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責任番外)
唐,照光九年,太平盛世。
巳時,宣政殿上正在早朝,百官垂首,井然而立,文臣左列,武將右停。朱氈上,一人換過一人,啓稟之事,上從沿疆軍情,下到糧米之價,有條不紊地進行。
武將之行,一身軟鎧,虎背熊腰的盧俊抄袖站在第二排,正低着頭,閉着眼睛打瞌睡,五天前他才從西關回來,因帶兵大破西突厥兩部,平了西關亂動,一舉晉了開國郡公,加上他輔國大將軍的官階,
國舅頭銜,功勳累加,而今這朝堂上,文臣武官列中,能站在他前頭的,不過了了幾位發白背弓的元老。
今天的早朝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盧俊悄悄打了個哈欠,擡頭望了一眼二十四層玉階上龍椅在座的男人,想起來最近又刮起來的那陣傳聞,皺了皺眉頭。
“啓稟聖上,先皇駕崩已有三年,滿行孝,然東宮空缺,無有繼人,是爲大不定,在朝不爲臣安,在野廣爲人議,還請聖上及早下旨,擇定太子。
“臣附議。”
“臣附議。”
盧俊挑了眼皮,扭臉看着出列上奏的幾個文官,對這些一天吃飽了沒事幹,有事沒事都要搞出來點事的文臣,很是厭煩,尤其是牽扯上後宮之事,這羣人總比別人蹦的歡。
前幾年,隔三差五的就拿後宮虛空說事,倒是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拿皇后專寵做文章,卻是天天奏請皇上納妃,擴充後宮,有甚者還自作聰明地收集了幾冊美人圖,呈遞到御書房,妄想要挑撥君心殊不知那些畫冊最後統是落到了皇后手裡頭,拿來取笑帝王。
後來過去幾年,衆臣見皇上確實興致缺缺,皇后隆寵日盛接連誕子,縱是孕期宮中亦無韻事傳出,帝王勤政愛民,未因專寵招禍拿不住把柄,才漸漸叫人淡了這勁頭,轉而揮筆指向東宮。
當今聖上即位九年,育有四子一女皆由皇后一人所出,初時誕下的雙子,更是流傳爲一段佳話爲當年新帝登位,添上一筆濃色。
然而,大唐開朝至今擁有最多嫡子的皇帝陛下卻是至今未立東宮。
以往這件事就很遭人非議,最近被人重頂出來,就有新的流言傳出:據說皇后半個月前的一天夜裡,被皇上從紫宸殿攆了出來,不知如何觸怒龍顏之後就遷出御殿,搬回了空置多年的含涼殿下了禁足令。
換句話說獨善後宮這些年的皇后娘娘這一回真的要失寵了。
這樣的傳聞,屢見不鮮,盧俊信是不信的,不過他從西關回來幾日,宮中卻沒有傳召他,確實有些不對頭,以防萬一,等下早朝後,
他還是進宮求見吧。
今天早朝提出立太子的事宜,當然是沒有說成,皇上不鬆口,大臣們不能死逼,當然不會放棄就是了,摩拳擦掌等着明日再議。
一下早朝,李泰就回了後宮,沒有乘坐玉輦,一路走到了含涼殿外,獨步上了臺階,阿生揮手示意隨行的宮人等在外面,自己端着藥跟了上去。
宮外冷清,只守了兩個年長的宮娥,見到皇上,不急不慌地行禮,顯然是宮裡頭的老人,不似新進宮的小宮女,偶爾在御huā園或是翡翠湖邊見了龍顏,路都走不動。
“皇上。”
李泰停步在門口,看着內帷一道道簾絮:“傳午膳。”平彤猶豫道:“回稟皇上,主子今早吃的少,午膳提前一刻叫了。”話剛說完,殿內便傳來一連串笑聲,平彤小年翼翼地看着李泰臉色,道:“是二皇子和公主在裡頭,來了半個時辰了,正在陪主子用膳。”李泰臉色微沉,邁步進入殿內,朝着那笑聲傳出來的方向,阿生和平彤換了個眼色,搖搖頭,快步端着藥跟了上去。
繞過間廳,帷幔波折,李泰還沒走近,就聽到了裡頭在講笑話,他停在門外,伸手輕撥了珠簾,就見到一室明亮,半開的窗櫺下,母子三人席地坐着,一眼盯住了當中那青絲披散,手攏着抱枕正笑得雪腮發紅的女子,瞳孔裡就只剩下她的身影。
這麼些年過去,攜手走到今日,坐擁天下,他年過四旬,鬢角偶有了銀絲,她卻還是最美時的樣子,韶華似是駐留在過去的一刻,只爲她。
而她的駐留,則只爲他。
她的追隨,她的愛慕,她的傾心,她的依賴,每一樣都讓他貪戀,而就是因爲這樣的貪心,讓老天都看不過眼,爲了懲罰他,和他開了一個極其惡劣的玩笑,讓他那晚一怒之下幾乎砸了整個寢宮。
“母后、母后,您再摸摸這個,這是是兒臣捏的小烏龜,比皇姐捏的醜鴨子要好看多了吧。”九歲的李曦撅着屁股,從盤子裡夾了一隻面蒸的小動物,探身抓住對面女人伸來的手,放在她手心上,綴着玉珠的金絲袖上還沾着一層面粉末。
“亂說我捏的明明是燕子”李令雨羞惱地紅了脖子,卻也只是輕輕在調皮的弟弟背上輕拍一下,豆蔻年華的小公主萬千寵愛一身,難得是沒養成刁蠻任性的脾氣“就是鴨子,醜鴨子,嘎嘎!”
“李曦,你這個討厭鬼!”
遺玉輕捏着手心裡的麪糰,笑眯眯地聽着一雙兒女打鬧,溫柔的眼睛裡少了以往的光彩,片刻後,她若有所覺地側過頭,迷離失焦的目光轉向門口珠簾的方向,詢問道:“陛下?”
撞見那雙懵然的眼睛,李看心裡一陣發緊,聲調比平時更低沉許多:“嗯。”
聽到這一聲,兩個孩子立刻就停下打鬧,急急忙站起來,三分畏懼七分濡慕地望着李泰,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正午不在寢宮用膳,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擾了你們母后休息”
李泰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長女和次子,並未流露出多少喜歡,只有父親的威嚴。
李曦和李令雨大概是習慣了他這個樣子,悄悄撇嘴,扭頭向遺玉遞眼神求救,見到她空洞的視線,又遲遲想起來母后看不見,沮喪又難過地低下頭認錯:“兒臣知錯。”
遺玉從來不在李泰教育孩子的時候打斷他,不管他是說的對還是說的錯,都會等他們互動完,再開口:“皇上下早朝了,淨手來用飯吧,午膳擺上來有一會兒了,正好能入口。”
李泰點點頭,隨即又想起來她看不到“嗯”了一聲,對一旁的李曦李令雨道:“都回宮。”
李曦和李令雨縱是不情願走,也不敢違逆,乖乖同遺玉行禮:“父皇母后,兒臣告退。”
“去吧。”
兩人一走,李泰便從阿生手裡接過藥碗,示意他退下,走到遺玉身邊,曲膝蹲下,一手扶了她後頸,將藥碗湊到她嘴邊:“先喝藥。”
遺玉順從地張開嘴,1小口小口把太醫特別中和了苦味的湯藥喝完,手指勾了袖口的手帕,正要擦嘴,卻被人抽走,動作並不十分溫柔地在她嘴角擦了擦。
遺玉放下手由他去了,原以爲他會像前陣子一樣,每天看她喝完藥,陪她用了飯就會離開,不想今天等着她的會是一個發熱的吻,措不及防地壓在她脣上輾轉,她愣了下,便伸手在他胸口上推了推,被他當成抗拒,下一刻就攬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倒在地毯上,她腳尖碰掉了桌邊的箸子“啪嗒”兩聲掉在地上。
她無奈地伸手環住他的脖頸,順從地仰起了細長的頸子迎合,直到舌頭被他攪的發麻,纔不滿地抓了抓他的後背。
李泰舔了舔她溼潤的下脣,退開了一些,兩人都有些喘息,他五指穿進她柔軟的頭髮裡,輕輕摩擦着她的頭頂,歉疚地在她閉起的眼睛上親了親。
“對不起。”
聽到那聲若有似無的道歉,遺玉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兩手交握在他後背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對不起什麼?”
“那晚對你發火。”
“避重就輕”遺玉、“哼了一聲,就要推開他,被李泰抓着手臂又環了回去,抱着她柔軟的身軀翻了個身,讓她趴在他胸前。
“不該瞞着你使人煉丹,害你誤服中毒。”
若是遺玉現在能看到,必能見李泰眼中的陰鬱和懊悔。
半個月前的一天,她到御書房去給李泰送茶點,路上剛好撞到了前去送丹的山火令,逼問下,發現了李泰半年前揹着她使人偷制益壽延年丹的事,一時怒火中燒,奪了那些丹藥,回到寢宮服下,李泰回宮後發現,大發雷霆,兩個人爭吵後,遺玉負氣帶着人回含涼殿,半路上就突然暈了過去,一覺醒過來,眼睛就失明瞭。
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李泰封禁了宮中,嚴令太醫院封口,遺玉、
就乾脆住在了含涼殿,知道自己失明後,反而消了火氣,閉口不提那丹藥的事。
從那之後,白天李泰會來看她,陪她吃飯後,晚上就會到御書房去過夜,並不留宿,晚上她睡着了再悄悄入殿看她,兩人好似冷戰,卻又相敬如賓,沒有不理誰,一直到今天,李泰纔開口認了錯,服了軟。
他能開口認錯,遺玉已經滿意,李泰雖沒開口保證日後不會再動輒煉丹,但她知道,他從今往後不會再碰丹藥,能傷害到她的事,做一次也就夠他銘記教訓了。
“我沒有怪你”遺玉動了動腦袋,摸索到他的手抓住,貼在她怦怦跳的心口上,讓他感覺她的愛意,同牀共枕了二十年的夫妻,她當然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李泰不是貪生之人,亦不是怕死之徒,能讓他害怕的只有一件事“你別忘了,我說過我會陪着你,除了你身邊我哪裡都不去。”
這不是承諾,是必須。
李泰收緊了手臂,把懷裡的人摟緊,滿足地低嘆一聲,低頭親着她的耳朵“過幾日我將朝政處理妥當,就帶你出宮散心,我接到消息,姚晃就在南方,我們去尋他給你治眼睛。”
“好。”遺玉笑着應了一聲,側過頭,看着窗外模糊的光影,閉上眼睛埋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