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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鶴飛行雖快,但身子十分平穩,坐在鶴背上,絲毫不覺顛簸之苦!
忽的一陣冷氣拂面,眼前驟然一黑,如陷夜色之中,原來進入了一片濃雲之中。
大約有一頓飯工夫,陽光忽的重現,回首望那片濃雲,色黑如墨,閃光劃空,雷聲盈耳,想是那片濃雲籠罩之下,正在下着大雨。
俯瞰萬峰千山,閃電般向後倒逝,那巨鶴飛行之快,直似流矢離弦。
這時,藍海萍不但已無恐懼之心,反而覺得十分好玩,心中暗自喜道:這乘鶴邀遊,實是天下第一等賞心樂事,怎生想個法兒,把這巨鶴永遠收服伴着自己纔好。
忽的巨鶴雙翼斂收,由那萬丈高空中急瀉而下,藍海萍心中一驚,右手一把抱緊鶴頸,暗道:要糟!莫不是這巨鶴飛得力盡了?由這等高空跌落下去,縱是鐵打銅澆之人,也要跌個片片碎裂……
他心中轉念未息,忽覺那急瀉之勢一緩,鶴翼平伸,輕飄飄落在一個絕峰之上。
藍海萍跳下鶴背,仔細一看,原來這巨鶴降落之處,正是白雲峽上的聳雲巖頂,心頭大喜,急把懷中藏真圖取了出來,找到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比武之處放好。再看那巨鶴之時,昂首挺立,紅冠在陽光照射下,鮮豔耀目,不但毫無睏倦之態,而且不時張翼轉頭,似欲振翼再飛。
藍海萍看得心中喜愛之極,奔到巨鶴身側,手拂鶴羽,那白鶴忽地伏地長唳,偎依在他懷中,但苦於他不懂馴鶴之法,一時間不知如何處理……
突然,他目光觸到那巨鶴長頸之下,掛着一節竹筒,立時伸手取過,那竹筒不過兩寸多長,拇指粗細,他這時功力何等深厚,雙指微一用力,那竹筒已應手而碎。
只見那竹筒之內,藏着一片白絹,藍海萍展開白絹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巨鶴玄玉,千年神物,性已通靈,力降龍虎,留贈新主,萬望善顧。下面署名天機真人留贈與有緣獲取《歸元秘笈》新主,絹上並記有馴鶴之法。
藍海萍收服了靈鶴之後,心中高興至極,每日練武過後,總要騎在大鶴背上,飛遊一陣。
一日,他忽然想起了往昔事,暗道:我離開京城,轉眼間十幾年了,不知昔年的舊友是否都還健在?這靈鶴玄玉飛行迅速,日行數千裡,我何不乘鶴回到京中一遊,一則探望錦衣衛隊中幾位舊友,二則也可順便看看翠蝶怎麼樣了。
他本是胸無城府之人,想到了立刻就做,當天夜間就乘鶴北上。
要知靈鶴玄玉乃千年以上神物,不但飛行迅快,而且續飛之力異常強大,這遙遙萬里的行程之中,只經過一次休息,在第二天初更過後,已然到了北京。
這時,他已懂馴鶴之法,降落之後,立時遣鶴遊飛在高空之中,自己卻逕往皇宮奔去。
深宮內苑,雖然深邃宏大,但他昔年出入記憶猶新,是以仍可辨認出道路。
他生性雖非愚蠢,但因一心狂愛武功,致養成了除武功之外,什麼事都不喜用心去想的怪癖,他已十餘年未履深宮之內,也不想這十年之內會有好多變化,仍然和昔日一般,明目張膽地向裡面闖去。
突然間,暗影中響起了兩聲怒叱道:“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在黑夜之中擅闖深宮?”
隨着那兩聲喝叱,一點寒星挾着劃空尖風射到他身上。
藍海萍隨手一抄,接下急襲而來的一枚銀梭,笑道:“你是什麼人,敢對我施放暗器,當心我打爛你的屁股!”他驟然回到了十年前的舊地,往事泛涌心頭,還以爲自己仍是十年前的身份,皇帝的貼身侍衛,是以在接得施襲之人的銀梭後,衝口反問了人家一句。
但聞一陣颯然風動,暗影中躍出來兩個勁裝握刀的錦衣衛士。
兩個人四隻眼睛,一齊盯在藍海萍身上打量一陣,不禁皺起了眉頭。
原來藍海萍在白雲峽一住十年,全神集中在練武之上,早已把整容穿衣之事忘去,弄得衣衫破損不堪,僅可勉強遮住身體,髮長數尺,鬍鬚滿腮,除了一雙眼睛中,可見炯炯神光之外,耳、鼻、口盡被亂須掩住。
但聞左首握刀一人,冷笑一聲道:“哪來瘋癲老兒,隨口胡說什麼?”揮刀直劈過去。
藍海萍怒道:“好小子,你敢罵我是瘋癲之人。”左手疾伸,抓住刀背,右手呼的一掌拍出,但聞一聲悶哼,那人便仰身栽倒。
右面一人見同伴一交手間,就被人奪了兵刃,擊倒在地,心中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掄刀攔腰直斬過去。
藍海萍雙肩一晃,不退反進,一舉步,已欺到那人身側,右掌一揮,劈臉打去。
在他心想,只不過打他一個耳光子玩玩,可是他忘了此刻他功力是何等深厚?但聞砰的一聲,那人腦袋應手而碎,連哼也未哼一聲,就橫屍地上。
他似是想不到這輕輕一掌,就把人腦袋震碎,不覺呆了一呆,回首再看左面一人,早已氣絕多時,滿臉都是鮮血,原來那人吃他一掌,震得五臟病位,七竅涌血而死。
他望着兩人屍體,心中突然襲上了一陣恐懼之感,暗道:我擊斃錦衣衛士,何殊殺官造反,如果被查了出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要知他十餘年前,被選爲孝宗的貼身侍衛,曾數度奉旨抄斬犯人的家族,少者數十,多者數百,不分男女老幼,盡皆刀刀誅絕,內中又大都是封疆大吏、內閣要員、位居極品之人,那抄斬家族時的諸般慘象,一一在他眼前展現,兒哭女啼,慘不忍睹……
他正在想得入神,突覺雙手一緊,回頭望去,只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刀鋒,抵在他背心之上,三個大內錦衣衛士,分站在他兩側身後,雙手亦被人左右拉住。
那用刀抵在他背心之人,年齡較大,望了望兩具橫臥屍體,冷笑一聲,道:“這兩個人,可是你殺的嗎?”
藍海萍道:“我只不過隨手一揮,哪知竟把兩人打死了。”
那人看他長髮飄垂,亂須遮面,身上又無兵刃,分明是個瘋癲之人,哪裡肯信他之言,一皺眉頭,怒道:“就憑你這樣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樣子,也敢大言不慚,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藍海萍冷冷的笑道:“我怎麼不知道,這是皇宮內苑……”
那人接道:“這皇宮內苑,也是你來的嗎?”
藍海萍道:“我要見皇帝,不到這裡來,到哪裡去找?”
那人冷嗤一聲,道:“你胡說些什麼?”手一加勁,刀尖直向他背心刺去。
這時,藍海萍的玄門一元罡氣,已練有基礎,雖然無防備,但這至高的內家氣功,自合着一種抵禦襲擊反彈之能,那大漢看藍海萍瘋瘋癲癲,想一刀把他刺死算了,哪知雙手微一用力,忽覺對方被刺之處一軟,直似刺入一團棉花,剛覺不妙,一股反彈潛力已自擊出,只感兩手一麻,單刀脫手飛出一丈開外。
那兩個分握藍海萍雙腕的錦衣衛士,亦覺得他被握手腕忽然一熱,如觸在火燒的紅鐵之上,不覺雙雙鬆手,退了兩步。
藍海萍哈哈一笑,雙袖一拂,左右兩個錦衣衛士立被他隨袖拂出的內力震倒在地上,身後那年齡較大之人,看他舉手間,就有這等威力,早已心寒膽裂,轉身一躍,狂奔而去。
他奔了幾步,不聞有人追趕,停住步回頭一看,哪裡還有藍海萍的影兒。
原來藍海萍在他奔逃之時,也同時向前跑去,因他心中記着殺人之事,感覺十分不安,只望早些逃出皇宮,召鶴南歸,哪知心中一慌,未再留神辨認去路,翻越過幾座屋宇,迷了方向。
這時,天上星辰,忽又被一片烏雲遮去,仰臉望天,只見一片漆黑,亦無法從星斗位置上辨出方向,只得運足眼神,四周張望,想從昔年的記憶之中,看出停身之處,以覓出宮之路。
要知皇宮內苑,不但建築宏偉,而且深邃遼闊,藍海萍昔年雖被選爲明孝宗貼身侍衛,出入深宮,但他足跡所及之處,只不過十之三四而已。
靜夜中,突然響起了一聲銅鐘,鐘聲並不大,但餘音悠長,歷久不絕。
緊接着四外響起一種細微竹哨之聲,屋面上,火光忽現忽隱……
他忽然想起這正是錦衣衛隊在夜間對付強敵的佈置工作,只要讓他們佈置就緒,再想闖出他們箭網攔截,勢非要大開殺戒不可!
心念一轉,暗道:前面茂林修竹,想必是受寵嬪妃的居住之所,我不如轉向來路,趁他們尚未佈置完成之時,衝出深宮,乘鶴一走了之……
他心念未息,突聞身後不遠處,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再往前走,就到了皇上游樂的豹房禁地,要被怪罪下來,哪個能擔當得起?”
只聽另一個陰冷的聲音,接過:“劉公公已傳下令諭,無論如何得把那入宮之人擒獲,咱們西廠中人,只聽劉公公的意旨,管他什麼豹房禁地不禁地,捉賊要緊……”
藍海萍隱在暗處,聽幾人的腳步聲音直對自己停身之處而來,忖道:我如此刻現身,必難免一場拼搏,如果宮中高手相繼聞警趕來,我一人決難抵擋,還是先把行蹤隱起爲好。
他做事素來不喜深思,想到要隱起行蹤,立時一展身,直向茂林中竄去。
哪知,幾個搜尋來的西廠禁衛,都是奸閹劉瑾重金聘來的武林高手,藍海萍如能伏身暗處不動,藉濃雲夜色掩護,或能逃過幾人搜查,他這一心急奔逃,帶起的衣袂飄風之聲,立時引起搜尋之人的注意,但聞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三道破空寒光,並向他身後打去。藍海萍回手一拂,兩把飛刀,吃他內功震落,另一把卻從他身側疾飛而過,寒鋒閃處,擊在一株手臂粗的花樹上,但聞“喳”的一聲,花樹立時兩斷。
也就在回手拂刀的一瞬間,來人已追到身側,一左一右地把他挾在中間。
藍海萍細看兩人,一個年約四旬,身軀魁偉,雙手分握一對虎齒鋼輪。
那枯瘦老叟打量了藍海萍兩眼,一語未發,右手突然一伸,疾抓而下,出手就是鷹爪功重手法,捷愈電奔。
手握雙輪大漢一見那枯瘦老叟出手,一分虎齒鋼輪,平推橫擊,一齊襲去。
藍海萍自學得《歸元秘笈》上武功之後,一直就沒和人動過手,剛纔不過隨手一擊,不想就把兩個錦衣衛士擊死,現下忽遇強敵,心頭大喜,早把那殺人大罪忘置腦後,呵呵大笑道:“好啊!咱們就打一架玩玩。”右掌一招“龍騰九天”,直逼雙輪,左手卻疾伸而出,擒拿那枯瘦老叟右腕。
這兩招雖是一齊出手,但卻用力互異,右掌力打那大漢,左手巧拿,心分兩用,雙手各成一路搏擊之勢。那枯瘦老叟口中咦了一聲,猛一收丹田之氣,倏然收住下擊之勢,疾躍而退。
但聽藍海萍一聲大笑,擊出右掌忽的向後一收,身子轉了半周,左右雙手易勢而攻,這一招不但變得迅快無比,而且其間少了收發之勢,搶盡先機,左掌易擊爲打,正擊在右手握雙輪大漢背上,右手拿住那枯瘦老叟脈門,用力向前一帶後,又陡然鬆開他被拿脈門。
這幾招都是《歸元秘笈》上記載的絕學,這兩人就是武功再強上幾倍,也難以閃開。那手握雙輪大漢被他一掌打個嘴啃泥,栽倒地上,那枯瘦老叟被他扣緊脈門,全身勁力頓失,如何還能抗拒他那一帶之勢,不自主向前一栽,正好摔在那手握雙輪的大漢身上,他剛剛掙扎欲起的身子,又被那枯瘦老叟全身重量一撞,砰的一聲,再度摔在地上。
凡是學武之人,都有一種防禦的本能,他在被撞之後,反臂一輪,向上擊去。
那枯瘦老叟血道剛活,輪風已到,這等生死之間,也無法用口解釋,右肘一推,擊在那大漢握輪曲池穴上,挺身躍起,反手一把拉起同伴,替他解了穴道。
再看藍海萍時,早已不知去向,兩人相對愕然,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對方用的什麼手法,竟能在舉手之間,就把兩人制住。
手握雙輪大漢用衣袖擦去滿臉泥土,道:“活見他奶奶的鬼,老子跑了幾十年江湖,就沒有遇上過這等怪事,怎麼搞的?糊糊塗就被他擊在背上一掌。”
那枯瘦老叟生性陰險,也較持重,淡淡一笑,道:“反正這皇宮四周,都已重重封鎖,除非他先找處隱蔽地方藏起來,料他也逃不了……”說着話,反向來路奔去。
藍海萍在擊倒了兩人之後,並未走遠,隱身在一叢花樹後面,窺視兩人舉動。
他昔年隨侍孝宗,知道守衛皇宮的錦衣衛隊,用一種連珠匣弩,能夠連續放射弩箭,箭經劇毒淬鍊,最利夜間防禦,聽那枯瘦老叟說出錦衣衛已分守各處之言,心中不禁一動,暗道:“眼下陰雲密佈,夜暗如漆,分辨不出方向,如果硬闖出宮,只怕不易,不如暫在這花樹叢中坐息一陣,待雲散星現,辨出方向再走……”
他本是不善心機之人,想到就做,當下閉目盤膝而坐,行起玄門吐納之術,片刻間,雜念盡消,靈臺空明,由丹田緩緩升起一股熱流,分行四肢百骸。
他行功未完,突聞一陣步履交錯之聲,急奔而來,剎那間,已到花樹林外。
藍海萍心頭一驚,趕忙收斂心神,逆轉真氣,想把緩行四肢的熱流,重聚于丹田之中,以備迎敵之用。
這正是修爲上乘內功的大忌,一個不好,氣滯內體經脈,凝聚不散,輕則受傷,重則殘廢。
他在心急之下,頓忘大險,只覺逆返真氣,帶動全身血液,回攻內腑,鼻息忽然轉重,遍體熱汗涌出。
那花樹叢外之人,均是武林中傑出高手,耳目靈敏至極,藍海萍鼻息之聲早已驚動那幾人,但見那花樹枝搖葉動,一道強烈的燈光,照射過來,略一移動,停射在藍海萍的身上。
這時,他逆轉真氣,尚未完全納歸丹田,只要一動,真氣必將凝滯經脈之中,只好靜坐不動。
忽的寒光一閃,一把飛刀,劃空襲來,藍海萍雙手難動,只好一張嘴,用牙齒把襲來飛刀咬住,燈光照射之下,看那刀身,一片藍光閃動,知是淬毒之物,不覺心頭一震。
他這一分心神,正在逆轉的真氣驟然滯留不進,右腿左臂隨着同時一麻,他還未來得及轉動心念,忽聞兩聲輕叱,僧袍飄動,一柄禪杖挾着疾風劈下,兩隻虎齒鋼輪,也在同時平推襲到。
幸得他一部分真氣已歸納丹田,人雖受傷,武功未失,大喝一聲,挺身而起,左腳點地一躍,避開一杖雙輪,右掌呼的一招“直叩天門”,疾勁的掌風正好擊在手握雙輪大漢前胸,只聽一聲慘叫,那大漢魁梧的身軀登時震飛出七八尺遠,雙輪脫手,七竅流血而死。
那揮杖施襲的和尚,看他舉手一擊,威勢如此之大,不禁微微一呆。
藍海萍右腿左臂,已失作用,單餘左腿右掌克敵,看一掌得手,立時左腿用力點地,一挫腰,騰空而起,右手一探,抓住了和尚禪杖一端,用力一拉,左腿疾踢而出。
那和尚被他一拉,不由自主向前一栽,正好迎上藍海萍踢出的左腳,登時被踢得頭骨碎裂,腦漿橫飛。
他受傷之後,激起了滿腔怒火,出手盡是殺手絕學,不但精奧難測,而且快速絕倫,那和尚屍體還未栽倒,禪杖已被他奪到手中,振腕一投,直向那燈光發射之處投去。
禪杖出手,疾若奔雷,但聞一聲慘叫,那照射在花樹叢中的燈光一閃而熄。
可是他這奮勇幾擊,使滯留在體內的真氣劇轉惡化,左臂右腿的麻木已開始迅快延展擴大,氣喘血涌,再難支撐,他心中明白,如不趁僅存的一口元氣支持着退走,再有敵人襲來,只有束手就縛,當下轉身一躍,直向那茂林修竹叢中奔去……
要知他此刻神志已經不很清楚,哪裡還能分辨方向去路,只知向背敵方向逃奔。
藍海萍糊糊塗塗地向前躍奔了一陣,忽覺左腿一軟,栽倒地上。
他右腿左臂早已麻木無用,單餘右手左腿,現下左腿上幾處要穴也逐漸開始麻木,再難向前躍奔,心知想逃出宮苑禁地,已是萬難如願,不禁黯然一聲長嘆。
擡頭望去,只見數丈外一片翠竹盆花,環抱一座樓閣,一盞垂蘇宮燈高掛樓閣頂上,目睹那高挑宮燈,忽然觸動了靈機,暗道:巨鶴玄玉十分通靈,何不拼盡最一口元氣,召來靈鶴,馱我離宮南歸。
他勉強把一口氣提聚丹田,仰臉一聲長嘯,那知嘯聲剛發出口,忽感內腑一陣血涌,真氣立時中斷,嘯聲倏然而止……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緩緩從懷中取出《歸元秘笈》,忖道:看來今宵已難逃出禁宮,這部蓋世奇書,如不毀去,萬一所遇非人,必將造成武林中空前浩動,如果就此毀去,實又可惜得很,想那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在合錄這部奇書之時,不知消耗了多少心血,我今宵死在宮中再毀去這部奇書,當今之世,再無人能得這《歸元秘笈》上記載的絕世武學……
他心中千-百轉,一時間難作決定,既怕奇書所得非人,又惋惜絕學失傳,手拿奇書,不禁眼淚紛落……
驀地裡,由他來路之上,傳來了一陣急促步履之聲,他明白是剛纔那聲輕嘯,暴露了行蹤,召來了搜追的錦衣衛士。
這匆忙的一剎,使他無暇再多作考慮,本能地把《歸元秘笈》再揣入懷,右掌左腿並用,向那片翠竹盆花環抱的閣樓中奔去。
他原意是奔到那翠竹中暫避搜追,但當他到了那座閣樓前面時,忽然又改變心意,右掌一加力,忽地躍入閣樓,隱入一張桌子下面。
但聞急促的步履聲,向那翠竹林搜去。
他躲在桌下暗影之處,心中仍在盤算着如何處理《歸元秘笈》,不自禁又把懷中奇書取出,隨手一翻,正翻在療傷篇上。
他目力本異常人,再籍室中高照紅燭之助,看得更是真切,只見上面寫道:學武之道,必先習自救之法……正待再往下看,忽聞閣樓外面響起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道:“萬歲駕到!”藍海萍心頭一驚,趕忙收好《歸元秘笈》,向閣樓一角書架後面移去,他身子不過剛剛藏好,兩個執燈太監已引着一個身着貼金繡蟒黃袍、頭帶便帽、年約二十一二的青年,那黃袍青年身後,緊隨着一個白臉無須、三旬左右的青衣太監。
只聽那黃袍青年笑道:“所有豹房中的幾個新選美女,生得姿色雖然不惡,但全都不解事,無味得很。”
那青袍太監躬身笑道:“奴才已派人四出搜求美女,不日即可送置豹房了。”
那黃袍青年笑道:“翠蝶這賤婢,倒是強橫得很,但不知道這幾個月把她折磨成什麼樣兒了……”
一語未畢,忽聞一聲細碎步履之聲,兩個穿藍衣強壯的宮女,攙着一個綠裳美人,扶梯而下。
藍海萍凝神望去,不禁心頭一震,原來那兩個宮女攙扶的綠裳美人,正是孝宗賜給他的宮女翠蝶,十幾年前的往事,陡然回集心頭,想到翠蝶相待自己情意,忽生愧咎之感……
但見那綠裳美人拜伏地上,說道:“臣妾翠蝶叩見萬歲。”
黃袍少年笑道:“朕乃天子至尊,難道還不如一個錦衣侍衛,你如再不相從,可莫怪朕要懲治你了!”
翠蝶叩頭泣道:“先皇把賤妾賜賞於藍侍衛後,賤妾已身侍其人,君臣之倫,豈能亂得?”
那黃衣少年聽她擡出先皇,一時間倒不好再發脾氣,略一怔神,笑道:“後宮佳麗,豹房美女,無不爭朕寵幸,你意敢忤逆朕意,看來你膽子很大。”
翠蝶還未及答話,那站在黃衣少年身側藍衣太監,已搶先接道:“萬歲何苦和她鬥嘴,這件事交給奴才辦吧,不出三日,包她甘心順從吾皇寵召就是。”
黃衣少年點點頭道:“朕尚未遇過這等剛毅的女子,你切不可太難爲她。”說罷,轉身出了閣樓。
那藍衣太監躬送黃衣少年去後,回頭望着翠蝶冷笑一聲,道:“你很大膽,我倒有些不信你真能抗拒聖意……”話至此處,回頭望了一旁掌燈的小太監一眼,接過;“快去取咱家的蛟皮鞭來,我倒看看她是不是鐵打銅鑄的人?”那小太監一躬身急出閣樓,片刻工夫,果然手提蛟皮鞭急奔而來。
藍衣太監接過皮鞭,又吩咐兩個健壯宮女,用一塊錦帕,塞了翠蝶櫻口,揮動手中皮鞭抽去,但聞皮鞭帶起的風嘯之聲不絕,片刻間,翠蝶已皮綻肉裂,全身鮮血,衣裙片片散飛,滿地翻滾,發散釵落,慘不忍睹。
藍海萍隱身在書架之後,目睹昔年傾心相愛之人,身受這般苦難,頓生惜憐之情,只覺那劃空風嘯的蛟皮鞭子有如擊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禁大怒,正待躍出相救,忽覺胸間一陣血氣上行,暈了過去……
青袍老人說至此處,忽聽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啊的一聲驚叫,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哭道:“你說的是我娘吧?那時她不會一點武功,怎麼受得了啊……”
李青鸞早已聽得粉頰上淚痕縱橫,聽那藍衣少女一嚷,不覺接道:“那藍衣太監壞死啦!日後我要遇上他,定要好好打他一頓。”
白雲飛也聽得秀目中滿盈淚光,皓齒輕咬着下面櫻脣,眼光投注在那青袍老人身上,黛眉輕顰,似在回憶往事……
只聽那青袍老人長嘆一聲,接道:“因我身受重傷,大部真氣凝滯於全身脈穴之中,眼看着翠蝶慘遭鞭撻之苦,一時情急,忘了本身傷勢正重,不自覺一提真氣,致氣血上行,暈在當地,待我醒來之時,那奸閹已停下了手,我當時心中十分駭異,擔心翠蝶被那一頓亂鞭抽死,探頭一個頭梳雙辮、身着黃綾的女孩,伏在翠蝶身上,奸閹高舉手中皮鞭,卻不敢落下,想是怕傷了黃衣女孩。我昔年久居深宮,一見那黃衣女孩的穿着,心中已知她身份尊貴,是以,那奸閹纔不敢再下手抽打翠蝶。”
身披藍紗少女輕輕嘆息一聲,接道:“那位姊姊真好,日後我要見到她時,定要拜謝她護救我孃的恩德。”
藍海萍道:“蝶兒!那女孩子並不是別人,就是先皇武宗的親生骨肉蘭黛公主,她現下就坐在你的身旁。”
身披藍紗白衣少女忽然轉過頭來,望着白雲飛,道:“我剛纔初見姊姊之時,就好像在哪裡見過,直待打開我娘遺贈白絹,纔想到原來是在那白絹的繪圖之上。我娘生前,每日要對白絹上圖像,默默祈禱,並且常常告訴我說,要是遇上了那圖上身披輕絹之人,不管什麼大事,都得依她吩咐,唉!只是那圖上姊姊畫像,年齡還小,可是現在姊姊……”她忽然改口接道:“……現在公主已經長大了,我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白雲飛已回憶起不少兒時情景,對自己身世又明瞭許多,當下搖搖頭道:“蘭黛公主早已不在人間了!你就叫我黛姊姊吧……”
一語未完,突爲藍海萍一陣急促的咳嗽之聲打斷。
他一面潛運功力,抗拒內傷,一面搶先說道:“我看了這幕慘劇之後,心中突生強烈的求生之念,只有我活着,才能把翠蝶救出來深宮,當下凝神運功,依照《歸元秘笈》之法,運氣自療,行功一週,傷勢大好,睜眼一看,只見滿窗陽光,原來這一陣療傷行功,竟耗去三四個時辰……”
白雲飛接道:“師父運功把凝滯在脈穴中真氣引入丹田之後,就登樓去看翠姨的傷勢,對嗎?”
藍海萍道:“不錯,我暗中試行伸臂舒腿,覺出左臂右腿麻木已消,全身經脈雖然還未能暢通,但已好了大半,因心中惦念翠蝶傷勢,忘卻身置禁宮,逕上樓去看她,那時公主和皇上都在房中,我只得先隱藏在她房中的橫樑之上……”
白雲飛道:“是啦!父皇走後,你就由那橫樑上躍落下來,幾乎把我嚇暈過去。”
藍海萍道:“不是嚇暈,是我由橫樑上躍落之時,點了你的暈穴,因爲我那時鬢髮掩面,衣着破損,別說公主看了會害怕叫喊,就是翠蝶也是被嚇得叫出了聲!我心頭一急,只得也點她的麻穴,然後纔給她解說我是何人。”
白雲飛輕聲嘆道:“師父以後還是叫我黛兒吧!那公主兩字,實在有些刺耳。”
藍海萍微微一笑道:“翠蝶對我,舊情仍熾,顧不得本身傷勢,要我立刻帶你們離宮,老奴雖然狂妄,但也不敢把公主一起帶出皇宮,但翠蝶卻要我把公主一起帶走,她說你身份雖然尊貴,但生母早已死去,很小就由她帶養,你父皇武宗寵信奸閹劉瑾,只知遊樂,不理朝政,更無暇管及後宮之事,留下你,不但無人看顧,而且在嬪妃爭寵之下,你還有被害可能……”
白雲飛道:“翠姨所言不錯,住在深宮之中有什麼好……”
藍海萍淡淡一笑,接道:“我在那深宮之中住了三天,把自己傷勢養好,又把翠蝶的鞭傷療治得大部分復元,到第四夜,我帶她離了深宮,連夜乘鶴南歸,回到這白雲峽中,公主也在那夜和我們一起離宮南下……”話至此處,突然一頓,仰臉望天上一輪皓月,淚水緩緩而出,臉上神情,若悲若喜!
白雲飛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也不去驚擾他,但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追着問道:“以後的事呢?”
青袍老人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接道:“翠蝶到了這地方後,生活得十分快樂,她每天忙着澆花剪草,燒飯洗衣,我怕她生活寂寞,便替她捉了很多小鳥、小鹿、小白兔,給她解悶玩樂……”
突聽李青鸞長長嘆息一聲,接道:“這樣的生活當真是好玩極了,如果武哥哥傷勢能好,我想他一定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藍海萍不待李青鸞再往下說,接道:“我在一個月明之夜和翠蝶帶着蘭黛公主在聳雲巖頂賞月,記得那晚上的月光,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麗,可是前塵如夢,已不堪回首往事,二十年山河依舊,但人事滄桑,一樣的月夜,心情卻是大不相同。”
那身披藍紗的少女,忽然一顰秀眉,問道:“爹和娘既然這等好,那我娘爲什麼又會離你而去呢?”
藍海萍黯然接道:“這要怪爹爹太笨,不解你孃的心事……唉!都是《歸元秘笈》害人,致使你娘一怒,絕我而去。”
白雲飛道:“我似乎還記得翠姨離開白雲峽時,滿臉淚痕而去,我只道她想到了什麼傷心往事,出洞散心,哪知她竟一去不返了!”
藍海萍接道:“那夜賞月絕峰之上,她本來玩得非常快樂,可是回到石洞之後,忽然顰眉不樂起來,經我相問之下,她才告訴我說,她想起了留在禁宮的一隻玉琵琶沒有隨身帶來,那是她心愛之物,說過之後,忽又展後笑道,她雖愛那琵琶,但卻不及愛我的千分之一,能夠和我住在這等風景幽美之處,過這一輩子,不論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了。”
“我聽過之後,當夜悄然就離山北上,重入禁宮,找着那玉琵琶,順手牽羊,又把一架精緻的玉琴,也帶了回來,我想把玉琵琶帶回白雲峽後,定能使翠蝶大大的高興一下,哪知她見我歸去,不但毫無歡樂之情,反而把我責斥一番,說我不應重到禁宮冒險,害她四五晝夜都未能閤眼。當時我心中十分懊悔,心想:女人心事,當真是難以捉摸,我辛辛苦苦地去把她心愛之物取來,反使她大不歡愉……現在想來,這等真誠的摯愛,是何等的高潔,只是我體會不出罷了。”
身披藍紗少女見他又停下來不說,忍不住又追問道:“以後呢?難道我娘就爲這件事,離開了白雲峽不成?”
藍海萍遲疑半晌,才接道:“以後,她對我更是體貼入微,閒暇之時,常常彈着琵琶給我唱歌。在一個大風雨夜裡,她忽然跑到了我住的石室,說她心中害怕雷雨,要和我住在一起,那晚上……我們就成了親。事後,我發覺《歸元秘笈》上幾種深奧的武功,都因失了童身,而無法再練,心中忽對翠蝶生了厭惡之感,任憑她百般溫柔體貼,都無法使我心回意轉,反而更加重我厭惡之心。唉!那時我完全陷入於練武的狂熱之中,一氣之下,就從洞外搬了一塊大石頭,把我住的石室入口擋了起來,翠蝶幾次在外面苦求,我都置之不理,她又無力推開擋在入口處的巨石,只有在外面哭求我,就這樣一連數月,我一直未和她講一句話,看她一眼。最後一次求我之時,她告訴我她已經懷了身孕,但我仍然執迷不悟,不肯推開擋在入口處的巨石,現在想來,無怪她恨我入骨了。”
白雲飛、李青鸞都聽得滿臉淚痕,那身披藍紗少女,更是哭得淚人一般!
只聽藍海萍繼續說:“有一天我出洞習練掌法,臨行之際,忘記把那巨石放好,翠蝶就趁機會進了我住的石室,把三冊《歸元秘笈》一齊帶走,待我返洞之時,她已不在,單留下公主一人在洞中啼哭。我以爲她去散心,過一會自然回來,哪知等了一夜,仍不見她歸來,我纔開始感到焦慮起來,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情,蘭黛公主又每天哭鬧着要找翠姨,更是使我心情不安!”
藍海萍黯然接道:“我因傳授蘭黛公主武功,不能專心一志去找你娘,待公主武功學成,已是八易寒暑。這時,我決心離開公主,去找翠蝶,行前我在聳雲巖頂,對天立誓:把今後歲月,盡用在尋找翠蝶之上,如不見翠蝶,寧可埋骨白山黑水,也不再回白雲峽。可是當我乘鶴離開白雲峽時,忽然又想蘭黛公主不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丟下她一個在荒山絕壑之中,不但愧對先皇,而且也對不起翠蝶,不禁心中又爲難起來。”
“經過一天思忖,才被我想出一個法子,立時又趕回京都,在禁宮之中,活捉了武功高強的錦衣衛士陳葆,又選了一個年齡較大的宮女,我把他們帶回白雲峽,說出蘭黛公主身世,讓他們立下重誓,留在白雲峽中侍候公主,我暗中查看,見他們都能赤心忠膽保護公主,才放心去尋翠蝶。我初意乘鶴尋找,但想到翠蝶爲我所受的苦難,隨把靈鶴玄玉,留在白雲峽中,徵步踏上旅程,費時五年,足跡遍及大江南北,雲貴邊區,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被我尋找到岷山深處的百花谷中……”他望了身披藍紗少女一眼,接道:“那時,你大概有十三四歲吧!正和四個小女孩在那幽谷花叢中追逐鳥蝶玩耍,你長得和你母親一模一樣,當時就啓動了我的疑心,但我知道你娘恨我入骨,如果我正面求見她,她決不會見我,只得暗中隱起身子,直待你們玩倦回家之時,我才暗中跟蹤你們,找到了翠蝶的住處,在我想法之中,準備突然衝進去,使你娘無法躲避,如是翠蝶,我自然要泣涕苦求,要她原諒,萬一不是,我回頭就走,也免去一番口舌解釋,哪知我這一念之差,卻害她走火入魔而死。”
白雲飛一顰黛眉,接道:“不知翠姨練的是什麼內功,難道以師父精深的內功,和《歸元秘笈》上記述的療傷之法,都不能救她過來的嗎?”
藍海萍嘆道:“唉!那《歸元秘笈》療傷篇上的記載雖然廣博,但翠蝶所習內功,乃是天機真人的玄門一元罡氣和三音神尼的般若禪功合輔而成的大般若玄功,也是《歸元秘笈》上最爲深奧的一種內功,此種絕世之學,一旦練成,其效能非常人能夠猜想,翠蝶知我已盡得《歸元秘笈》上中兩冊武學,如不練成大般若玄功,恐怕不能制服住我。”
“唉!可憐她以一個毫無武功基礎的纖纖弱質,竟憑一點聰明,硬把那修習乘內功的法門記熟,苦心練習,這期間不知經歷了多少的危險,我入洞中之時,她正行功在緊要關頭,可恨我當時太過沖動,沒有留心到她正在行功,十幾年渴思之情,四五年跋涉之苦,一旦找到她,心中驚喜至極,急撲過去,抓住她大叫她的名字。”
“哪知我這一鬧卻害她走火,只見她忽地睜開眼睛,噴出幾口鮮血,人便暈倒過去,我被那意外的變故驚得呆在那裡,半晌之後,神志才恢復清醒,纔看出她是在修練內功,被我這一擾,走火入魔,我自禁宮受傷之後,已把那療傷篇中各種療傷之法,熟記胸中,當下動手替她療傷,哪知耗去了頓飯工夫,仍無法把她救醒,似是那療傷之法,全都沒有了效用,正在空自發急之時,翠蝶忽然清醒過來,左右開弓,打了我兩個耳括子,罵道:‘哼!你怕我練成了大般若玄功之後,就不能再被尊稱爲天下武功第一是不是?不惜到處找我……’她說過這句話後,人又暈了過去。”
“這時,我才曉得她練的是大般若玄功,那《歸元秘笈》就放在她的身側,我立時翻遍全書,看看有無療治走火入魔之法,直待找到下冊最後一頁,才見寥寥數語,寫道:如練此功走火入魔,一年內經脈硬化而死,唯一的救助之法,需服萬年火龜內丹,此物在峨嵋山……到了‘山’字之時,忽然中斷,想是天機真和三音神尼寫到此處,人已不支。”
“我當時心中悲痛至極,恨不得把那《歸元秘笈》毀去,但轉念又想到秘笈中記載武學之博大精奧,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在重傷之後,合錄這本秘笈的苦心,毀去奇書之心,又告消失,我本想留在那裡,想再待她清醒之時,給她解釋一番,然後再去找那萬年火龜,但想到她心中恨我之深,只怕留在那裡對她有害無益,只得把《歸元秘笈》放好,悄然離開石洞,轉奔峨嵋山中,尋求萬年火龜,可是峨嵋山萬嶺千峰,一時間哪裡去找,我在那深山峻嶺之中,往返苦尋,一下耗去半年時間,仍然沒找出一點頭緒……
“有一天,我忽想想起翠蝶傷勢,不知在這半年之中,成了什麼樣子,懷念之心一動,再難遏止,立時暫停尋萬年火龜,又到岷山百花谷中,我不敢再去驚擾翠蝶,只是想隱在暗處,偷看她幾眼。哪知我藏在翠蝶居住的石室對面,一晝夜之久,始終不見人影,第二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才潛蹤到石室入口之處一看,但見室空四壁,哪裡還有翠蝶的影子,當時,只急得我如中瘋魔一般不知她是傷重而死,或是他遷而去……”
那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接道:“我們遷到谷後一座樹林中去了,那次遷居之時,娘曾對我說,她心中最恨的人,找到了我們安居之處,怕那人以後還來糾纏,連我也不準出林一步,唉!想不到娘心中最恨的人,竟是我生身之父。”
藍海萍輕聲一嘆,繼續說道:“我當時雖然急痛欲絕,但經仔細勘查石室,凡是需用之物,均已搬得一件不遺,如果翠蝶是傷重而死,自然不會有這等心情,經我這一推斷,纔料定翠蝶是他遷而去,雖然我沒有見她之面,但只要知道她還活在世上,心中就安靜很多。我在石室中住了兩天,又折回峨嵋山去,繼續搜尋那萬年火龜下落,哪知又是半年過去,仍然找不出一點眉目,這一來,真使我萬念俱灰,因爲據那《歸元秘笈》上記載,翠蝶傷勢只能拖過一年、一年時間,雖然不算很長,但也不算太短,我原想盡一年之時間,總可以把那萬年火龜尋得,那知一年勞碌奔走,不但未能尋得那萬年火龜,而且連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哭道:“娘在遷居樹林之後,只有九個月就不幸死去,臨終之前把我叫到身邊,告訴我說,待我長大後,心裡要是喜歡哪個男人之時,就趕快把他殺掉,並要我依她傳授之法,苦練那大般若玄功,待那任、督兩脈一通,大般若玄功初步基本功夫就算完成了,只要日後不斷修練,自然日益精深,而且還要我把《歸元秘笈》讀熟,字字記心中,然後就把《歸元秘笈》用火燒去,再到括蒼山白雲峽找你,替她報仇!
唉,娘啊,娘!你真叫女兒爲難死了,我怎能害死親生父親,可是我又不能不遵你的遺訓……”她突然站起身子,緩緩面西而跪,雙手合掌當胸,玉頰上淚痕縱橫,口中哺哺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白雲飛仔細看去,只見她臉上肌肉不停地顫動,顯然她內心正有着無比的激動,不禁心頭微微一震,霍然起身,慢慢走到她的身邊。
這時,藍海萍正閉目靜坐,默運內功,抗拒本身傷勢,只看他臉上滾滾而下的汗水,已知在強忍着很大的痛苦,是以他對自己愛女一切行動,均未見到。
李青鸞更是從未聽到這等淒涼哀怨的故事,看到這等悲慘動人的情景,早已是淚若泉涌,哭得哀哀欲絕,雙目紅腫,淚眼難擡。
只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幽幽長嘆一聲,接着哭道:“娘呀!娘呀!我怎能忍心害死爹爹,可是我不能背棄媽媽遺訓,這實使蝶兒爲難死了。”說完,忽然從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翻腕向自己胸口刺去。
白雲飛早已看出她神情有異,暗中戒備,來到她身側相護,見她拔出匕首,立時一伸右手,去奪她手中匕首。
那知她右手將搭住身披藍紗少女的手腕之際,忽覺她右臂輕輕地斜移半尺,剛好把白雲飛一抓之勢避過。
白雲飛吃了一驚,不知她用的什麼武功,竟能在極度悲苦之中,出其不意之下,行若無事般讓避開她這一招奇快的擒拿,情急之下,動口喝道:“快把你手中匕首丟下!”
那少女被她一叱,不禁微微一怔,忽然依言丟下手中匕首,道:“唉!我娘告訴過我,不管你說什麼,我都得聽你的話。”
白雲飛伏身撿起地上的匕首,緩緩握着她一隻手,柔聲說道:“翠姨從小把我帶大,恩情也和母女一般,師父雖然有很多對不起翠姨之處,但他這十幾年懺悔之苦,也實在夠受的了,要是翠姨不死,知道師父這十幾年中的痛苦,只怕早已回到白雲峽谷與師父相聚了!”
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想起了藍海萍身受重傷,回頭一看,不覺失聲叫道:“我爹爹哪裡去了?”
原來藍海萍自知本身所受之傷異常嚴重,仗着自己數十年修爲的精深內功,勉強把傷勢剋制住,不使發作。但他很明白,越是剋制,待傷勢發作之時,也越是厲害,他剛纔已覺出體內有了變化,只怕很快就要發作,這一發作,定然是十分痛苦,只怕女兒看了傷心,借衆人分心旁顧之時,悄然起身而去。他武功已達出神入化之境,走得無聲無息,幾人雖都距他不遠,但卻沒有一發覺,直待那少女一叫,白雲飛才警覺到,擡頭看去,已不見藍海萍的蹤跡。
一向沉着的白雲飛,此刻也有些心慌意亂了,看看靜躺在地上的馬君武,忍不住珠淚奪眶而出。
她放腿奔到一座崖壁之下,飛身搶上峰頂,提聚丹田真氣,大聲叫道:“師父,師父……”
但聞四面山谷迴響不絕,滿山盡都是呼喊師父之聲。
突然間一聲鶴唳,玄玉由空中急瀉而下,落在她的面前,原來她這幾聲呼喊,未能叫回師父,卻把靈鶴玄玉召回。
一聲鶴唳,把她由極端痛苦之中喚醒,舉袖拭去臉上淚痕,暗自忖道:李青鸞純潔無邪,難當大任,師父愛女久居在百花谷中,只怕也毫無理事之能,三手羅剎彭秀葦雖然有很豐富的江湖閱歷,但其野性未馴,不能太過信任,我如再不能剋制心中傷痛,任令眼下淒涼錯綜的紛擾局面擴大、演變下去,不知是一個何等悲慘的結局,馬君武傷重奄奄,只等咽絕那一縷弱息,師父愛女又正值舊痛新創,交集心頭之時,既悲亡母之仇難報,又痛生父身受重傷,心中早已動了死念,李青鸞寄情馬君武,愛重生死,馬君武如果氣絕,她決難獨生人世……
她本是智慧絕倫之人,略一沉忖,立時壓制下滿腔悲苦,躍下山峰,先奔到那身披藍紗少女身邊,拉着她一雙手說道:“師父內功精深,縱然身受重傷,也絕不會有什麼意外,他定是養傷去了,以他老人家神功而論,就是傷勢再重一點,也能自療內傷。翠姨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得要好好活下去,妹妹,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那披藍紗少女,舉袖拭去滿腮淚痕答道:“我叫小蝶,公主身份尊貴,我哪裡敢當妹妹之稱。”
白雲飛輕輕嘆道:“不要這樣說,別說翠姨對我有養育之恩,就是師父待我,也和他自己女兒無異,蘭黛公主早已成爲過去,我現在叫白雲飛,你以後還是叫我大姊姊吧。”
藍小蝶還要推辭,白雲飛已拉着她起身走到馬君武身側,緩伸玉掌,在他胸前按一陣,顰起黛眉,黯然一嘆,兩顆瑩晶的淚珠,滴在馬君武臉上。
藍小蝶目光凝注在馬君武臉上,望了一陣,忽然說道:“大姊姊,我認識這個人,他可叫馬君武嗎?”
白雲飛聽得微微一怔,道:“你在何處與他相識,怎麼知道他的姓名呢?”
藍小蝶道:“我離開百花谷東來之時,在船上見過他,他的本領很好,我四個使女都打不過他,後來我彈那《歸元秘笈》上的《迷真離魂曲》給他聽,他就聽得受了內傷……”她詳盡地把岷江遇上馬君武經過,說了一遍。
白雲飛心中一動,問道:“你既把那《歸元秘笈》讀得爛熟於胸,不知會不會替人療傷?”
藍小蝶略一思索,道:“那療傷篇確實記載了很多療傷之法,不過,我卻一點不會,因那上面記述的都是身有武功之人,才能替人療傷的,我不會武功,不能推活他經穴脈道。”
白雲飛奇詫道:“什麼?你當真沒有學過武功嗎?”
藍小蝶道:“我哪裡敢騙大姊姊,我自曉事時候起,娘就教我打坐調息和學彈琵琶,此外,連一招武功也沒有學過。”
白雲飛道:“你練習的是什麼內功?”
藍小蝶道:“我當時只知依照娘所授之法去練,直待以後我看熟了《歸元秘笈》,才知我練習的是大般若玄功。”
白雲飛雖已得師父大部真傳,但她始終未看到過《歸元秘笈》,是以不知那大般若玄功乃《歸元秘笈》所載武功中,最爲精深的一種內功,聽得藍小蝶說她不會武功,心中自是不信,微微一笑,道:“妹妹自小就追隨翠姨身側,熟讀《歸元秘笈》,如說不會武功,怎能使人相信,就憑剛纔閃避我那一招擒拿,姊姊就得甘拜下風。”
藍小蝶嘆口氣道:“我哪裡敢騙姊姊,我實在是真的不會武功,我娘未死之前,傳授我四個使女武功時,我也哭鬧着要學,我娘卻不肯教我,她說:就是學會那些武功,也不能替她報仇,每天限制我靜坐四個時辰以上,到我九歲那年,每日靜坐的時間,又逐漸加長,同時開始傳授我調息之法,唉!十幾年的時間,就一直在靜坐中度過,我眼看四個使女的武功一天一天地增高,能在那山壁懸崖間奔走如飛,追蝶撲蛾,心中十分羨慕,又再次苦求我娘教我武功,哪知不但遭到嚴厲的拒絕,而且還惹起了我孃的傷心,氣得她哭了一場又一場,從那之後,我再也不敢強求我娘教我武功了,每天都靜靜地枯坐在石洞之中,後來,我娘讓我閱讀《歸元秘笈》,又教我彈琵琶玩,但卻限制我,不準偷學那《歸元秘笈》上面武功,可是又要我把全書熟記胸中……”
白雲飛接道:“既要你熟記各種武功要訣,又不准你去學,那實在是一件很難之事。”
藍小蝶道:“嗯!我只得依言去做,把三本《歸元秘笈》讀得字字記入心中,卻盡力剋制住好奇之心,不去學它。不過我娘對我說過,待我任、督兩脈通達之後,就可以開始學習武功,誰想到竟被爹爹驚壞內功,走火入魔,身受重傷,不到一年,就棄我而去,在她受傷的那段時間裡,對我用功之事,不但沒有放鬆,而且督促更嚴,她本想能親眼看到我任、督兩脈貫通。可是我卻使她大失所望,直到她咽絕最後一口氣時,我任、督兩脈仍然未貫通。
不過,這時我已從《歸元秘笈》之上,看得了本身修煉的功夫,是玄門一元罡氣和佛門般若樣功合壁的大般若玄功,只是《歸元秘笈》上並無記載大般若玄功的克敵手法,我的任、督兩脈又初通不久,還未顧得到會學習武功,因想到母親臨終遺言,要我替她報仇,就離開百花谷,到白雲峽來找爹爹。不想在路上,遇上了幾個壞人,要搶我的《歸元秘笈》,我那四個使女就和他們動手打了起來,我因不會武功,只好站在旁邊觀戰,這時,爹爹剛好路過,助我們打退強盜,問我到哪裡,我雖有母親繪製圖像,但那時他帶着面具,我自然認不出來,就對他講了實話……”
白雲飛長嘆一聲,接道:“是啦!定是師父在臥虎嶺奪得萬年火龜之後,又去百花谷中找你,他雖知事延多時,翠姨可能已傷發而死,但仍然存着千萬分之一的希望,期望翠姨能從《歸元秘笈》上,悟得自救之法,拖延不死,企圖盡最後一點心意,可是,當他到了百花谷中,不但翠姨已死,你也離谷而去,傷心之餘,只能帶着萬年火龜,退回白雲峽來,在路上遇到了你們。”
藍小蝶道:“唉,姊姊真是聰明,猜得一點不錯,爹爹擊退敵人之後,告訴我說,他就住括蒼山中,和白雲峽相距不遠,要和我們結伴而行,沿途之上,更對我愛護備至,我從小在百花谷中長大,除了我娘和四個使女之外,從未和外人相處過,爹爹對我那樣愛護,我仍絲毫不覺奇怪,只想他是個好人罷了。
直待到了白雲峽,他仍然不脫掉臉上面具,反而哄我說,白雲峽就在附近,到明天他再帶我去找害死我孃的仇人,並把那萬年火龜用陳醋煮熟,剖取出內丹,哄我服下,哪知我吃過之後,忽然全身發起高燒,痛苦至極。我四個使女誤認爹爹下手害我,當時就和爹爹動手,她們自然不是爹爹對手,不過片刻工夫,都被爹爹點了穴道,我心裡一急,就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那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時間。爹爹卻坐在我的身側,勸我不要害怕,並告訴我服用的是萬年火龜內丹,乃天下千載難求神物,說完就離我而去,到入夜,他又來告訴我說,害死我孃的仇人,已得知我來替娘報仇的消息,而且他剛從百花谷中回來,沿途還和我們走在一起,約我今夜二更時分,在附近一座高峰下面相會,二更時分,我和四個使女相約前往,果然看見草地上坐着一個長袍老人,我本有娘繪的圖樣,看他面貌和圖上無異,就用玉琵琶彈出‘絃音耗心’之曲,害他受了內傷,如果姊姊不及時趕到,我就成爲親手殺害父親的兇手了。”
白雲飛道:“剛纔我也聽到你的琵琶音,當真是音韻勾人魂魄,聲聲懾人心神,不知那些曲調,是否是《歸元秘笈》上所記?”
藍小蝶道:“《絃音耗心》和《迷魂離真》兩曲都是《歸元秘笈》下冊所載,融在那大般若玄功之中……”
白雲飛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緊要大事似的,霍然一躍而起,急忙截住藍小蝶的話,道:
“妹妹!師父替你剖取了萬年火龜內丹之後,不知那龜肉放置何處?”
藍小蝶微一怔神,搖搖頭道:“我自服過萬年火龜內丹不久,人就暈過去,不知何時才醒轉來,那龜肉如何處理,我就不知道了!”
白雲飛回顧了馬君武一眼,黯然一聲嘆息道:“妹妹,姊姊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
藍小蝶道:“姊姊有指使之處,但請吩咐,我怎麼敢不聽呢?”
白雲飛道:“我想借閱那部《歸元秘笈》,看看那療傷篇上,有沒有救他之法?”
藍小蝶微微一笑,轉身走到四婢停身之處,自一個年齡較大的婢女手上,要過一個小巧玉盒,交給白雲飛,說道:“《歸元秘笈》就在這玉盒之內,姊姊自己開吧。”
白雲飛打開玉盒,果見放着三本冊子,上面寫着《歸元秘笈》四字,筆跡娟秀,似非男子手筆。
她無暇仔細翻閱這一部引得武林人物如癡如狂的奇書,迅捷翻到療傷篇上,細心地看了一遍。
她仔細看完療傷篇各種記載,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只覺上面記載,有很多方法,都可適用於馬君武,但細細一想,又都有些差異。
她合上《歸元秘笈》,交還給藍小蝶,嘆道:“這《歸元秘笈》勿怪能引得武林中人如癡如狂,實是一部千載難遇的奇書,只看那療傷篇中記載,已使人驚服投地了。”
她口中雖然在和藍小蝶說話,心中卻在推想那療傷篇中暢經順氣手法。
忽然她啊了一聲!盤膝而坐,閉目運氣,雙掌互搓。李青鸞、藍小蝶、彭秀葦,都靜靜地站在一側看着她……
只見白雲飛雙掌互搓,速度越來越快,粉臉上熱氣冉冉上升。
籃小蝶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姊姊用本身真氣,要是再不能恢復他五臟機能,那就沒有救了!”
猛見白雲飛睜開星目,右手輕輕一掌擊在馬君武背心的命門穴上,一股熱流循背而出,緩緩透入馬君武穴道。
大約有一刻工夫之久,馬君武仍僵挺不動。
白雲飛一顰黛眉,口中咦了一聲,左手疾伸而出,一觸馬君武鼻息,登時面如死灰,目瞪口呆,半晌工夫,才叫出一聲:“鸞妹妹。”
李青鸞慢慢蹲下身子,目光中愛憐橫溢,深注着白雲飛,答道:“姊姊有話對我說嗎?”
白雲飛緩緩移開馬君武命門穴上的右掌,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武哥哥死了!”
李青鸞突然一呆,目光移在僵挺而臥的馬君武身上,右手緩緩伸出,握住了馬君武左手,只覺一陣冰涼,如握鐵石,隨着微一顫動嬌軀,上半身慢慢伏在馬君武身上,答道:
“姊姊已經盡了心力,救不了他,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說完,輕合雙目,臉上浮現出淒涼的笑意,雖然流露無限幽怨,但卻毫不激動。
山風飄吹起她的衣袂,西斜的月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她臉上看不到一點淚水……
她慢慢地握住了馬君武的另一隻手,俯首貼在馬君武胸前,鼻息逐漸轉重,竟自沉睡過去。
原來她在這段時間之中,日夜都在想着馬君武的生死,耗費她無限的心神,早已疲倦不堪,但因馬君武一直不咽絕最後一縷弱息,是以她也一直未能靜下心神,此刻見他死去,支持她不眠不休的希望驟然斷絕了,精神一散,人再無法承受,伏在馬君武身上,不覺間沉睡過去。
白雲飛輕輕嘆息一聲,隨手拂拭下臉上汗水,也慢慢閉上眼睛,原地靜坐,行功調息。
她剛纔因替馬君武療傷,消耗去了不少真氣,也已睏倦難支。
藍小蝶呆呆地望着幾人,心中卻不停地想着《歸元秘笈》療傷篇上記載的各種療傷之法,她已把那秘笈背得滾瓜爛熟,上面的每句每字,都已深印腦中,想來自是毫不費力。
要知籃小蝶生性異常穎慧,只因一直靜居深山幽谷,與人無爭,對事不求索解,雖有絕倫才智,但卻甚少用過,何況她已有大般若玄功基礎,此刻略一用心,立時對那各種療傷記載,豁然貫通,應用之法亦隨即瞭然。
她過去一直認爲自己不會武功,是以對那《歸元秘笈》上所載的各種武功要訣,從未用心想過,其實她修練的大般若玄功,乃內家功夫中極高的一種氣功,在修習過程之中,已兼攝了各種精深武學要訣,克敵制機已成爲她一種自然本能,只要心念一動,即可於不知不覺中施展出攻、守絕招,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她由極難入易,只要稍一用心思索,自然通達,可惜她平時從未用心想過,現下目睹白雲飛憂苦神色,不自禁用心思索那《歸元秘笈》療傷篇,各種療傷之方法的秘奧竅訣一一在腦際掠過,直似江河潰堤一般洶涌而出,而且順理成章,無不了然,一時間竟難遏止。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白雲飛首先在極度的痛苦中清醒過來,緩緩伸出右手,撫着李青鸞秀髮,道:“鸞妹妹,起來吧!咱們先把他移放到我住的石室中去,讓我再想想看,有沒有辦法救他?”
但聞李青鸞輕微鼻息之聲不絕,睡得竟是十分香甜。
白雲飛輕輕嘆息一聲,收回撫在李青鸞秀髮上的右手,擡頭望天,明月早落,東方天際泛起一片魚肚白色,原來天色已亮,再看幾人身上,都已被晨露浸溼,四個白衣美婢,並排靜坐一側,彭秀葦卻垂手站在自己身後,藍小蝶圓睜着一雙星目,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這情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淒涼,雖然聽不到一點哭聲,看不到一滴淚水,但那整個山谷中卻都被一種悲槍的氣氛籠罩!
突然間,一聲鶴唳,玄玉忽展雙翼沖霄而起,兩翅扇起一陣狂風,只吹得幾人衣袂飄飛。
白雲飛一顰黛眉,還未來得及轉動心念,忽見藍小蝶微一側身,原坐姿勢未動,亦未見她如何作勢,人已騰空而起,隨手一抓,竟把那飛了八九尺高的靈鶴玄玉的右腿抓住,倏忽間隨鶴上升了兩丈多高。
藍小蝶這隨手一抓,只是一種潛在的本能,勢在意先,待她看清楚已離地兩丈多高時,只嚇得一聲驚叫,鬆了緊抓鶴腿的右手。
只聽那四個白衣美婢同是啊呀一聲,紛紛由地上躍起,一齊伸手去接藍小蝶的嬌軀。
四婢從小就和藍小蝶在一起長大,知她不會武功,怕她掉摔地上受傷,個個驚急得玉容變色。
突然間,一陣急風,由四婢頭上掠過,白雲飛已飛身而起,她輕功造詣十分精深,飛來之勢快逾電射,那穿空一掠,已到了藍小蝶身旁,雙臂一伸,向她抓去。
就在她雙手將觸及藍小蝶時,忽覺她身子隨着雙手去勢,向後飄退了半尺,剛剛把好雙手讓開。
白雲飛看得一呆,忘記了身懸半空,失聲叫道:“這是什麼……”猛覺丹田真氣一散,全身向下疾沉,正好對着四婢停身所在落去。
但她畢竟是武功絕高之人,警覺失神,忽的一收雙腿,懸空一個筋斗,落到一丈開外,再看藍小蝶時,身若飄空飛絮般,緩緩地降落在地上。
藍小蝶似對自己由兩丈以上的高空跌下,而又毫無損傷之事甚感驚奇,怔了一怔,才緩步走近白雲飛,道:“姊姊,我想起了一個救他辦法,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這時,白雲飛已知她身具內家上乘功夫,只是自己還不知道罷了,聞言喜道:“什麼辦法,快說給妹姊聽聽!”
藍小蝶道:“我剛纔想到那大般若玄功之中有一段記載,說:滿則溢,不足勝有餘,但如打通任、督兩派,則有餘可補不足,無滿溢,無窮止……”說到此,玉頰上忽泛起兩片紅暈,倏然住口。
白雲飛雖然不知大般若玄功修練之法,但聽她背述口訣,卻是修練上乘內功時,無法克服之難關。
白雲飛忖思一陣,道:“妹妹口中所述的,似是大般若玄功中修習要訣,和療傷之事似無關連。”
她雖已聽出那幾句真訣之中,念意精奧博大,正是克服修爲上乘內功走火入魔的辦法,只是一時不能完全思解透徹。
藍小蝶秀靨更紅,嘆了一聲道:“重傷不虧,大損無餘,他在身受重傷之後,而能拖延這樣長時間不死,想那內腑五臟,定然傷而無損,只是把一口真元之氣消耗盡絕,使內腑功能消失,百脈硬化了,氣血不暢,如能助他幾口真元之氣,使他五臟效能復常,再以真氣,助他暢通百脈,或可救得他活。”
白雲飛搖搖頭道:“我已盡本身之能,不惜消耗真氣,打通他奇經八脈,但仍無法使他清醒過來……”
藍小蝶接道:“姊姊所用手法,只是助他暢通脈穴,以本身真氣,催動他全身氣血,逼使他重傷的五臟恢復功能,如果他受傷不重,或是他傷的外穴內脈,不難很快復元,但如他是被內力重擊,震傷了內腑,姊姊這救他之法,反使他護傷元氣加快耗盡,待他元氣耗盡,人就無法可救了!”
白立飛聽得呆了一呆,道:“不瞞妹妹,我已數度用本身元氣助他恢復五臟功能,但是……”
藍小蝶微笑接道:“是啦!姊姊定是把本身真元之氣,用口傳入他的內腑,是不是?”
白雲飛突感臉上熱,輕輕一嘆道:“爲救他性命,我也顧不得了。”
藍小蝶忽然瞪大了兩雙圓亮的明目,臉上神情十分奇異的問道:“姊姊心裡很喜歡他,是嗎?”
白雲飛被問得一張臉紅到了耳根後面,她心裡雖感羞澀,但又不得不當面承認,點點頭道:“唉!他是很好的人……”她本想替自己解說一番,但一時間,卻想不起適當的措詞,只答得一句“他是個很好的人”,就無法再接下去。
藍小蝶忽然閉上眼睛,緩緩跪下雙膝,兩手合十,口中喃喃祈禱一陣,起身睜眼,笑道:“好啦!我已經對娘說了!我肯替他療傷,完全是爲姊姊,我心裡半點也不歡喜他。”
白雲飛想到翠蝶一生所受師父折磨之苦,也難怪她在臨死之際,會留下這等偏激遺訓,淡淡一笑道:“難道那《歸元秘笈》下冊之中,另載有療傷的辦法嗎?”
藍小蝶道:“那療傷要訣,包羅在大般若玄功之中,縱然知得療救之法,但如無大般若玄功基礎,也是無法下手。”
白雲飛看她在片刻之間,對《歸元秘笈》上各種武功要訣,似是陡然全都悟解一般,言來頭頭是道,卻不知她剛纔用心在思索那療傷法門之時,已把爛熟於胸中的《歸元秘笈》,從頭到尾地想了一遍,上面記載的各種法門竅訣,她早已深印腦際,暗與神會,此刻再用心一想,自然能融會貫通。白雲飛一身武功,雖然也是《歸元秘笈》所載,但都是經師父傳授而得。藍海萍只精熟上中兩卷內記載武學,至於那下冊所載的佛、道兩家合璧雙修的大般若玄功,因爲行文博大深奧,字字蘊含玄機,非親身修爲,極難了然。
兩人面對面呆站了一陣,藍小蝶忽然拉起披肩藍紗一角,蒙在臉上,笑道:“黛姊姊,你站在那裡想什麼心事?”
白雲飛啊了一聲,目光移在藍小蝶臉上,她雖用藍紗蒙面,但那薄如蟬翼的藍紗,如何能擋得白雲飛的視線,只見她一張粉白的嫩臉,忽然間紅暈如霞,眉目間似笑非笑,鼻尖上汗水直滴,神情極是特異,不覺一怔,道:“你怎麼啦?”
藍小蝶輕輕嬌喘了兩聲,勉強一笑道:“我……我心裡有些害怕!”
白雲飛奇道:“你怕什麼?”
藍小蝶道:“我想起了要救那姓馬的男人,心裡就怕。”
白雲飛笑道:“救人乃大善之事,有什麼好怕的?”
藍小蝶道:“姊姊你不知道,他的護傷元氣早已耗消而盡,要想救他,必得要用大般若玄功,把本身真氣傳入他體內脈穴……那……那要三日夜以上時間……”
白雲飛忽有所悟,回頭望了馬君武一眼,忍不住星目熱淚奪眶而出,深深對藍小蝶福了一福,道:“妹妹,請看在姊姊份上,你就委屈一下,救救他吧!”
藍小蝶舉手撤下蒙面藍紗,道:“唉!我娘早已對我說,不管姊姊要我做什麼爲難之事,我都得依你。”
白雲飛輕聲一嘆,轉身走到馬君武身邊,輕輕在李青鸞命門穴上,拍了一掌。
只見李青鸞嬌軀一顫動,睜開了眼睛,望着白雲飛,道:“黛姊姊,咱們要走啦?唉!
早把他安置好,你也可以早些去給他報仇了……”
白雲飛微微一笑,接道:“不要傻想啦!他已經有救了。”
李青鸞眼睛一亮,霍然跳起,偎入白雲飛懷中,道:“啊!姊姊的本領真大,人死了,你還能有救活的辦法!”
白雲飛緩緩推開李青鸞,伏身背起馬君武,道:“我哪裡有這樣大的本領,還是這位藍妹妹想的辦法。”
李青鸞聽得微微一呆,緩步走到藍小蝶身邊,她本想說幾句感謝之言,但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叫得一聲:“姊姊,你真好……”就無法再接下去。
白雲飛揹着馬君武,當先帶路,藍小蝶、李青鸞手牽手隨在身後,四個白衣美婢依序緊跟在藍小蝶後面,彭秀葦卻和幾人相距了三四丈遠,而且還不時回頭張望。
要知彭秀葦昔年乃是橫行江湖女盜,見聞極爲廣博,她對靈鶴玄玉陡然間沖霄飛去一事,覺得十分可疑,只是一時間想不出原因何在,心中雖動了疑慮,但卻不便妄作測論,只好悶在心中。
白雲飛居住的石室就在聳雲巖下,穿過一片草坪,已可見敞開的石門。
藍小蝶看那石洞在百丈以上山壁之間,很擔心自己無能攀登,那知微一用力提步,身子已騰空而起,走來全不費力。
白雲飛把馬君武放在自己住的小間石室之內,笑對藍小蝶道:“妹妹,他已經氣絕多時,如果再拖延時間,只怕救治不易,你如有需我相助之處,儘管出言吩咐。”
藍小蝶微現羞怯之態,答道:“倒不煩姊姊相助,只是有一件事,得求姊姊答應。”
白雲飛笑道。“你說吧,不管什麼爲難之事,姊姊也會答應。”
藍小蝶嘆道:“我要在這石室之內,伴他三晝夜之久,而且療傷之事,還有很多疑難之事,不過爲了姊姊,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所以我想請姊姊留在靜室之內,陪我三天,以作見證,如果他傷勢將好之時,心中動了邪念,那我就一刀把他刺死,姊姊不能怨我,也不得阻攔於我。你若是答應,我就替他療傷,要不是答應,我……我就只好不管了。”
白雲飛沉忖了一陣,道:“心動邪念之說,漫無限制,再說他大傷將愈之際,理性或較脆弱,只要他沒侵犯妹妹的舉動,那就不必深究,姊姊所知,他確實是一個拘謹守禮之人。”
藍小蝶雙目神凝,神色十分莊重地說道:“如果他有了侵犯我的舉動呢?”
白雲飛嘆道:“那你就殺了他吧,我也怨不了你。”
藍小蝶探手入懷,摸出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道:“姊姊,如果我殺他之時,你千萬不要出手相救,因爲那時我恐難自制。”
白雲飛沉忖良久,答道:“如果他真有欺侮妹妹之處,任憑你處置於他,姊姊絕不插手。”
藍小蝶綻脣一笑,緩步走到洞口,吩咐那四個白衣小婢,道:“我和姊姊在這石室內,替那姓馬的男子療傷,在三晝夜內不能分心,不管有甚重大之事,都不許驚動我!”說完,正待回身閉門,忽見白雲飛一晃肩,搶到門口笑道:“妹妹且慢閉門,姊姊去備些食用之物來。”說着話,人已向後面奔去。
這石洞本是昔年天機真人的修真之處,深達數丈,共分五室,被翠蝶改作廚房之用。
她剛奔到廚下,瞥見神鷹陳葆和侍候自己的老宮女鬆芸,雙雙躺在地上,仔細一查,原來兩人都被點了暈穴。想是怕兩人被小蝶絃音耗心的神功所傷,故而點了兩人穴道。
她伸手解了兩人被點的暈穴,等了一盞茶之久,兩人才清醒過來,忽的一下挺身坐起,呆望了白雲飛一陣,一齊跪拜下去。
原來兩人被點穴道過久,全身血脈不活,驟然醒來,只覺眼花繚亂,半晌工夫,才認出公主回山。
陳葆一面叩見主人,一面說道:“前兩日,藍老爺子不知由哪裡帶了一個身披藍紗的美貌女子回來,老奴……”
白雲飛搖搖手,接道:“我知道了,你們快點準備些食用之物,送到前面,款待幾位遠道來客。”說完,又奔回前洞。
她又囑咐了彭秀葦和李青鸞幾句,才退回自己臥室。
不大工夫,陳葆和鬆芸手捧菜飯而來,兩人驟然看到了這麼多人,不禁微感一怔,但瞬即恢復了鎮靜,擺好萊飯,恭請幾人入席。
這時,彭秀葦和李青鸞都已感到飢餓,也不客氣,立時就坐下吃喝起來。
白雲飛拿了很多面餅菜果,放在自己臥室,閉上石門,笑對藍小蝶道:“妹妹,你要不要先食用一點東西,再替他療傷?”
藍小蝶道:“我心裡不安得很,吃不下東西,姊姊自己吃吧!”
白雲飛也不相強,其實,她一心想着馬君武生死之事,哪裡還能吃得下東西,勉強吃下一塊油餅,就不再吃。
轉臉望去,只見藍小蝶席地而坐,輕顰着兩道黛眉,臉上神情無限憂鬱,右手放在膝上,呆呆地坐着一語不發,似乎已把馬君武療傷之事忘去。
她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藍妹妹,他已經氣絕多時,拖久了,只怕難以救治,你答應替他療傷,也該動手了吧?”
藍小蝶緩緩站起身子,似自言自語,又似答白雲飛問話,道:“唉!既然答應了給他療傷,遲早總是難以避免。”
籃小蝶伏身拖起馬君武,接道:“唉!我本來是不應該答應替他療傷,但我已經答應了姊姊,自然是不能反悔!”嘴裡答着話,人也同時緩步向臥榻旁走去。
藍小蝶把馬君武放在榻上,整個人不住輕微顫抖、驚懾和緊張,使她呆呆地旁榻而立,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才一閉眼,決定治療馬君武之傷。
白雲飛暗暗嘆息一聲,緩步走到榻邊,低聲說道:“蝶妹妹,你爲姊姊忍受這種辛苦,真叫我於心難安。”
藍小蝶忽然睜開星目,兩顆瑩晶淚珠奪眶而出,展開雙臂,把馬君武扶坐榻上,說道:
“等下我行功之時,全身真氣都將凝聚一起,姊姊千萬不可動我。”說完話,盤膝坐好,左手按在馬君武天靈穴上,右手緊扶馬君武腰間,雙目圓睜,默運真氣,片刻後,氣運任、督兩脈,一股熱流涌集左手,由馬君武天靈穴循脈而下,遍行四肢百骸,不到一頓飯工夫,馬君武內腑五臟已被藍小蝶真氣催動,恢復功能,凝滯的血氣逐漸向全身各脈行去。
白雲飛仔細看去,只見馬君武本已經僵硬的四肢忽然活動起來,毛孔中亦向外浸出汗水,不禁心中大喜。
石室逐漸的陰暗下來,已經過去了一天時間,木榻上的馬君武仍未清醒,藍小蝶經過這一段長時間之後,驚懾和激動的心情,似乎已平復不少。
白雲飛晃燃了火種,點起松油火燭,石室中驟然明亮起來。
忽聽藍小蝶啊了一聲,她似乎很睏倦,睜開星目,輕輕地喘息一陣,伸手按在馬君武胸前,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臉上露出歡愉之色,笑道:一姊姊,他內腑已恢復了功效。
今晚上如果能清醒過來,明天打通他奇經八脈,那麼人就可以活啦。”
白雲飛微微一嘆道:“這都是妹妹賜助之力,我想他知道了,心中一定很感激你。”
藍小蝶淡然一笑,搖搖頭道:“我是衷心相助姊姊,只要你心裡快樂就行了,倒不需要他感激我!”
白雲飛道:“姊姊和那位李家妹妹都和他一樣地感激你。”
藍小蝶綻脣一笑,不再答話,盤膝坐她,行功調息,片刻後,突見她頂門上冒起冉冉熱氣。
白雲飛看她在片刻之間,就能把真氣運聚,心頭甚感驚異,暗道:她小小年紀,能有這般的深湛內功,實是不易,看樣子,師父也要遜她一籌。
只見藍小蝶頂門上熱氣愈來愈濃,不過一個時辰,她全身都被一層薄霧籠罩,越來越濃,看上去竟如若有若無一般。
忽見她合在胸前的雙掌倏然一分,迅疾絕倫地拍在馬君武兩處要穴之上,但她雙手並不即時拿開,反而緊緊按在馬君武被拍中穴道之上,環繞在她身上的熱氣,卻逐漸減少,大約有一盞熱茶之久,她才把雙手拿開,如此連番六次,拍遍了馬君武全身十二處死穴。
她每次用手按在馬君武穴道上時,那全身環繞的熱氣就逐漸消減,一經盤坐調息,熱氣又復冉冉上升,不過她調息時間愈來愈長,六次過後,天色已經大亮。
這一夜白雲飛連眼皮也沒有合過,她一直瞪着眼睛看着小蝶替馬君武療傷,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裡,馬君武仍然是靜靜地躺着,沒有清醒,也沒有掙動過一下,她幾次想走近木榻看看馬君武,但她每次站起身後,就想起藍小蝶相誡之言,只得強忍着滿腹焦急,重又坐了下來。
藍小蝶在連按馬君武十二處死穴之後,忽然向後移開兩步,閉目休息一陣後,睜開眼睛,笑道:“姊姊,我已用本身真氣,幫助他恢復五臟效能,活開他十二處死穴中凝滯的氣血,讓他稍休息一陣,再打通他奇經八脈,他就可以清醒了。”
白雲飛緩步走近木榻,笑道:“蝶妹妹,我現在可以不可以查看一下他心臟跳動情形?”
藍小蝶微微一笑道:“可是可以,不過他氣血初行,尚未復常,不要移動他的身子。”
白雲飛慢慢伸出右手,輕輕觸在馬君武前胸,果然覺出他心臟已經恢復跳動,不禁心中一喜,笑道:“多謝妹妹啦!你把他從死亡中拯救回來……”
藍小蝶突然閉上眼睛,兩行淚水緩緩由眼角流下,道:“我娘死之前,再三對我說,不許我喜愛男人,就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也不能喜歡他,我這樣救他,心中已愧對我娘在天之靈,但我又不忍看着姊姊痛苦,所以,纔不惜背逆孃的遺言救他,待他傷好之後,我就要離開姊姊,回到百花谷中,在娘墓前好好地哭上一場。”
白雲飛嘆道:“翠姨這偏激遺言,只不過是傷悲之際的氣忿之言,哪裡能夠當真,妹妹乃聰明之人,想想姊姊的話,是否有錯?”
藍小蝶還未能答話,突聞石室外傳來一陣喝叱之聲,因那石門緊閉,不易傳音,喝叱之聲聽來並不很大,但兩人耳目均極靈敏,不但聽得甚是清晰,而且可辨出那是三手羅剎彭秀葦的聲音。
白雲飛一場黛眉,霍然躍起,正待拉門而出,忽聞藍小蝶叫道:“姊姊,開不得門。”
藍小蝶輕聲一嘆,目光投注在馬君武身上,說道:“他五臟恢復功能不久,血氣又在散行之時,如果被人闖進石室一擾,只怕氣血復滯,白費一晝夜療救之功。”
白雲飛道:“如果白雲峽來了強敵,我如不出去,只怕她們抵擋不住。”
話還未完,石室門外,已響起李青鸞清脆聲音叫道:“黛姊姊,有敵人來到白雲峽了!”
白雲飛被藍小蝶幾句話嚇住,果然不敢開門,答道:“你武哥哥療傷正在緊要關頭,我無暇出來,你們可協力守住洞口,只要不讓敵人衝入石洞就行!”
李青鸞應了一聲,轉身急步奔去。
白雲飛回頭再看藍小蝶時,她已開始替馬君武打通奇經八脈,她所用手法,異常特別,和自己大不相同。
足足耗去兩個時辰,藍小蝶才停下了手,一對星目睜得又圓又大,盯在馬君武臉上,兩手低垂,臉上微帶笑容。
白雲飛初看一陣,還不覺有什麼特異之處,哪知和她目光接觸時間一久,忽覺她一片天真可愛。
忽見藍小蝶臉色一變,取過置放在枕邊匕首,目光凝注在馬君武臉上,嬌臉上泛現殺機,看樣子只要馬君武稍有失常舉動,她即將揮刀刺殺。
白雲飛吃了一驚,縱身躍到木榻旁邊,低聲叫道:“蝶妹妹!他是否已清醒過來?”
藍小蝶道:“他全身脈穴都已暢通,再過幾個時辰,我再幫助他回聚本身真氣,他就可自行運功調息了。”
白雲飛聽她講話聲音仍甚柔和,並無絲毫怒意,這抓刀戒備,似乎是一種本能的預防,心中暗道:看來她心中已深印翠姨偏激遺訓,潛在她的意識之中有對男人的深痛惡絕,馬君武重傷初愈,只怕理性尚未全復,如果言語和行動之間,對她有冒犯之處,恐難逃一刀之危,現下他體內經脈既已恢復功用,助他回聚真氣,已無什麼大難,我何不接替她工作,以免她傷害馬君武……
白雲飛道:“眼下他體內經脈已通,五臟效能又復,那助他回聚本身真氣之事,不敢再勞妹妹,就由姊姊代替你吧!”
藍小蝶低頭望望右手握的匕首,笑道:“我知姊姊的心啦!是怕我殺傷他。”
白雲飛聽她一言說穿,也不再隱瞞,點點頭道:“唉!妹妹猜得不錯,他在重傷初愈之時,只怕很難有自制之力,妹妹又深懷戒心,時時以翠姨的遺言爲念,在這等情勢之下,很容易造成慘劇,萬一他無意間碰到妹妹,但你卻認爲有心相犯,這一來就很難分出真正是非,不如讓姊姊代你,免得鬧出什麼悽慘之事。”
藍小蝶不再答話,緩緩把嬌軀移到木榻一角。
白雲飛躍上木榻,盤膝坐好,暗中用功,行聚真氣。
藍小蝶忽然向前一傾嬌軀,低聲笑道:“姊姊,待會你助他真氣回聚之後,立時得把他扶起。”
白雲飛聽得心頭一跳,道:“我用手按着他的穴道不也是一樣嗎?”
藍小蝶道:“那怎麼行?他真氣復聚的瞬間,是這療傷過程中最緊要的關頭,姊姊必須扶起他身體,再以本身真氣助他,使他能把那一口散去元氣,重回聚丹田之中。這中間道理,一時間很難說得清楚,要知現在推動他五臟跳動,血脈運行的完全是我本身相助他的真氣,必須要使他引爲己用,他才能夠真的重生。”
白雲飛不再多問,舉手理理雲鬢,閉眼運集功力,然後,緩緩伸出右手,向馬君武璇璣穴上按去。
她手還未觸到馬君武身體,忽聽一聲微弱的嘆息之聲,嚇得她急忙把伸出的右手縮回,定神望去,只見馬君武微一睜動雙目,又很快地閉上。
雖然只是那麼輕迅的一瞥,但已使白雲飛心頭泛上了無比的羞意,那收回的右手,再也不敢伸出。
忽聽藍小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道:“姊姊,快些動手,他已經清醒過來了,我幫助你。”
只覺一隻手掌,輕輕地按着她背心命門穴上,一股熱流很快地流行全身,和她本身真氣,匯合在一起。
處此情勢之下,白雲飛只得疾伸右掌,按在馬君武璇璣穴上。
只感藍小蝶觸在自己後背的手掌,熱流滾滾而下,有如怒海波濤,無盡無止,不禁暗暗驚心,忖道:她這精湛內功,別說我難及她萬一,就是師父,只怕也難及她百分之一。
要知藍小蝶的任、督兩脈已通,全身真氣循環相生,無盡無窮,耗消雖大,但卻不傷身體。
但見馬君武慘白的臉色逐漸地泛現出微紅,鼻息轉重,前胸起伏加速,忽然長長吁一口氣,陡然睜開了眼睛,目光爍爍地注在白雲飛身上。
她忽然心頭一陣跳動,有如鹿撞一般,按在馬君武璇璣穴上的右手,本能地縮了回來。
藍小蝶急促地聲音又在她耳邊響道:“姊姊,快些按住他,他初暢經脈,受不住過速的氣血運行,要是他不能把一口真氣納回丹田,只怕要……”
她話還未完,忽見馬君武雙手虛空亂抓,呼吸轉急,臉色漲紅,似乎胸中涌塞着什麼東西,要吐又吐不出來一般。
一種少女的矜持羞澀,使白雲飛一時間猶豫難決。忽覺一陣微風飄然,藍小蝶像一條躍水人魚一般,由她身側掠過,雙掌一合,緊按着馬君武。白雲飛呆了一呆,輕輕移開嬌軀,退到木榻一角。
只見藍小蝶幽幽一嘆,睜開星目,望着白雲飛悽苦一笑道:“姊姊,我已用本身真元之氣,助他把一口真氣納回丹田,片刻之後,他就可清醒過來,但他體內脈穴,尚未能恢復正常,以適應氣血運行,必須要借他人內力之助,使那已經硬化的經脈逐漸復元,這一段時間,大約需兩個時辰以上,請姊姊坐在我身側,靜觀其變……”話至此處,倏然而止,緩緩鬆開按着馬君武的右臂,取過身後匕首,放在枕邊,然後,又把右臂放回原處。
藍小蝶臉上神情卻是一片冷漠,她經過兩天一夜時間,心中的驚懼之念,已消減不少,雖然和馬君武接觸,卻已毫無激動情緒。
靜坐在木榻一角的白雲飛心中反而大感緊張起來,她目光不停地由馬君武身上移注到枕邊那寒光耀目的匕首之上,心中情緒十分矛盾,既希望馬君武早些清醒,但又怕他清醒之後……
白雲飛一直集中着全神,注意着藍小蝶的一舉一動,怕她在急怒之下,真的傷了馬君武。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聽石室外傳來了李青鸞清脆的聲音道:“你雖然是武哥哥的朋友,但也不能進這石室。”
負聽一個尖銳的聲音,問道:“爲什麼?”
李青鸞道:“因爲我黛姊姊正在那石室中替武哥哥療治傷勢,連我都不能進去,你自然是更不能進去了。”白雲飛聽得那尖銳聲音之後,忽的心頭一震。
忽聽彭秀葦的聲音,冷冷接道:“那石室之內,是我主人閨閣重地,豈是你能去得的?”
白雲飛聽得三手羅剎聲音之後心中略覺一寬,知她見多識廣,深悉江湖險詐,曹雄詭計雖多,卻不易逃過她的眼睛。
曹雄格格一陣大笑道:“你武哥哥被什麼人打傷了,不知他傷勢如何?”
白雲飛聽得暗暗罵道:“哼!好個陰險狡猾之徒……”
心念初動,忽覺眼前寒光一閃,藍小蝶右手已經抓起枕邊匕首,對準馬君武前胸,眼神湛湛,注視在馬君武臉上,但她左掌仍然貼着馬君武的穴道。
這陡然的變故,使白雲飛無暇再分心旁顧,急聲問道:“妹妹,是不是他有了侵犯你的舉動?”
藍小蝶笑道:“沒有,不過他人已快清醒了,待他清醒之時,看到我舉着匕首,相觸在他的胸前,我想他一定要大吃一驚,他心裡害怕,就不會侵犯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