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九年九月,唐軍攻下高句麗王都,俘寶藏王,淵蓋蘇文戰敗,於戰後逃脫,不知去向,高句麗滅,自此,唐朝對高句麗長達十一個月的討伐之戰,在李泰的率領下,以勝利告終。
被戰火波及的百濟新羅等國聞訊後,無不驚怕忌憚,紛紛派遣使者入唐示好。
捷報在半個月後傳到長安城,振奮朝野,李世民當即傳下八百里急報,驛卒連夜奔騰,趕赴定州,詔李泰率大軍歸朝獲封。
至於一個月前傳到京城中,有關長孫無忌通敵,謀害太子一事,則被宮中壓下未提,知情者無幾。
長安吳王府
打從安市城被攻下的消息傳回來後,李恪半個月都未曾好眠。
半夜,他又從夢中驚醒,聽到門外傳話聲,立刻披着衣裳坐起來,招了人入內。
“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啓稟王爺,剛從定州傳來暗報,太子在安市捕獲一名女奸細,指認了長孫無忌同安市城主楊萬春暗通曲款,謀害太子性命,因無詳證,太子將長孫無忌扣押,隨大軍一同押送回京,待查明實情。”
“長孫無忌?”李恪目光閃爍,帶着一絲絲僥倖和竊喜,站起來來回在屋裡踱步。
“王爺,這女奸細應該是沈姑娘了,想必是沈姑娘被抓以後,爲維護王爺,所以才指認了長孫無忌,王爺,沈姑娘對您真是忠心耿耿。”
“曼雲...”李恪低喃一聲,又問道:
“楊萬春呢,他就沒有供出本王?”
“據說楊城主對太子不敬,同樣被關押起來,其餘並未有報。王爺,這一戰過後,太子根基已固,恐怕再難動搖啊。”
李恪神色變幻,猜忌和驚疑重回到臉上,他停下來,對那親信揮手:
“下去。”
“是。”
李恪退回牀邊坐下,維持着一個姿勢,一直坐到了天亮,外面響起了送晨茶的敲門聲,他才彷彿決定了什麼,抹了一把臉,走到窗邊,用力將兩扇大窗拉開。
十一月初五,東征高句麗的大軍班師回朝。
太宗身體抱恙,命房玄齡、李道宗前去接風,京中一半以上的權臣天不亮便在延興門外等候。
時至正午,才見前方旌旗揮動,兵車馬影。
遺玉在一小隊兵馬的護送下,繞道走了南門,先回芙蓉園等候李泰。
這一仗,她隨軍將有八個月,從安市城離開後,她懷着身孕,和李泰同寢同出,難免爲人察覺,因她肚子裡這一胎是在戰時懷上的,早晚都要露餡,兩個人到了定州,就沒再遮掩。
風聲傳出去,起初在軍中引起了一小陣風波,畢竟太子身邊突然冒出來個女人,讓人想不瞎猜都不行。
李泰在各種流言傳出來之前,大大方方地在一次議事時,帶着遺玉露了面,至於她是什麼時候跟到軍中的,隻字不提。
總歸是打了勝仗,李泰在軍中已是一言獨大,沒人會閒着沒事去追究這個,更何況,太子妃懷這一胎,若是生下是個男孩兒,便是東宮嫡長,尊貴不需多言,意義非同小可,誰會不開眼去挑刺。
遺玉一回到芙蓉園,先是派了人去將軍府打聽盧氏他們是否回來。
一個多月前,他們從定州啓程返京之前,李泰就讓銀霄到揚州去送信,命孫典護送盧氏她們回京。
“啓稟太子妃,屬下到將軍府去過,老夫人和小郡主還沒回到京城。”
“派個人去支應着,一有消息就回傳。”
“是,屬下告退。”
遺玉向來都把芙蓉園當成她另一個家,比起皇宮內闈,住在這裡明顯要更自在。
李泰要去宮中覆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遺玉就沒等他,用過午膳,便在浴池裡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服侍的都是她早年從魏王府挑出來的丫鬟,見她挺着個大肚子躺在水池裡,一羣丫鬟個個提心吊着膽,瞻前顧後,圍在池邊,就怕她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她們都要掉腦袋。
“主子,水涼嗎,要不要再把地火燒旺一些?”
“不用了。”遺玉閉着眼睛,一手遊在水中,輕輕撫摸着六個月大的圓肚皮。
比起懷小雨點時的省心省力,這一胎可是把她折騰的夠嗆,整整兩個月下來,她都沒能完整吃上一頓飯,半夜睡睡醒醒,脾氣時好時壞,動不動就想掉眼淚,結果她倒是長胖了,害的李泰跟着她瘦了一圈。
拿沈劍堂的話說,遺玉肚子這孩子生來就是去折磨李泰的。
回憶起來李泰這些日子吃的苦頭,遺玉倚着池緣癡癡發笑,聽見丫鬟們行禮聲音,扭了頭,見李泰從屏風處繞進來,訝道:
“這就回來了?”
李泰擺手讓侍女們都退下,撩了袍角在水池邊的短榻上坐下,同她說話:
“父皇抱恙,諸事明日早朝再議。”
“沒見到皇上?”
李泰搖頭。
“每次你出征回來,皇上都在臥病,這也真夠巧的。”遺玉調侃。
李泰伸手在池中掬了一把,“水涼了,我抱你回房。”
遺玉笑着搖搖頭,扯過池邊散落的絲巾把還在滴水的頭髮綰起,把碎髮掛到耳後,趴在水池邊,一臉嫌棄地對着李泰揮手道:
“你衣裳都沒換,我剛洗乾淨,纔不要被你又沾上一身塵,髒死了,去去,離我遠點兒。”
聞言,李泰直接解了外袍隨手丟到地上,挽起袖口到臂彎,露出結實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彎腰把遺玉從池子裡撈了出來。
遺玉驚呼一聲,一被他放在榻上,就嗖地蜷起腿來,一手護着胸口,一手去抓換洗的絲衣,又氣又笑地瞪着半身浸溼的李泰,佯怒道:
“你這人,真不識逗。”
李泰扯了靠背上搭的毯子抖開,將她裹住,小心避開她肚子,打橫把人抱起來,垂下眼睛蔑了她一眼,帶着幾分慣縱,低斥道:
“沒大沒小。”
遺玉怕掉下來,只好伸出一雙藕臂,環住他脖子,仰起頭討好地在他下巴上啄了啄,笑眯眯地軟聲道:
“殿下息怒。”
李泰腳步頓了頓,收緊了手臂,才又抱着這磨人精離開浴室。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李泰起了個大早進宮,沒有吵醒酣眠的遺玉。
遺玉睡的正香,忽然胸口一沉,鼻尖兒鑽進來一股奶香,還沒睜開眼,就聽見那夢裡不知響起過幾回的糯甜嗓音:
“母妃、母妃。”
遺玉一下驚醒過來,睜眼看着埋在她胸前的小腦袋,張開手臂就把這小人兒摟住了,低頭親着那細小可愛的發璇,眼睛裡發酸,口中哽聲應道:
“嗯,嗯,母妃在呢,小雨點,我的小雨點,母妃想壞你了。”
遺玉懷孕這期間,有時還會擔心這大半年過去,女兒把她給忘記了,而今來看,純屬是她多想了。
盧氏跟着丫鬟走到門口,看見便是這娘倆抱頭啼哭的畫面,瞅着遺玉被子底下鼓起的那一團大肚子,趕緊上前把她倆分開。
“好了好了,見面就哭,像什麼樣子,她還小,你也才五歲嗎?”。
遺玉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淚,被盧氏扶着坐起來,口中叫着“娘”,又要伸手去抱。
盧氏不防,被她抱了個滿懷,聽她叫喚,也是差點落下淚來,小雨點跪在牀上,小臉上還滴啦着淚珠子,瞧瞧這個,瞧瞧那個,竟是吸吸鼻子,不哭了。
盧氏好哄了幾句,才叫遺玉鬆開她,把小雨點鞋子脫下來,解開她的斗篷,讓她坐在牀上,跟在後頭的平彤很有眼色地搬了一張圓凳放在牀邊,讓她坐下。
遺玉捉着小雨點的手揉了好一陣,捏捏她小臉,親了幾親,看小傢伙害羞地縮起脖子,纔去同盧氏說正話:
“娘,您什麼時候到的,怎不提前派個人來送信,我好叫人去接。”
“又不是頭一天回長安,接什麼接,”盧氏說着話,突然就板起臉來,“你也真是的,那天不聲不響就跑了,早上起來聽平彤說你不見了,娘差點嚇暈過去。”
遺玉乾笑兩聲,沒把李泰給供出來。
盧氏訓了她幾句,念及她懷着身孕,到底沒真兇她,伸手摸了摸她露出來的肚皮,問道:
“大夫怎麼說,這一胎穩嗎?”。
“嗯,在定州養了些時日,很穩當,”有蕭蜓這個婦科聖手照顧,想不穩都難,“就是這孩子愛折騰人,鬧的很,害我三天兩頭吃不下飯。”
“該,”盧氏哼道,“誰叫你帶着他亂跑,不讓你吃點苦頭能行嗎。”
“我要是不亂跑,還沒他呢。”遺玉小聲嘀咕,又換來盧氏一瞪,小雨點剛剛發現她的肚子,好奇地湊上來,擡起小手,想要摸摸,又遲遲不敢落下。
遺玉見狀,握住她的手,輕輕按在肚子上,另一隻手摟了她,溫聲道:
“小雨點以前不是說過想要個弟弟嗎,母妃生個弟弟陪你玩,好不好?”
小雨點顯然是在路上聽過盧氏教導,聽了遺玉的話,並沒露出茫然之色,而是一本正經地點頭,盯着遺玉的肚子,乖聲道:
“生弟弟,弟弟好。”
盧氏看她娘倆有模有樣地商量,忍不住對遺玉道:“你心放寬些,彆強求自己,就是個女兒,這往後日子還長呢。”
遺玉點着頭,心中暗笑,沒能對盧氏說她這一胎肯定是個兒子,解釋起來,又要牽扯上一代的恩怨,韓厲想必知道的不比她少,他都沒說,她更不會去多嘴,紅莊那些事,還是不提爲好。