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鋪着紅綢、半人高的臺子上,不如何時站上了一名姿容豔佳的女子,巧笑倩兮地環顧了四周,脆生生地道:
“多謝諸位貴客今晚捧場,這個月的易賣會,由幽鹿當事,上個月,幽狐姐姐最高是賣了件九千六百兩的琉璃玉枕,那是前朝貴妃的心愛之物,這次的好東西也不少,幽鹿還同姐姐打了賭,只要能賣出一件高她一兩銀子的東西來,今晚就讓她陪那位出價最高的貴主出樓,諸位可是要幫幫奴呀!”
話音一落,臺下便響起一片笑聲和應和聲,長孫順德拍了一下案頭,大聲道:“鹿兒,老夫不要幽狐姑娘,就想帶你出樓去吃頓宵夜,可是行得通啊?”
那名喚幽鹿的少女,臉蛋霎時變紅,有些羞澀地嬌嗔道:“那得等下回了。”
臺下又是一陣笑聲,遺玉盤腿坐在毯子上,一邊剝着紫紅的果子皮,一邊望着那臺上的女子同賓客互動,不由暗讚一聲好手段。
這以“價高者得”爲標準的易賣會,遺玉不是頭一次聽說,但這麼大的場合,卻是頭一次見得。開場第一件東西,便是六件一套,外頭罕有賣的珍珠首飾,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這套東西就被一名貴夫人以九百兩的價格拿下,東西當場便被送到她那桌去,換了幾張銀票,正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小玉,”程小鳳找不見盧智人影,很是着急,便湊到遺玉耳邊,小聲道:“你在這裡等我,我上樓去瞧瞧。”
遺玉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要真讓她在這裡頭瞎闖,那她還跟着進來做什麼,雖然她也是存着看熱鬧和抓她大哥小辮子的心思,但看顧好程小鳳這一點,可是前提。
“咱們進來前,可是說好了的,你要是亂跑,我就讓盧耀把你敲暈再送回程府去。”
程小鳳聽了她這話,立刻安生下來,賠了個笑臉,便老老實實地坐着不動了。
接下來,臺上又接連賣出了幾件東西,除了首飾外,還有古玩字畫,其中一幅美人圖,被長孫順德以了三千兩的價格買下,算是這次易賣的一個小高潮。
就在那色老頭付了銀子收下畫,順手摸了兩把那名幽鹿姑娘的小手後,隨着樓內四角的大燈籠被熄滅,大廳瞬間暗下,衆人來不及疑惑,便驚歎出聲,那紅綢臺子上,多了一名高挑的女子,讓人驚歎的不是這女子本人,而是她身上那件裙裳,不知是何料子所做,竟然在昏暗的燈光中,散發着閃閃的熒光,生生將那只有五分紫色的少女,映成了月宮下凡的仙子模樣。
這件貨物一出來,在座的男客多半是色迷了眼,而女客多半是興紅了眼。
“諸位客人,這件衣裳……”
聽那曲鹿姑娘介紹着那套家裙的材質和手工,遺玉將果核吐在碟子裡,側頭道:“有錢人還是多了,這麼一件衣裳待會兒許能賣上個——”
半句話卡在嗓子裡,她看着身邊空蕩蕩的座位,眨巴下眼睛,暗歎了口氣,又抓起一顆果子,便趁着這大廳昏暗時候,朝近處的樓梯走去,嘴裡輕聲試探地叫着盧耀的名字,卻沒聽見迴音,她摸了摸腰上裝了三隻毒藥瓶子的荷囊,安心不少。
沒有任何阻攔地爬上了二樓,隔絕了樓下的聲音,眼前又重新亮堂起來,東西兩邊長廊上,十數間屋門緊閉,安安靜靜的,不見半道人影,遺玉站在樓梯口,遲疑了一下,便向右拐,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樓下就是滅了燈也熱鬧,可樓上明明掛着燈籠,卻讓她有些陰森之感,且越往裡走,這種感覺越強,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從背後伸出一雙手來,搭在她肩膀上一樣——
“啊!”一聲短促的驚叫毫無預兆地從她喉嚨裡跑出來,余光中,肩膀上的那隻大手,讓她差點嚇跑了魂兒。
“這位小兄弟?”
聽見這耳熟的聲音,遺玉呼出一口氣,撥掉肩上那隻大手,轉過身,拍着胸口,有些鬱悶和不滿地擡頭瞅了一眼來人,低聲道:
“杜大哥,是我。”
杜若瑾上下掃了她三遍,方纔詫異道:“你怎麼在這兒?”
她還想問他呢,今兒晚上是怎麼了,盧智上青樓就罷了,就連看起來清心寡慾的杜先生也跑這裡來了,看來這人那,還真是不能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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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原因麼,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杜大哥,小鳳姐是和我一起來的,可她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們兩個是偷溜進來的,要是被逮住就壞了,你和我一同找找她吧,我是第一次來,不認識路。”
杜若瑾的目光停留在她束髮後,整張露出的白皙小臉上,正考慮着是否要做做爲人師表的樣子訓斥她跑到這風月場所的不當行爲,聽了她的話,神情有些尷尬,道: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
“……哦、哦。”若是她設記錯,之前在樓下,那管事明明說了,今晚不招待生客,程小鳳進不來,他就能進來了。
儘管遺玉反應的快,點頭地誠懇,但杜若瑾還是在她臉上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四個大字一一你騙誰呢……
他張張嘴,想要解釋一二,可又怕越抹越黑,索性自嘲地笑了笑,對她道:“走吧,我和你一道找找。”
這魁星樓裡,見不得光的污穢太多,他怎麼也不會讓她一個人在這裡頭亂跑。
……
樓下,幽鹿姑娘仍在用着脆生生的語調宣傳着那件熒光衣裙,這件貨物不是賣現成的,而是讓客人們訂下後,量身訂做,滿共只有三套的料子,等下叫價時候,還有的爭。
昏暗的大廳,幾乎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在那套衣裳上,當然,也有例外的。
坐在香廊下的雅座中,有幾處是三面隔了垂簾的,裡面能看得清楚外頭,外頭卻看不見裡面,誰能想到,這裡頭其中一間坐的,會是當朝的東宮太子爺。
李承乾左擁右抱着兩名年歲稍顯小些的少女,一手環過其中一女肩頭,將酒杯湊到紅脣邊,噙着邪笑,毫不憐香惜玉地灌了下去,引得那少女一陣輕咳,卻不敢反抗。
“哼,女人,真是越來越沒趣了,瞧瞧,不過是一件亮點兒的衣裳,各個都挪不開眼睛,來,你們誰能將這一壺泉醴一口氣喝下去,本宮就幫你訂上一件,叫你們這些賤人,同本宮的公主妹妹穿一個樣的,哈哈!”
一陣猶豫後,那被灌酒的少女,卻最先伸手去搶那壺酒,李承乾伸手捏着另一名少女的臉蛋,扭頭看着隔壁垂簾後頭朦朧的人影,聽着隱約的說話聲,冷哼一聲。
……
“唉,多漂亮的衣裳啊,真想要,可是,若後面再出了好東西怎麼辦,張管事,你也幫我出出主意呀?”模樣俊俏的少年,目不轉睛地盯着臺子上展示的裙裳,一會兒嘆氣一會兒搖頭的。
立在一旁的中年管事清了清嗓子,道:“若是喜歡,大可以多選幾件無妨。”
“真的嗎?”少年扭頭,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的卻不是出聲答話的管事,而是面無表情坐在那裡喝酒的男子。
被這麼一雙飽含“期待”的眼睛盯着,男子就像是一無所察,直到臺上宣佈開始喊價,方纔伸手扣了扣銅製的杯身,道:
“可以。”
少年頓時喜上眉梢,衝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顆小虎牙,道:
“明珠謝過殿下,說實話,我之前真沒想到您是這麼好的人,帶我出來玩兒,又送東西給我,您放心,今日讓你破費,若是以後再聽到別人說您壞話,我一準兒跟他沒完。”
李泰側目瞥了這少年一眼,淡淡地開口道:“無需客氣,你現在可是本王未過門的側妃。”
少年臉色僵硬了一瞬,隨機乾笑道:“哈、哈哈,是啊。”
易容成中年人的阿生直了直背脊,偷偷翻了個白眼,眼瞅着場上的價錢叫的差不多了,開口加價。
“我們主子出價,三千兩。”
……
這頭遺玉和杜若瑾在二樓上繞圈找人,程小鳳卻早早躥到了三樓上面,正躲在通住頂層四樓樓梯口拐角處,探着半邊腦袋朝外看。
那樓梯口站着兩名身材高大的守衛,腰上還都彆着劍鞘,一心琢磨着怎麼混上去的她,卻沒發現,身後正有一道人影皺着眉頭輕手輕腳地靠近,在她未察覺的時候,一把扭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提轉了過來,待看清她的容貌,來人當即厲聲道:
“這位客人,我在樓外就同您說過吧,魁星樓今日不待外客,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來人卻是在樓外面阻攔過她的中年管事,程小鳳被他逮了個措手不及,低呼一聲,慌忙間,一掌就朝他胸口拍去,甚至用上了內力,奈何這管事也是個練家子,只是朝後退了兩步,便又去擒她,被一掌拍的生疼的他,同時不忘怒喊一聲:
“快過來!這人是探子!抓住她、死活不論!”
程小鳳暗道一聲倒黴,扭頭卻見那兩名壯漢揮舞着利劍朝自己劈來,既驚又怒下,想要去抽腰間的鞭子,卻摸了個空,一咬牙,用力拍開了擋路的中年人,當機立斷朝着樓下跑去。
再說,繞了一圈沒在二樓找到人,遺玉正要同杜若瑾上三樓時,卻聞一陣騷動從上面傳來,擡眼便見樓梯上頭飛躥下一道人影,在路過她時,不由分說地扯住她的衣袖,拉着她便朝樓下狂奔,同時耳邊響起一聲大喊:
“小玉快跑,他們要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