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智確實不在車上。
站在車門外,李泰看着遺玉啼笑皆非的樣子,用力地捏了下她的手掌,僵硬的五官還不能鬆懈:
“真的不走?”
遺玉使勁兒搖了下頭,甩掉兩滴眼淚,她本來就沒打算要走,剛纔聽到李泰那番表白,別說是能活到明年,就算是明天會死,她都沒什麼好怕的了。
她紅着眼睛,挺着個肚子,探身到車外去摟李泰的脖子:
“我不走,除了你身邊我哪裡都不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邊,我離不開你,你這傻子,我怎麼離得了你。”
言萬語,只化成一聲低應。
“到附近守着,不要靠近。”
丟下一句話,李泰坐上了馬車,遮嚴了簾子,將遺玉撈進懷中,鋪天蓋地的吻下去,從她嘴角到耳根,下巴到脖子,聽着她發出細小的低吟。
他的手從衣襬滑進她身上的裘皮大衣裡,隔着兩層輕柔的布料,掌心貼着她的後背緩慢地上下滑動,呼吸漸沉,不一會兒竟是拉扯起她的腰帶,一手往下探。
遺玉就坐在他腿上,最是清楚他身體某處的變化,怕他真一時氣下就在車上處置了她,顧不得腰痠腿麻,張嘴就在他脖子上咬下去。
李泰動作一停,埋在她胸前啞聲道:
“我問過太醫,可以行房。”
聞言,遺玉耳朵發熱,也有些意動,不過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膩歪,斷然是不行的,於是在他肩膀上蹭蹭眼睛:
“那也不能在外頭,回去再說。”
“忍不了。”李泰又去扯她裙子。
“忍不了也得忍,正事還沒說呢,”遺玉又湊到他脖子上去咬,李泰也不躲,任由她啃了幾口,動作也不見停下,三兩下扯掉遺玉的裙子,又去解自己的,這期間免不了肌膚相觸,捱到了碰着了,幾乎能擦出火來,正在興頭上,卻聽見她低叫一聲,軟趴趴地靠在他肩膀上抽冷氣:
疼。”
李泰立刻就停了下來,緊張地抱好她,低頭去問:“怎麼了?”
“肚子疼,好疼,啊!”遺玉慘兮兮地叫了一聲,打了個哆嗦。
李泰頓時熄了火,三兩下把人捂好,“忍忍,這就回去。”
說完就對着車窗方向沉聲道:
“來人,速回城,快馬將李太醫接到芙蓉園。”
不一會兒馬車就動了起來,遺玉趴在李泰懷裡,哼哼唧唧地叫着疼,眼裡頭卻藏着笑。
雲雨後,遺玉仰面枕在李泰臂上,渾身上下暖烘烘的,心跳不能平靜,腦袋還有點兒不清不楚的。
他們從城外回到芙蓉園,李太醫已經在候診,開了張安胎的方子就走了,遺玉本想借機和李泰說說盧智的事,奈何李泰反應過來被她坑騙,直接將人摁到了牀上。
大約是曉得她不能勞累,李泰很有節制地要了一回就罷,只是這一回當中的苦樂滋味,足讓遺玉永生難忘。
平復下來,遺玉才側了側身,點點李泰胸口,聲音細啞道:
“大哥去了紅莊。”
李泰抓住她的手指,道:“怎麼回事?”
“爲了小雨點,大哥說,他要到紅莊走一趟,”遺玉滿心愧疚道,“我們對不起孩子,這本該是爲人父母做的事。”
她今天在城南和盧智見面,拒絕了同他一起去紅莊,不同於那晚在魁星樓密室中的強硬,盧智沒有強迫她半分,只提出讓她送他一段路。
就算遺玉不去,他還是堅持要到紅莊,因爲同樣的劫數,不只會應在遺玉一人身上,還有小雨點。
他說,既然她不能去,他就替代她去,五年,十年,假如他回不來,就不要把他還活着的事告訴娘和二哥。
遺玉沒有挽留盧智,因爲在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當年盧老爺子和盧老夫人的選擇,固然愛的自私,可是回不了頭。
李泰的眼神變了變,捋着她的長髮,每一下都帶着珍惜。
她有多愛孩子,他很清楚,她有多敬重盧智,他也很清楚,她選擇留下來,究竟捨棄了什麼,他更是清楚。
他沒有太多的情感去和她一起愧疚,因爲全部都已給了一個人。
“說實話,我是存了僥倖之心,你瞧,祖母和娘都不是和紅莊的族人婚配,到了我這一代,血脈就稀薄了,沒準那個什麼十年的劫數,不會發生在我們母女倆身上,對吧?少字”
聽出她聲音裡的不確定,李泰有些心疼,收緊了臂膀,低語道:
“莫怕,我會陪着你。”
一如得到了某種保證,遺玉安心地閉上眼睛。
十一月底,工部着手修繕大明宮。
貞觀二十年,正月,吳王李恪被廢庶人,流放肅州。同月,去年私通高句麗謀害太子一案查清,長孫無忌被從大理寺釋放,但因怠慢軍務,停職半年。
上元節後,百濟,新羅,西突厥特使入朝請婚,求兩世安好,太宗許西突厥,回絕新羅、百濟。
二月初三,太宗退位,在位期間,勤政愛民,開盛世局面,執政二十年,功德圓滿。
初四,太子領六璽,繼位,加黃袍,入主大明宮,因先皇猶在,擇天祭時,將登基大典壓後於六月。
大明宮紫宸殿
二月的豔陽高照,正午時分,暖閣門外的長廊上,跪着一地的宮女太監,噤而無聲。一羣藍服青革的太醫候在門外頭,沒有旨意,不敢冒頭。
一身朝服的盧俊焦急地在門外打轉。
幾名蔥衫棗裙的大宮女端着熱水茶盤忙進忙出,一個個急的滿頭大汗。
朱檐碧瓦,斗拱高粱,滿室煌色,李泰就端着一杯茶坐在外間,一進門便能看得到的地方,一身赭金冕服,正冠玉綬,顯然是一下早朝就趕了過來,每每有人從門而入,便先被他這尊大神晃了眼。
一室之隔,正斷斷續續地傳出痛呼聲,間有女子的安撫聲,縱是隔着門簾窗帷,還是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啊!”
“嘎嘣”一下,李泰手中的茶杯應聲而碎,杯中無水,一鬆手,碎片落在地上,同先前幾隻躺在一處。
阿生摸摸頭上的汗,看茶桌上的一套玉杯就只剩下一個,便輕手輕腳地到門口,喊來內侍,讓人速去再端兩套茶具來。
室內,遺玉汗津津地躺在羅漢榻上,只穿一件寬鬆的絲衣,汗如雨下,半身都溼透,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娘——”哀嚎過,遺玉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在,在,娘在,”盧氏接過平彤遞來的乾淨手帕,心疼地沾着她臉上的汗,又從平卉手中端了參茶,拿小湯匙往她嘴裡填了幾口。
遺玉臨產,萬幸她早有準備,天天往宮裡跑,正巧就撞着了今日,一進宮門,就聽說她半夜開始陣痛,慌忙趕過來,人已是被折騰了一夜。
說也出奇,她這是二胎,本該好生,然盧氏現今看着,她是比生小雨點時候還要吃罪,那麼大個肚子,跟吹了氣球似的,也不知怎麼養的。
“殿、殿下呢?”
遺玉是疼糊塗了,李泰五天前繼位,雖沒有行大典,然已稱帝,是以應該改口稱呼皇上、陛下。
不過現在也沒人有閒情糾正她,盧氏把她脖子上的汗擦掉,好聲哄道:
“皇上就在外面,一下朝就過來了。”
“他在?”
盧氏拍拍她手背,“嗯,就在外頭。”
眼神飄忽了一下,又一撥痛楚襲來,遺玉咬了牙忍住,這一回是沒叫出來,想到李泰就在外面,疼痛就變得不是那樣可怕。
昨晚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覺得身下溼熱,才曉得羊水破了,好在她生過一次有經驗,不慌不忙地叫醒了李泰,曉得不能髒了龍牀,就同李泰乘了攆輿,被一羣宮人前呼後擁着,轉到偏殿暖閣。
天亮時候,肚子裡的孩子消停了一會兒,她就趁機推了李泰去上早朝,他原本不願意去,還是她死磨硬泡着把人攆走了。
“娘娘,您疼就喊出來,萬別憋着,來,奴婢給您數着,您往下使力,就快出來了,”秦琳跪在牀尾,一邊幫順產,一邊苦聲勸道。
李泰才繼位幾天,封后的旨意未下,後宮裡不知是誰起了頭,暫稱遺玉做娘娘,雖沒加皇后二字,但誰不清楚這後位上只能有一人坐得。
“啊——”
遺玉這一聲喊的嗓子都破了,劇烈的疼痛讓她神志不清,心跳驟然如鼓,盧氏和秦琳的大喊和驚叫聲突然變得遙遠,她睜着眼睛,看到的卻只有一片白光。
她掙扎着,用所剩不多的力氣,意識似乎正在漸漸抽離,就在她將要陷入無邊的黑暗時,耳邊卻兀地傳來陣陣細碎的梵音,慢慢的清徹了,眼前的白光散了又聚,隱約成了一個人的樣子,沐浴在光輝中,模糊不清。
她努力想要看清楚那是什麼,然而梵音忽然洪鳴,心神顫慄,鳴音落處,是一句低沉的呢喃:
“遺玉。”
殿下。
她閉上了眼睛,胸前起伏,感受着重新回到四肢的疼痛,仔細地聽辨着那一前一後響起的啼哭聲,莫名的驚喜在心口氾濫開。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娘娘誕下雙子,母子平安!”
“賞。”
起居注:貞觀二十年,二月初九,午時,已故懷國公盧中植孫女,盧遺玉在紫宸殿誕下雙子,龍顏大悅,下詔,封爲後,賜曲江芙蓉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