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吃了飯,遺玉照常趴在了牀上,讓盧氏給她在肩上傷口處擦藥,這藥膏是從杏園離開前王太醫給的。
也不知裡面有些什麼藥材,聞起來有股淡淡的植物香氣,擦在皮膚上微微發熱,有止癢抑痛、生肌活血之效,遺玉用了個把月,後肩處原本寸寬的猙獰傷疤雖不至於痕跡全消,可也僅餘一條淡淡的凸起。
盧氏一邊在她肩膀上推拿,一邊說道:“我尋思着,明兒個找來人訝子,給你挑個使喚丫鬟帶去,可好?”
小滿年底就要成親,自然不能跟着遺玉到京都念書,國子學裡帶丫鬟和書童的有不少,盧俊就是充那書童的份子整日混跡在國子監中的。
遺玉被盧氏按摩地隱隱有些犯困,打了個哈欠後答道:“不用了吧,學裡吃穿都有供應,又有哥哥們在,要丫鬟幹嘛。”
盧冉卻不答應,“這事聽孃的,還是帶上個好。”
遺玉見她態度堅定,撇撇嘴,小聲嘀咕:“那您還問我意見……”
耳尖的盧氏聽見她的話,輕哼了一聲,“娘就是知會你一下,又沒讓你拿主意。”說完又給她揉了一會兒肩膀便停下來,將她的衣服拉好,朝那小腦袋上摸了摸。
“娘,”遺玉側過頭看着盧氏,“我要走了,家裡就只剩下您一個人了,您會覺得孤單麼?”
盧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當娘是三歲小娃兒啊,家裡還有小滿呢,你大姐三天兩頭就往咱們家跑,你說娘孤單不?”
遺玉看着盧氏帶笑的表情不似作僞,小臉便朝絲枕裡一埋,悶聲道:“我要是想您怎麼辦?”
“要是想娘就回家來,租輛馬車不過二兩銀子,來回也就半個時辰。不是還有沐休麼,到時你趕早回來,娘做好吃的在家裡等你。”
盧氏這會兒的聲音比平常要來的溫柔幾分,遺玉強忍了眼中的酸澀,半點沒了前幾日的興奮勁兒,倒真像是個要離家的小孩子似的。
她本就將親情看地極重,在這八年來已經習慣了家庭的溫暖,變得害怕起寂寞,在她眼中盧氏就是一個家的根本,那次在杏園養傷半個月,已是她自來到這個朝代,與盧氏分開地最長一回,現下一想到馬上就要到長安去念書,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家一趟,心頭難免升起幾分不捨。
母女倆這晚躺在一張牀上聊到了半夜才睡,第二天雖氣的晚了,但盧氏還是差小滿喊了人伢子上門。
這個訝子帶來的四個小姑娘都不大合盧氏的心意,不是看着太笨就是精神不好,遺玉本就不大想帶個丫鬟去念書,這會更是配合着在一旁挑毛病,被盧氏偷偷瞪了好幾眼。
最後她看上一個模樣老實的,只是這訝子卻張口要價二十兩銀子,盧氏一聽就氣笑了,叫小滿拿了二十個銅錢給他,就要打發了,這訝子忙又將價錢從十五兩一直降到十兩,見盧氏仍是一副不願理會的模樣,才氣哼哼地走了,出門就毫不掩飾地罵了一句摳門,又說難怪別人都傳她們盧家小氣等等。
遺玉聽見了這伢子的話,很是不解,扭頭問盧氏道:“什麼時候鎮上有這流言了,咱們家很小氣麼?”
盧氏搖搖頭,“我當時買莊子,附帶那些下人的賣身契,最貴也不過三十兩,還是管事的帶着家口,其他粗僕的契子都是三兩,一個模樣規整的丫鬟也不過是十兩銀子,他想訛咱們沒能成,可不是氣地罵咱們小氣麼?”
遺玉趁機應道:“那咱們就別買了。”
盧氏瞥了她一眼,“不成,這丫鬟是肯定要買的。”
這話剛說完,就見院子門口站了一個人,兩手拎着些東西,見到她們娘倆立在院子裡,一愣之後方纔微微躬身喊道:“夫人,小姐。”
來人是盧家在外鎮一處莊子上的管事陳東來,盧氏看見他左手提着個蓋布的籃子,右手則拎了幾捆菜,納悶道:“快進來,這是怎麼了?”
陳管事進門後答道:“這些都是新產的,那小菜也是咱們自己種的,我送來給夫人嚐嚐,若是合胃口,每月我挑了好的事先送來。”
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到底是自家莊子上產的,盧氏讓小滿上前將東西接了,小滿悄悄揭開那籃子上搭的布,裡頭是二十來只個頭不小的雞蛋。
“進來喝口茶吧。”雖然是主僕的關係,可這會兒也不是早先需要板着臉子壓那些下人的時候,盧氏語氣帶着些和氣。
陳管事搖着頭忙說不用,而後有些侷促地問道:“剛纔進門時候聽見夫人說話,可是要買丫鬟?”
盧氏點頭應道:“是啊,怎麼,你知道哪有好的?”
陳管事猶豫了一下,既沒應也沒否認,“夫人買丫鬟來是做什麼的,是粗使的,還是伺候小姐的?”說完擡頭看了小滿一眼。
盧氏笑道,“你家小姐下個月要去國子學唸書,我是想着買個機靈點的丫鬟同她一起去。”
“啊!”陳管事眼睛瞪大,很是滿足了盧氏小小的虛榮心。
“夫、夫人,是長安城的那個國子學?”
“對,就是那個。”
遺玉在一旁看着盧氏有些沾沾自喜地表情,又想起來昨日鄰居大媽上門來借繡樣兒時候,她娘假作無意提及她要到長安唸書的事情,見到對方一臉羨嫉後臉上難掩的得意,這會兒便垂了頭偷偷忍笑。
話說回來,盧智進國子學唸書三年,且是入了太學院的,也沒見過盧氏這般模樣地炫耀過,偏偏她現在要入學時候,盧氏竟一改常態地顯擺起來。
等到陳管事總算緩過那股子驚勁兒來,連聲誇讚了遺玉一番,見盧氏臉上的喜氣掩都掩不住,方纔又道:“夫人,您要是想給小姐弄個使喚丫鬟,與其去買了,還不如用咱們自家的。”
“嗯?”盧氏沒能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陳管事頓了頓,張口解釋:“夫人,小人的女兒小曲您和小姐都見過,那丫頭模樣還是齊整的,人也有幾分聰明,不如、不如就給小姐帶了去,做個使喚丫鬟如何?”
盧氏這才明白過來,想了想便問道:“陳曲那小姑娘是不錯的,可是,這一去就是個把月不能回來,你可捨得了?”
陳管事忙笑着盧頭,“這哪有什麼捨不得的,夫人,您這可是答應了?”
他既然都這樣說了,盧氏又怎麼會推辭,當下點頭應道:“那好,也省的我再另買人口,這月錢就按我這屋裡丫鬟的份例發,一個月一兩,你覺得如何?”
陳管事擺着手道:“能跟着小姐就是她的福氣。”
這話卻是不大實在,其實這陳東來是前陣子打聽了到了盧家的事情後,纔有了讓自己女兒來盧氏跟前做丫鬟的想法,就是爲了套套近乎,也替自己女兒找個出路,今日上門本就是爲了這事,沒曾想正碰了個巧。
那國子學是什麼地方,到那裡讀書是個什麼概念,連他們這些近京城縣的平民百姓都是知道的,陳東來原本只想着讓自己女兒做個近身丫鬟就罷,現下知道竟是進那地方去,怎麼還好意思領月錢。
盧氏卻不答應,“你們是自家莊子上的人,陳曲若是閒着就罷了,可若是謀了事做不給月錢,豈不是讓人家笑話了去,這一兩銀子是少不得的,”最後又來了一句,“若是你堅持不要,那我還是買個丫鬟回來好了。”
陳管事這才一臉赧色地應下。
“那就這樣吧,你明日就帶着陳曲過來,行李不必帶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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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陳曲就挎着一個小包袱,跟着她爹來了盧家,該交待的都在家裡說過,陳管事只是把她送到了門口便走了。
前去應門的小滿,挺熱情地把有些侷促的小姑娘拉進了客廳裡,盧氏態度和善地問了她一些事情,陳曲都乖巧地一一答了。
遺玉在裡屋練字,聽見外頭動靜也沒跑神,堅持把桌上這張字寫完,又吹了墨跡,方纔走進客廳。
陳曲正聽在盧氏講着話,餘光瞄見只在一根辮子上繫了發繩便出來的遺玉,微微一怔,盧氏也看見了自個閨女,伸手將她招來,指着陳曲道:“這個是陳曲,你也見過,過幾日便讓她同你一起入學,你可莫要欺負人家。”
遺玉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瞧您把我說的,我就那麼壞,專欺負人麼,”又扭頭看向身邊這個眉毛細細,臉盤清秀的小姑娘,笑着說:“我叫你小曲可好。”
陳曲露出一個帶些怯意的笑容,點頭道:“好的。”
盧氏來回看了兩人一遍,心裡覺得滿意,陳曲這丫頭雖然略帶些緊張,但眼神卻有着幾分機靈在,又是家生子,比起昨天人伢子帶來的那些小姑娘可好多了。
小滿帶着陳曲將行李放好,然後就拉着她跑後院玩去了。
如此又過兩日,臨行之前遺玉找藉口到山麓下的林子裡逛了一圈,給自家的山楂樹添了些“料”,回家後又將後院小花圃整治一番,仔細囑咐了小滿一些事宜,纔算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只等着盧智來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