通和玉簫仙子,空有兵刃在手,仍是被人逼得節節後退。
三人盤旋交叉,倏忽間交手數招,申元通和玉簫仙子,已被迫退到突巖邊緣。
高手比武,彼此制機搶攻,時間由不得一髮之差,申元通和玉簫仙子雖然各負絕學,但卻爲枯佛靈空奇特的蛛絲掌武功所制,虯龍棒和玉簫每每於變招將出之際,已被靈空綿連的掌勢封住,空有一身本領,卻是施展不開,一時間還手無力,被逼得節節後退。
玉簫仙子和申元通被蛛絲掌逼到突巖邊緣之後,不由激起怒火,玉簫左掌齊出,簫打掌劈,連攻十餘招,申元通也是大喝一聲,虯龍棒驟施急攻,剎那間簫影縱橫,棒風如輪,靈空被兩人一陣快打急攻的威勢阻住,再難迫進一步。
三人又纏鬥一刻工夫,仍是僵持之局,玉簫仙子正待施展生平絕學摩雲十八招求勝,靈空也已不耐久戰,呼呼劈出兩掌,微一頓足躍退五尺,凝神而立,運氣行功。
玉簫仙子已打出真火,掄簫要追,卻聽申元通大聲叫道:“快些退走!老和尚要用他百毒掌傷人。”申元通話甫出口,已抓住王簫仙子右腕,聯袂縱下突巖。
靈空縱聲大笑道:“申元通,你還想活着離開祁連山嗎?”
僧袍拂處,宛如巨鳥飛躍而下,疾向兩人追去。
三人輕功都已達上乘境界,快比電閃雷奔,眨眼間,已下了百丈懸崖。
申元通看見靈空窮追不捨,心中暗忖道:如讓他百毒掌施發出來,抵拒不易,我何不先發制人?心念轉動,立時凝聚真氣,突然停步回身,揚聲厲喝道:“賊和尚窮追不捨,接我一記三陰掌試試。”掌勢發處,一股奇勁寒風,猛向靈空和尚捲去。
三陰掌歹毒無比,中人後陰寒侵入肺腑而死。靈空和尚縱有一身深厚功力,也不敢稍有大意,立時停步吸胸,雙掌平推而出,以本身內家真功罡力,硬接申元通的三陰掌風。
兩股潛力一接,立時捲起一陣旋風,申元通功遜一着,三陰掌風吃靈空雙掌罡力一擊,立時流散開去,但陰手一判和玉簫仙子卻趁機疾奔而去。
靈空見兩人走遠,追已無及,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遙空一掌向丈餘外一株碗粗的松樹劈去,掌力到處,樹身登時兩斷,碎枝飛葉,有如滿天花雨,散落三四丈方圓,地上沙石,也被擊得四濺。
靈空餘怒未息,又赴突巖細看一陣,大概也未發現什麼,又光了火,幾掌猛劈,把突巖側兩塊數百斤重的巨石,打得碎石進飛,滾下斷崖,然後才長嘯而去。靈空走後,那斷崖旁邊一塊巨石後面,走出個滿臉沙土的馬君武來。
他趁申元通、玉簫仙子和羣僧激鬥時,溜下突巖,跑了一段路,陡然想起與白雲飛還有約會,自己一走,勢將害她苦找,遂在峭壁旁邊一塊大石後隱藏起來。
申元通和玉簫仙子走後,靈空把怒火發泄在石與松樹上面,劈斷松樹,激起沙石,不少斷枝飛葉,細沙塵土,都濺落在巨石後面的馬君武身上。
他見靈空掌勢那等威力,伏在巨石後一動也不敢動,直待靈空和那些黃袍和尚全都去後,他才由石後出來。
這時,天上陰雲已全被風吹散,仰臉望去,星河耿耿,已是四更過後的天氣。
他走近那突巖下面的斷崖,幾面銅鈸鐵筆,棄於地上,還有一片一片的血跡,隨手撿起一面銅鈸,坐在山腳下,細細鑑賞,想着幾個月來萬里行程的奇遇、驚險,恍若夢境一般,塵世中紛爭相接,似是永無止境,不禁感慨萬分。
他想得出神,仰臉望着滿天繁星發呆。突然,聞得背後一聲輕嘆,道:“你在想什麼?
這樣入神?”
馬君武回頭望去,不知何時,白雲飛已到了他的身後。他還未及開口,白雲飛已搶先笑道:“你看看,你臉上都是沙土,也不擦擦。”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方羅帕,替他擦去臉上沙土。
陡然間,她若有所覺的一怔神,道:“怎麼?你的病完全好啦……”
馬君武點點頭,笑道:“我吃了一枚雪參果,病勢馬上好轉,現在覺得較未病之前,尤爲精神,看來那雪參果確實是天地間無上奇品了。”說着一頓,又問道:“姊姊可救得曹雄嗎?”
白雲飛道:“他被大覺寺幾個和尚堵在一個山谷中動手,幾個和尚都被我用米粒打穴之法擊傷,兩個和尚受傷逃走,一個卻被你朋友殺了。”
馬君武道:“那我得謝謝姊姊了。”
白雲飛道:“誰稀罕你多謝,我只要知道你哪來的雪參果吃呢?”
馬君武也不隱瞞,當下把經過詳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